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婿四海飘零,没家投奔,救一救落难之人。”侯鸾道:“只是我的官卑职微,如何容得你下?”假公子道:“既是岳父不肯收留,小婿只得再往别处去。”
侯鸾又道:“你也说得干净。你是钦犯之子,我的女儿怎肯做叛党的媳fù?这是万耳万目都知道的你是我的女婿,今日又是满衙门的吏役看见你到我衙中来的,若是上司知道,行文要钦犯之子,那时,老夫把什么人给他?非是我没情,不看同年份上,却也是你命当如此。”假公子又道:“岳父,你把小婿是怎么样处置?”侯鸾道:“你哭也无益的,老夫也不用刑处治,将你解往京中,jiāo给相爷,听相爷发落。无怪老夫,倒是你父带累于你的。”
即刻传那衙役,把假公子拿下。侯鸾吩咐道:“是钦犯之子,好生看守,要解京请赏的。”一个标了监牌,众衙役上前,把假公子上了刑具,押出来收监。不知喜童进监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梅公子仪征投亲
侯知县罪加假婿
词云:
人害非假,果逢其凶,主仆投亲身避难,岂知监禁狱牢中。前修有定,难脱罗笼,皇天不负忠良后,得会风云上九重。
诗曰:
慈命投亲到异乡,岂知落魄更凄惶。
店家说出抽肠话,替主情甘狱底亡。
话说假公子上了刑具出来不提。单言梅公子在墙壁下等候,等得不耐烦,走进仪门,抬头一看,只见众衙役把喜童锁着,带往西监去了。公子到了监门首,衙役们开监门收钦犯。梅公子不知是何缘故,心中一苦,眼中掉下泪来,又不敢上前。只见喜童把头回转来,向着公子丢了一个眼色,必是叫他速速走的意思,他却不知道,还痴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众人把喜童带到监中。这喜童一入监门,就把砒霜取出来,放口中一吞。
那砒霜入腹,寸肠俱断,站立不稳,一jiāo跌倒在地,顿时七窍流血。牢中禁子一把挽扶,喜童气绝身亡。禁子撒手一推,只得着牢头出来禀知侯鸾道:“钦犯进牢服dú死了。”侯鸾听说,把禁子、狱卒每人各责了四十大板,又吩咐道:“此犯已故,不必言着他是钦犯,只说是本县处死了不法的家人。”又吩咐了一番不提。
且言狱卒受责,领谕出来,只得上了店市,买了一口棺材,传脚夫抬至监旁,将喜童拖出牢洞,装入棺材。公子如同滚油煎心,自己悲伤,想道:“先前喜童在yào店门口,莫非买dúyào?”
正在思想之间,只见脚夫把棺材一直抬往北门去了。梅公子也不管高低,跟着就跑。出了城门,见抬棺材的歇下,把地方土工传了来,挖开坑儿,把棺材安葬,各人散去。
梅公子走到坟前,双膝跪下,拜倒在地,放声大哭道:“贤弟呀!愚兄自幼与你同窗共读,寸步不离,却不知贤弟有这一片忠心。只望与你同患同难,异日成名,补报贤弟相携之力,岂知今日遇着我个人面兽心的岳父,遭这等恶死。这是我梅良玉死之该当,贤弟不当受此惨变。我以店主之言,不过虚假谣词,贤弟就有这等慧心,便先安排了替主之心肠呀!想我梅良玉日后没有寸进便罢,若有些许荣耀,必将贤弟修墓追荐。我与贤弟虽是异姓,倘日后我有子孙,必须情愿继贤弟宗支。”梅公子在坟上磕了个头,哭一声,却是旷野地方主人哭仆,真是铁石之人闻也断肠。
于是,起来记认坟墓的踪迹,见坟左首有一座土地庙,路旁又有一支双丫叉的榆树为记。看罢,拜罢,又哭了一会,心中乱如麻一般,又无伴侣,又不敢回店去拿行李,低着头往大路向东而走。见前面已抵河边,又痴呆呆望了一望,只见一座城楼。心中想道:“此楼定是东门。”走到跟前,只见一只划船,飞棹来了。那舱中坐着两个老者,那船家就摇拢岸来,便问道:“朋友,你上扬州就随我的船,带你去。”
那船中两个老者道:“我们是熟船,你只管上来。”梅公子此时犹如那失群的孤鸟,那有定见?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年纪又小,又无亲眷可投,心中又怕遇着店主,又起风波。也罢,且到扬州,再作道理,只得说道:“驾我到扬州去!”船家道:“你既要去,快些上来!”梅公子上了船来,拱手道:“二位老客长请了。”那二位老者一齐躬身道:“小哥请进来坐。”
梅公子方才走入舱中坐下,船家问道:“你可吃饭的吗?我们是不靠岸的。恐夜晚了,要赶快的,你要吃饭,快些买米。”梅公子道:“我是不吃饭的。”于是,船家开了船只。不一时,梢后送进饭来道:“二位老客请用饭。”二位把食盒揭开,出二尾鱼来,便向梅公子道:“小哥请过来用饭。”梅公子道:“老客长请,晚生不用饭。”那二位老哥笑道:“小哥,我晓得,你只有船钱,没有饭资。不妨,我二人出了半升米,就请了小哥。”梅公子道:“我们萍水相逢,多蒙雅爱,何以克当?”
