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十四渡 > 第 30 章
    大步离开了。

    那天早上藉少公没上饭桌,他又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大伙都去劝他,却没有人能劝得动,南敬戎站在他床边说:“老六,何必为了这样的人糟蹋自己?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还这么认真?什么王法不王法的咱管不了,能把胡大麻子拿回来咱们就已经算对得起朝廷了”。可藉少公却始终一动都没有动过,南敬戎叹了口气朝大伙挥了挥手,众人便也散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发现藉少公不见了,便慌慌张张去告诉南敬戎,南敬戎平静的摇了摇头说:“没事,不用担心,他就这样,一定又是去喝酒了”,我轻轻的点头,又问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喝酒吗?我想去给他宽宽心”,南敬戎想了一想说:“也好!见着了好好开导开导他,你出了门朝右一拐不到半里地,路北边有家四海酒家,他从来都在那喝酒的”。

    四海酒家!这里除了酒什么都没有,小小的正厅里并排放了三个酒缸,一律用红绸裹起来,上面分别写着:上古一醉,中古一醉,下古一醉。正对大门的墙上挂了张饕餮嗜酒图,边上有一幅对联,上联是:悲提壶,喜提壶,提壶醍醐灌顶;下联是:冬宜醉,夏宜醉,宜醉一醉无归。横批:人间至美!藉少公就坐在墙角的桌上喝酒,他脸色苍白,眼神黯淡,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一碗接一碗往下灌。他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继续喝他的酒,我一把攥住他捧着酒碗的手问他:“何苦这样?”他哼哼一阵冷笑:“没有证人的时候他出得来,有了证人他还是出的来,白大哥,你可知道,这人间怕是没有丝毫公道了”,我点头说:“我知道,可你这样喝就能喝出个公道来吗?”他挣开我的手将那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去柜台拿了只碗回来,倒了两碗酒,将其中一碗递给我,“为了该死的公道,喝了这一碗”,我将酒碗轻轻放下,平静的问他:“胡大麻子是谁?早上遇见的那些人又是谁?”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咱这些反复卖力气的根本无力改变”。他痛苦极了,干净的没有一根胡须的脸扭曲的像那画卷上的饕餮!

    我静静的看了他好久,觉得他还算是个正直的人,于是我对他说:“有些事情注定一两个人在一时之间是无法完成的!”

    “那就是完不成了?”他说话的同时又灌下去一大碗酒。

    “那倒也未必,公道自在人心!这世上有了不公!便有了王法;有了盗匪,也就有了捕役,我们的天职就是惩恶除jiān,所以只要我们坚持不懈的做下去,这世道早晚能变得干净”。

    他打着酒嗝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朝廷不使劲,咱们这些人累死都没用!”

    我便笑着说:“我想试试!”

    “试?你怎么试?”

    “我还不知道”。

    他摇头!轻笑:“那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你只是个小小的捕役”!

    “做不到又怎么样,总会有人接着站出来。”

    “可有些事情,根本不能试”,他说的很认真,我却轻松的一笑:“有什么不能试的?”

    “因为,有些东西你输不起”。

    “怎么?你怕了?是怕输?还是怕死?”我笑着问他!

    “你不怕?”他也笑着反问我!

    “怕有什么用?大不了一死!人总得去拼”。

    他的眼睛里终于渐渐放出丝丝光亮,苦笑着说:“做男人,就该有白大哥这份豪气”。然后眼皮又一点点垂下去,“可惜再有豪气也无济于事”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现在可以告诉胡大麻子是谁了吗?”我平静的对他说。

    “城郊恶霸”。

    “有多恶?”

    “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却总是逍遥法外”。

    “你这么恨他,仅仅只是因为这些吗?”

    “我不是恨他,自古正邪不两立,坏人站的这么稳,好人哪里还有落脚的地方?我的心情又怎么好的起来?”

    我笑笑对他说:“不要再喝了,酒是穿肠dúyào!”他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我想我该找点其他什么话题,于是随口问了句:“南大哥说咱们班房里都是拖家带口的,难道你也有家室了?”

    藉少公抬头看了我一眼平静的对我说:“他就那么一说,咱班放里现在就邱书墨还有家室!”

    “现在?意思是以前都有家室?”

    “不是都有,南大哥以前有,现在没有了,我们几个一直都没有”。

    “现在没有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对!”

    “怎么回事?”

    “捕役房这七个人,除了你我之外,他们五个人都蹲过大牢”,他平静的说话,也平静的喝酒。我却已经平静不下来:“怎么会这样?朝廷用人会不计前嫌到这个地步?”

