宫中权权相斗,皇帝为压制宫中恶势力,命禁卫所暗中取几枚人头。
当夜目标是卢太保,皇城司十二人夜潜太保府,正欲破窗而入取其项上人头,怎知卢太保早有预料,十二皇城司被设局困在府中,燕南风是唯一逃出的,他潜在太保府后竹林中正预备返回救人,却听见竹林深处传来人声,他飞身上竹稍,看见卢太保与八王爷在护送下正行色匆匆离去,他心中暗忖,八王爷一向低调,在宫中从不参与争斗,原来私下竟也与乱党有所勾结,看来所见未必属实。
燕南风一时权衡利弊后,选择飞身而下截住卢太保,在连番厮杀下取了他项上人头,而八王爷见状早已退身,却不离开,只遥遥望来,见太保已死,这才隐入竹林暗处。
他返身太保府救人,却是为时已晚,皇城司十一人全部惨遭割喉。
他连夜回宫复命,提着淋漓鲜血的人头走在道中,忽见有人提灯迎面而来,终究是一眼认出慕挪,她身后是世子。
燕南风没有闪躲,唯贴着宫墙走过去,却听身后世子呵斥道:“你站住,手上拿着什么?”
世子提灯照来,转瞬间大惊失色,慕挪退至极远,不敢靠近。
道上起了一阵旋风,燕南风周身都是血腥味,他浑身鲜血已凝结龟裂,在灯影下显得十分阴森。
世子虽退了两步,但碍于男子气概便硬着头皮问:“你怎么了?哪里来的血?”
燕南风匆匆看了一眼慕挪,侧身将人头藏于身后,安慰一笑:“属下方才撞破了头,正预备去御医处包扎。”
世子缓了口气,“那你伤的倒是挺重,快去吧。”
“世子夜半来此是为何?这个时辰宫中不安全,世子还是早些回宫才是。”
世子不满他多嘴,瞄了一眼慕挪,回道:“不过是去看一颗星辰,再说宫中四处都有人巡夜,我怕什么?”
“四处也有鬼,当真不怕吗?”
贴身宫墙的慕挪闻声一愣,缓步上前,待看清他容貌时已然目瞪口呆,见他视线又扫来,她转身便跑,边跑边道:“风太大了,我先回宫了。”
在呈上卢太保人头的时候,他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才想起他不过十七八,何以今夜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如见夜叉般的惧怕,他糊涂的过的这几年,越发看不清本心。
国师在旁侧问,在太保府上是否看见结余乱党,他毫不犹豫的摇头。
几日后,他向皇城使张大人请命去守南门,那年头皇城南门外人烟罕见,唯有红霞漫天笼在远处青山上。
不久后皇太后召见他,道:“哀家找你找得好辛苦,如今怎差遣你做这样的苦差事,你们张大人真是太不像话。”
旁侧垂帘下那人接话道:“燕南风正是年少力壮的时候,磨炼几年未尝不可。”八王爷慕途背手走出来,对他温和一笑,“好久不见。”
燕南风想起半月前在太保府后竹林中,王爷那意味深长的一个眼神。
皇太后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今日召你前来,是有好消息。”老太太眯着眼,道:“八王爷说此前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他很赏识你,想要你和慕挪定一门亲。”
燕南风心中一惊,扭头看向慕途,他依旧微笑着,毫无它色。
“郡主年纪尚小,何况属下不配。”
“如今先定了这事儿,往后待她及笄再婚不迟。”老太太继续劝道:“男婚女嫁是再正常不过,待你二人成婚,哀家将你提拔一二,又有何身份之别?昨日八王向哀家提及此事,哀家便觉得极妥,早前你与她年幼时不是也常在一起玩耍?”
他单膝跪下,抱拳道:“属下当年只是奉皇太后之命保郡主周全,何况今夕有别,属下还从未敢妄想成婚一事,望皇太后八王爷收回成命。”
“不收。”皇太后坐直身子端起茶,撇着茶沫作势道:“你当年要回禁卫所,哀家便说过下一回无论哀家说什么你都要听,你可是答应过哀家的。”
一时气氛不妙,慕途朗声笑道:“无碍无碍,这等事不强人所难,本王心意你明白就好,若有一日你想通了可来找本王。”
燕南风自然明白慕途的心意,若指婚成实,他便成了八王府之人,太保府竹林中的事便不可泄露,若指婚不成,有招一日他被慕途所杀,慕途也可靠今日对他的示好洗脱嫌疑。
慕途走后,皇太后将茶碗重重搁在桌上,埋怨道:“你这样大了还不懂规矩,连哀家的面儿也不给,今日哀家非罚你不可。”
“南风愿意受罚。”
皇太后又怒了,抓起茶碗又重重搁在桌上,“你当真不喜欢她?”他沉默无言,“你此刻不说便还是有丁点儿喜欢的,说来说去还是怕高攀了,若真的为难你便罢了吧,只是哀家看不惯那孩子整日与世子厮混,不成体统,那世子……哼,我看也难成大业,有朝一日吴国传到他手中,只怕会保不住。”
“世子还小,太后为何有此结论?”