二位长者即取了一副碗筷,三人共桌,用毕了饭,一路又谈些闲话。船至三汊河,船家说道:“朋友,前面已是钞关了,把船钱拿出来,好上岸。”梅公子说道:“今日不曾带得来,改日把你吧!”船家说道:“你上船来,安安稳稳,连米也没有拿出来,坐着动也不动,就是当差,也要把票儿我看。你若没有钱,就是破布衣服,一分一片,照样拿来!”
梅公子哪里受得过这等愁苦,把脸一红道:“今日偶然忘却了带钱来。”就把贴ròu一件白衫子,脱将下来,递与船家。那船家接过来一看:“这个?衫子,我们用它不着,若是布衣,还可算得钱。”那两个老者道:“船家,你把那衣服拿了来,与这位相公,我二人替他出了船钱吧!”船家听说,将衣服递给长者,长者递给梅公子。梅公子道:“一路而来,多蒙长者雅爱,又蒙出船钱,真乃三生有幸。晚生感恩不浅。”老者笑道:“相公,你说哪里话来!”于是,船抵码头,大家弃船登岸,梅公子又向二位长者一躬说道:“晚生不敢造府叩谢了。”二位长者说道:“岂敢!只是寒舍窄小,不敢屈相公同去。天色已晚,相公要进城,也要赶早些。”说罢,二老向东去了不提。
却说梅公子一边走一头思想,喜童死得好苦,不觉心酸,在旷野所在,放声大哭。又见日已西沉,不敢久恋,一直奔到城内。yù下饭店,又无行李盘费,东走西走,一径来到寿庵寺前。那寿庵寺乃是扬州第一个庙宇,寺旁有一株树,树后数步,便是毛厕。梅公子到了此时,也无奈何,只得就在这寺门首地下坐着。时已更深,思想从前爹爹在日,何等荣耀。今日四海无家,母子分离,又有卢贼防拿甚急,我这xìng命,恐终难保。若被那贼拿住,还有多少刑法,我是一个怯弱书生,怎么受得!不如趁此无人知道,不免寻个自寻吧!想到此处,不觉泪如雨下,即忙解下腰带,挂在树上,望北说道:“母亲呀!你孩儿死很好苦。”又不敢高声啼哭,悄悄吊在上面。正是:
投河只要三尺水,悬梁惟用一条绳。
不知梅公子xìng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哭穷途公子捐生
救颠危禅僧仗义
词云:
野草闲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抬头吴越秦汉楚,细看梁唐晋汉周。万事俱从忙里错,谁人肯向死前休。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诗曰:
只身流落到扬州,拼命悬躯yù丧幽。
香池救得孤忠后,到底欣逢故旧时。
话说梅公子吊在树上,命如五鼓瑶台月,气似三更油尽灯。
不言梅壁吊颈且说本庙有个化跎和尚,因早晨有个施主打斋,他多吃了些东西,腹中疼痛,屡到东厕出恭去,两手捧着肚子,往东厕一跑,不觉撞在梅公子的身上,跌了一跤,爬将起来,一摸,见是吊的一个死人,口中喊道:“不好了,快救人!”
连喊了数声,里面众僧,俱不知是什么事,大家只得出来,问道:“你因什么事,大惊小怪?”化跎和尚说道:“那树上吊着一个死人,你们去看。”众僧一看,果然是真,只得进内回禀长老大和尚。那长老听说,口中念道:“阿弥陀佛!”便即刻起身,随着众僧,来到面前。那些僧人,把梅璧解下,直僵僵摊在地上。长老吩咐快烧姜汤来,使者答应,拿了姜汤,把梅璧放在椅上,灌了一会,只听得三关晌了一声。不一时,梅公子就醒了转来,叹了一口气道:“好苦死我也!”众僧一齐说道:“此人转来了。”只见大和尚走到梅公子跟前问道:“你这位后生,小小年纪,因何寻此短见?我乃出家之人,与你无仇,为何坑陷出家人,是何道理?”