    藉少公很不屑的一笑:“不是朝廷不计前嫌,做捕役不仅俸银稀薄,还随时有毙命的危险,这么辛苦的差事又有谁愿意去做?咱们班房这几个都是受不了那份窝囊气,一怒之下伤了人才进的大牢!刑满之后又找不到能做的营生,才主动请求出任捕役的!”

    我笑着说:“就因为这个当了捕役?做点生意或许会更好!”

    他摇摇头:“你哪里亲历过?因为忘不了被恶人所伤时的那种刺骨的痛,所以自然就容不得恶人太猖獗”。

    “可以接着说南敬戎的事情吗?”我小心的提醒了他一下!

    他点了点头,“很早的时候,南大哥在城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ròu铺,后来他的妻子遭人侮辱,回家后羞愤投河,南大哥没有报官将凶手打了个半死,结果被人反咬一口,整整在茂陵给皇上修了两年yīn宅,刑满后就做捕役了”。

    “凶手是谁?”

    “不记得了,因为那人已经死了好久了”。

    他依然一脸平静,但我猜的到,替南敬戎出手杀人的应该就是藉少公,但当时却没有再问他。然而我心里还是有一个问题是想不明白的:以他的脾气和身手,胡大麻子早该死在他剑下了!此时却为什么不仅能活着,而且还活的这么嚣张?

    于是我故意暗示他:“假如有人出手杀了这胡大麻子会怎么样?”

    南敬戎一阵苦笑,“他死了也就死了,还能怎么样?”然后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呼啦站起来对我说:“杀人是要偿命的,没钱没势可不要枉顾王法,为了图一时痛快把自己的脑袋搭赔进去,那样可就不值了”。听他这么说我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却摇摇头,表情愈发认真起来,沉闷闷的说:“这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人可以死,但一定要死的有价值,有时候留着命比盲目的死掉更有意义!”

    我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他只是谦虚的一笑。我想了想又问:“春闺梦里人是什么地方?”

    他笑笑说:“城南最大的妓院,光是进去一次就得十两银子,咱这点俸银一辈子都别想进那里头去一次”。

    我点着头向他笑,他便也喝了一口酒大笑起来,我起身替他结了帐,两人结伴回了县衙。

    大概已经过了好多天了之后,这一天邱书墨回去看老婆孩子,剩下的人正坐在一起闲聊。快天黑时邱书墨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脸蛋憋的通红,好久才声音颤抖着说:“胡大麻子死了,一家三十四口无一幸免,血顺着他们家住的巷子流了有十多丈远!就在今天下午”,大家面面相觑着,片刻之后,死气沉沉的班房顿时沸腾了!

    但南敬戎却一直都静静的坐在床头,过了好久,他才慢慢从床上挪下来,又默默的走出去洗了脸,回来后又挑了身干净的衣服,大家都不解的看着他奇怪的举动,这时他才走回到人堆里说:“有了命案咱们就该忙了,趁着上头的命令还没下来,你们也赶紧去收拾收拾,今晚在四海酒家,我请客!毕竟是这么大一件喜事!”

    听他这么说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并同时一阵高呼,南敬戎带着大伙直奔四海酒家,他还在没走进去的时候就在门外头大呼,钱掌柜:“来六坛最好的烧刀子,爷今儿要喝他个昏天黑地”,他嘴里说的烧刀子是一种酒,光听名字就想象的来这酒到底有多烈!

    南敬戎埋头一通海喝之后,突然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又是一阵大笑。他把酒碗放下来,捧着肚子把头埋进了桌子底下,店里喝酒的人也跟着都哄堂大笑了起来,他还在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不顾一切的大笑,一直笑到撕心裂肺,笑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阵阵凄惶。我抿着嘴看他,无法自制的叹息,然而当我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原先还在专心喝酒的藉少公早已无声的哭了!

    这是一群嫉恶如仇的人,他们在重重逆境中坚守着自己心底最纯洁的信仰!然而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目睹恶人逍遥法外。今天,这个早该死去的人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又怎能不大快人心?然而可悲的是,终结他种种恶行的,不是他们寄予全部希望的王法,而是另一把触犯王法的刀!我想到了这些,便走过去平静的朝藉少公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来陪着他喝酒!

    七个人醉倒了五个,我和藉少公艰难的扶着他们往回走,在回来的路上,这五个烂醉如泥的捕役几乎一路高唱,一个个鬼哭狼嚎一样放开了嗓子嘶喊,却将我和清醒的籍少公看得一阵心酸!