皇太后坐正身子,道:“你可知世子之位本不该在他手里,当年……”老太太张着嘴却不发声,突然惊道:“哀家方才说什么来着?”
燕南风知她是不能往下说,便轻轻一笑,“南风也忘了。”
老太太眯着眼点点头,“真是个好孩子,世子不像你如此坦诚明白,你若能成我孙儿真是我的福份。”
他心中涌起万点波澜,抬头望着老太太半白鬓角,突然道:“方才太后说的指婚一事还算话吗?”
“你变主意了?”
“是,不过南风还有两个请求,其一,在郡主及笄之前不要让她知道那人是我,其二,若郡主及笄我与她未能成婚,就请撤回这门亲。”
皇太后闻言笑道:“你的其二不必担忧,这婚既定必能成,至于其一,哀家不问为何,应你便是。”
皇太后与八王爷信守承诺,此事并没有张扬,而再遇八王爷时,他已不对他戒备,尚且会浅浅一笑。
平日里一切照旧,陆千芊还是三番两次入宫来,他也依旧常看见慕挪。
那时宫中流言说郡主移情乐师要弃世子于不顾,风口浪尖,她被传的如斯狠心如斯负心,而世子不堪打击与陆太傅之女陆千芊相交甚好。
皇太后在他面前一语道破,那琵琶乐师是她请来离间二人的,他打听到慕挪会与琵琶乐师在凤仪亭中习琵琶,遂每日路过,终于在一日遇见了。
应是宫中得了消息,不少宫女攀在墙头遥遥望着笑着,望那乐师一副白净面容,笑小郡主不知羞耻,他择了一个隐蔽角落,看见她虽笑着,但唇色浅淡,眼睑青蓝,眼神飘离,心情不佳的模样。
突然亭下花丛深处传来笑声,却见世子与陆千芊在丛中嬉闹,慕挪不怒不醋,三言两语便面无表情的走上白石桥,墙头顿时传来一阵失望的叹息,众宫女方要离去,却见世子从花丛中追出去,三言两语将慕挪扛起来便走,墙头立即传来一阵细碎笑声,今日看了一场好戏算是没白来。
燕南风转身欲跟上,忽闻身后有人叫住他,陆千芊跟了出来。
“你去哪里?别告诉我,你要插一手。”
他足下一顿,随后走的更快,“或许你才需要跟上。”
他竟如此说,他竟不明白,她与世子交好全然是为了让流言入他的耳,让他介意,让他在意,现在却只是这一句,她已明白全是白费心机。
陆千芊握着双拳,不住颤抖:“不准你,我不准你跟去,你和她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管那些皇族的事,你太自以为是了。”
他那时年少终究未能忍耐住,扭头道:“若我告诉你,我与她已被指婚,你怎么看?”
陆千芊呆若木鸡,半晌道:“胡说八道,不可能!你怎会配她!你不配的。”
“随便你想。”他面色冷漠,转身追了去。
他的确不配也不能,应下这婚约不过是为皇太后,待郡主及笄,他亦不会娶她,他不配,也不能。
他还是跟上了,翻身入了昌德宫,在紧闭的宫门外,他看见雕花中的日光漫起一室尘埃,两个身子靠的如此近又低声喃喃,他只凝望并没有侧耳听,他知道有些话并不属于他,他也不必知道,直到看见她起身推开宫门,他又一路紧跟,直到眼见她走入大明宫,方离开。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哭的时候没有一丝声音。
那之后的春夏秋冬,她仅入宫五次,第五次是因到了皇太后的六十寿宴,因是十年未见的盛大,国中四海八荒的皇亲国戚均前来为太后祝寿,宫中陡然十分热闹,那日他永远不会忘,宫梁四挂红灯,孔雀台上祥乐绕梁,简直凤鸣九天,皇太后被众星捧月般端坐高处,更不会忘的,是慕挪一身流彩登台孔雀台,手抱一把如意头五弦白琵琶,螓首蛾眉,眉间嵌金珠钿,她抬手甩袖,四周洞箫幽然而起,他却愣住,她奏的是他那年那夜吹给她的那首曲,那首琵琶仙。
她双袖含风,她摇曳生姿,她舞姿随风散复收,她长衣裙裾如游龙惊凤。
她将那曲子奏的极动人,却比他吹的还要悲凉。
他眼睑微热,举目望向夜幕星辰。
宴上他没有依皇太后的意思上座,任凭老太太指挥宫人四处寻他,他始终立在孔雀台下最僻静的角落,那里有南风有箫声可以看见她。
宴后,世子在失控中将她抢走,这一回燕南风没有跟上去,他想有些故事并不属于他,故事里的话语他并不愿听,有些画面他也不愿见,望着二人身影消失,他孑孓一人走回南门。