梅公子听见有人说话,便把眼睛一睁,只见一个和尚站在面前,又见众僧站在一边,便站起身来说道:“小人乃异乡人氏,只因随主人进京,往山阳关经过,是我失于检察,把主人的箱笼被脚夫拐了去,因此难以回船。主人家法厉害,若是回去,必无再活之命,故此小人进退两难,是以寻此短见。非是坑陷师父,实实难存于世矣!又蒙师父救命,真乃再造之恩。只是小人身无半文,往何处去好?岂不是虽死犹生?不如做个亡命,倒也得个干净。”
大和尚见他虽是下人衣帽,而骨格清奇,说话又婉转,说道:“也罢,你且随我到方丈来。”于是,众僧执着灯,梅公子随了大和尚,一直来到方丈里面坐下,大和尚说道:“你也坐下。”梅公子道:“师父在上,小人怎敢坐?”大和尚道:“我们乃是出家人,有什么统属?坐下来好说话。”梅公子道:“既然如此,小人告坐了。”
大和尚开口说道:“我且问你,方才说回不得家乡,见不得主人,你的主人是个什么样人?”梅璧道:“他是经商的。”和尚道:“依我说,着人去寻你的主人,我当面对他说,晓得你受了这个委屈,他必定不责备你的。”梅公子道:“师父这般吩咐,小人岂不感恩?只是我那主人,当面听师父的言语,自然肯依允的;若是小人随了他回去,他回去后,想起许多行李等件,定然生气责打。不若求师父大发慈悲恻隐之心,暂容小人在此栖身。倘若有云开见日,再补报师父活命之恩。”
和尚听说道:“也罢,此乃佛门之地,人人可以安身,况你又是落难之人。只是鸡儿不吃没功之禄,你平日在家所干些何事?”梅公子道:“小人随着主人,也不过是抹桌拂椅,浇灌花草。”和尚道:“原来你是个斯文中人,你必定识字。你写几个字,与我看看。”梅公子听说,见旁边桌上,现有笔砚,便取过一张纸来,提起笔就随手写几个大字,递给老和尚。和尚接过看了一看,却是写的四个楷字,是寿庵禅寺。
和尚赞道:“果然好字!”又问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从直说来。”梅公子随口答应道:“小人姓王名喜童,乃江南常州府人氏。”和尚道:“你就叫王喜童吗?从今为始,自后都叫你是王喜童。”于是,梅良玉住在寿庵寺内,连门也不敢出,早晚收拾些盆景花草。况这个和尚又不逢迎施主,又不爱财,所以,梅良玉住在寺内,并没有纠缠,倒也清闲。把那些盆景花草,都修理很好,盆盆可爱。
且不讲梅良玉的安身。列位,可知那和尚的出身吗?他乃是本府第一个大乡宦,弟兄二人,他爱习武,兄弟习文。他少年时曾中了一个武探花及第职,特授御前保驾的都尉,官至三边总制,与那胡虏鞑靼jiāo兵,屡战屡胜,那鞑靼见了,失魂丧胆。天子见他屡建奇功,升为当今提调天下兵马大元帅,又加兵部尚书之职。他自到京之后,见天子信用jiān邪,对那卢杞等十分宠爱,诛斩忠良。他思想在边关杀戮过多,便弃职挂印,往天台投师,削发为僧。他俗名姓陈名曰高字大忠,法名香池和尚。他兄弟乃吏部尚书,名东初,现任在高师。闲话少叙,书归正传。光yīn似箭,不觉已有两月光景。
那日香池和尚。正在方丈闲游,看那些盆景,忽见管门僧人进内禀道:“二老爷要看师父。”和尚还未答应,只听得有人叫道:“兄长,小弟今日特来相看。”和尚说道:“愚兄失迎了。”二人携手入方丈,见礼坐下。沙僧捧上茶来,二人用毕。随来的家人,俱过来磕头,寺僧人,也过来见礼。香池和尚问道:“贤弟几时回来的?”东初答道:“昨天才回。闻得兄长在此寺内安禅,故而特来拜谒。理应带同弟媳、侄儿、侄女,都来拜见,又恐有烦兴居。”香池道:“贤弟来到,足见手足之情,何劳弟媳、侄儿、侄女来此?”
二人谈心,不觉梅良玉走来,看见二人形容一样,便止住了脚步,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香池道:“贤弟,我常愁你伴君如羊伴虎,但如我缁衣草履,没忧没辱,你今日回来,真正知足不辱。你今日来看我,却见了同胞手足,也是千朵桃花一树生。”陈公道:“说哪里话来!为弟昨日到家,只见园亭倒塌,花木残败,怎似兄长这等清高?但为弟的福浅,不得如兄长之见识,但弟居官,难瞒兄长之见察,亦非不忠之故,只因被jiān贼弄权,将梅伯高陷害jiān贼将我保奏兴师,又为武将,那梅伯高不忍,便直谏,是以命丧黄泉。弟等削职归里,此乃不幸中之大幸也。为弟的观兄长这些盆景,真正可爱,其实精微,不知出于何人之手?弟家内园亭,意yù修理,望兄长命他在我处点缀点缀,不知可否?”
香池和尚笑道:“贤弟,不说盆景精致,愚兄几乎忘了。我无意中得了一个孩子,此人姓王名喜童,乃是异乡人氏,流落在此,这些花草全然是他修理的,又写得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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