    六 京畿第一名捕(3)

    六 京畿第一名捕(3)

    刚开了门把他们几个安顿好,住在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突然推门进来说:“今天下午你们前脚刚走梁大人后脚就来了,看你们都不在梁大人简直气坏了,他原本要我去找你们的,但是我哪儿知道你们去了哪里?最后他让我给你们带话,说让你们都明天不要出去,在捕役房等着他”,藉少公假装不解的问:“怎么?外面又有命案了?”孙四吭哧一笑:“你装什么糊涂?你的老对头胡大麻子一家被灭门全长安城都知道了,难道你们不知道?”藉少公很认真的说:“我们和他又不熟,他的事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哪像四爷您,和胡大麻子这样的人渣还有这么深的jiāo情”,孙四却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说:“你慢慢装吧!我话带到了,去睡了”。

    “他是干什么的?”我问藉少公。

    藉少公笑笑说:“这人叫孙四,仪仗班总班头,县令大人查访民情时他们负责仪仗,但新来的县令一半年也出不了一次公差,所以他们一年四季都是闲着的,平时cāo练也只是装装样子”。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人一天到晚看起来懒洋洋的,原来是闲的!

    那天晚上我就住在班房里,关了门窗以后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脚臭,汗臭,体臭!还有此起彼伏的鼾声,磨牙声,梦话声!但奇怪的是,我竟可以在这样吵闹恶劣的环境里睡的非常踏实!

    第二天,微雨。我们七个人几乎在黎明的前一刻同时醒来,穿戴整齐之后又步调很一致把木盆搬到门外的台阶上洗了脸,秋雨洗过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清甜,我们的脚步踩过地上深深浅浅的涟漪,有沉重的树叶无声跌落进湿润的泥土。我注视着一枚飘落下来的叶子暗想:心甘情愿的混进了泥泞,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是一种牺牲?是不是所有的牺牲者,都可以认为是真的英雄?

    南敬戎用手遮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转过来面无表情的说:“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止不住了,咱们这些人出公差吹风淋雨也是常事,今天路滑,在雨里静立一个时辰就算是cāo练过了”,然后大伙就静静的站在秋雨里,一个个表情静默,恰如七座挺立在大地上的高山。

    刚回到捕役房梁大人就赶过来了,他气喘吁吁的走进捕役房,又下意识的捂了捂鼻子退到了门口,这才语气庄重的说:“南敬戎,你是怎么管教你手下这些人的?在职期间竟然集体离职,玩忽职守之罪本县尉暂且不与你计较,眼下胡家一门三十四口灭门案已经惊动了朝廷。昨天下午我已经去过现场了,场面之血腥简直让人作呕,真是太不像话了,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种事,你们现在就去胡家,县令大人一大早已经过去了,这案子要是一月之内破不了,你们全都回家种地去”,他说完把一张没有写疑犯名字的拘捕令搁在窗台上回过身来对我们说:“拘捕令现在就拿着,都多长个心眼,一旦发现有行迹可疑的人,立即缉拿归案”,说着一甩袖子大步离开!

    南敬戎去马房领了马,大家默默无声的跳上了马背,随即将马鞭舞的山响,一路直扑胡大麻子的祖宅。虽然下雨,胡宅外边还是围满了前来凑热闹的乡民,他们一个个jiāo头接耳指指点点,人群里有个体格健壮的汉子显得特别活跃,时不时一阵嘹亮的大笑。南敬戎跳下马带着我们拨开人群走了进去问那个汉子:“有这么好笑吗?”

    “一点也不好笑”,他的语气很平静。

    “可是你笑的很放肆!”南敬戎轻笑着说。

    “王法有规定我不能在这里放肆的笑吗?”他反问。

    “恩!没有”。那汉子又是一阵大笑,晃晃颠颠的离开了人群。南敬戎看着他的背影竟也偷偷发出一阵微笑,然后才徐徐走进胡家大院。

    第一个发现事故的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他皮肤很黑,怯生生的站在墙角,南敬戎上去问他当时的情况,小孩子哪儿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早已经吓的魂不守舍,南敬戎尽可能的安慰他,他终于平静了一点,告诉我们说:“我叫黑狸子,家就住在胡大爷家隔壁,他平时很照顾我的,所以昨天胡老爷家的二夫人要我送一担柴过去,我就很快给送去了,当时他们家门没有关,只是紧紧的闭着,我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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