这年慕挪十二岁,她被圣上赐予晋安郡主之名号,在皇太后逼迫下圣上无奈又赐予八王爷慕途十处封地,世人笑称是郡主的琵琶仙换来的,遂称她十方郡主,而那年八王爷盛悦,醉酒后将她已被赐婚一事脱口,一时间传出,宫中猜测纷纷。
唯有八王府的随从说,郡主丝毫不在意,亦不好奇。
燕南风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隆冬最寒的那日。
她小小身体独立在百花园中呆呆望着池面,飘雪在她肩上积成一片,她像不知寒冷的冰雕足足立了小半个时辰,只是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跳了下去。
燕南风见状跳入池水将她从满是碎冰的池中救上岸,她闭着双眼,寒风即刻在她脸颊上起了霜,他将长衣拧干将她紧紧裹住,抱起赶去太医院。
路中风雪还在飘,他喊着人,却空无一人,慕挪已连颤抖都没有,只将手抬到他面前,将毫无温度的手贴在他脸上,是冷是暖已无知觉。
“为什么要跳下去?”
她惨白的双唇微开,呼出微弱一丝白气,“琵……琵琶仙?”
他脚下加快,将嘴唇贴在她额头,呼出一口口热气,“是我。”
“我喜欢你的曲……”她想睁眼,长睫却被冻住,她张了张口,突然问:“我没有朋友……我们……是不是……”
他轻声道:“是,我们是朋友。”
从太医院出来的妃嫔迎面见到浑身结冰的二人,高声呼喊太医,终将她救下。
皇太后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第一次叱责疼爱的小郡主,叱她不懂真情却为情自伤。
那年发生了许多事,追求永生的帝王误食丹丸中毒,百药无用,国师言天山上有冰花为解药,遂二人带领百人兵马即刻前往,朝中大乱。
不久后皇太后又于一夜崩于睡梦,八王府因谗言担上莫须有之罪,府中人再未上过京城。
再后来,八王府上下百人被焚尽。
此事在皇城司中最先传开,他当夜一人一马从南门绕过大半京城赶去朔州,熊熊大火还未尽,炙的人一身疼痛,城内官兵已入府灭火,有人高声通报无人生还。
他不能多停留,亦不敢再看一眼,扭头牵马走上古道。
他从朔州回到皇城,在一个空冷寂静的夜去了已无一人的大明宫,在慕挪曾留屋中的案桌上,摆着她未用完的那盒胭脂,殷红中有一颗小小的指纹。
他才想起这些年中的一日,她坐在这里抹着胭脂,他因太后传令来此却走错。
她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宫女,便问了一句:“你觉得好不好看?”
他那时说:“太艳了。”
她闻声一愣,扭头瞪向他,眸子虽倔强却又含动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其实并不艳,他想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为了她一个那样的眼神。
他坐在菱花镜前,月光正倾尽,他望着镜中的自己,看见自己眼底缓缓长出一颗痣,淡淡浅浅的,像是打在窗沿的雨水在眼底,像永远流血不合的伤疤,又像他欲止却流的眼泪。
两年后皇城使张大人病疾猝死,燕南风被所皇后赏识,提及为新皇城使,禁卫所此后听命于皇后。
不久后有一青城人士,名段易,携一截小指及一块玉佩入宫呈上,称在青城与一女子相恋,不久后女子染疾,临终取下身上玉佩,并将小指切于他,告之她乃是八王府晋安郡主,段易遂携带两物入宫通报。
皇后闻言再清点当年八王府尸首,察觉与府志通本上所记载的不一,缺少两具,遂遣人暗中查探,其一,确定青城中并未有疑似晋安郡主之人,其尸首也未被查到,已在段易指明的茅草屋中遗失;其二,另一失踪者未曾有半点消息。
又两载,皇帝久而不归,宫中三股势力渐已成型,皇后以其母仪之尊最受拥戴,且成为世子及董贵妃两派的矛头。
不久后,皇后手中名册遗失,疑虑是为陆太傅窃走,彼时其女陆千芊又暗中示好,遂皇后将皇城使燕南风与陆千芊指婚,命其即刻赶往青城查探陆德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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