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重臣不做粉侯 > 第 48 章
    邀她与商队一起,行了一路。

    当时不知姓名,也不知身份,但却聊得格外投机。见那女子,谈吐气度,不似小户人家的教养,胸襟见识,更是许多男儿也未必能及。杜之衡心生好感,可刚一进玉京,尚未来得多叙追问,那女子竟趁他与人jiāo涉之际,不告而别,从此没了踪影。

    杜之衡为此惋惜了好长一阵子。如此难得的女郎,却如浮萍聚散,从此无缘,让他倍感遗憾。

    而这第二次相遇,他认为,是上天为了弥补他的这种遗憾,而特意安排的。

    彼时,他正歇了yào铺上生意,准备回家与母亲和妹妹同聚,连日生意忙碌,都未能有与家人相处的时间。

    车夫已经将家里的马车驶来,在店铺门口停妥,只等他上车。忽见着街口一阵骚动,成队的玄衣禁卫,于那细雨中蜂拥而来,又于街面上四下散开,挨着店铺逐一搜查。

    杜之衡顺手抓住一个抱头鼠闯,撞着他的肩头而过的行人问,发生了何事?

    那壮汉急急地答他,军爷们在找人呢,找一个二十出头的女郎。说完,继续抱头奔跑而去。

    杜之衡望着那个背影,不觉哂笑,既然是找女郎,你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躲什么躲?慌什么慌!

    继而撩袍上车,准备离了这街面上的纷乱。

    入了车厢,那时暮色昏沉,他猛地看见自家的车厢地板上,靠坐着一个浑身湿漉的狼狈女郎。

    杜之衡心中一惊,他的马车也就驶过来,停靠路边片刻功夫,这女郎是如何上来的?

    继而一喜,这不正是他隐隐期盼重逢的人吗?

    再又一惊,外头街面上,禁卫军正在找寻的,不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郎吗?

    “你……”满腔的惊乱,却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杜之衡很无力。

    那女郎浑身湿透,裙裾淌水,将车厢地毯浸湿了一大片,湿发贴着额角,手里抱着个紫檀匣子,见他上车,竟绽了笑脸,大言不惭地说到:

    “杜兄……原来是你,正好,那些禁军是在找我,我借你地方躲一躲,可以吗?”

    “……”杜之衡语塞。被一窝子禁军追着找的人,必定是个天大的麻烦,可是,见着那女郎浑身狼狈却又笑得烂漫的可怜样,那句“不可以”,愣是在喉咙里滚了半响,终是没出口。

    “他们要找一个手腕上有道割痕的,喏,你看吧,就是我。”

    那女郎竟还怕他不相信她就是那个大麻烦,居然挽起湿透的衣袖,露出左手皓腕,递到他眼皮下,让他验明正身!

    杜之衡看得抽气瞪眼。被官兵追捕,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别人遮掩都还来不及,她倒好,生怕他不知道!第一次与她同行回京时,怎么没有发现她有这么憨傻的一面。

    他正惊叹不已,车外脚步声已急,街面上的禁卫已经搜查过来了。

    杜之衡横了心,躬身掀起车座垂帘,让她往车座下的空间躲藏。

    那女郎连滚带爬,他亦帮着连推带攘,刚刚藏好身形,外面就有兵刃在敲击车厢壁,并有声音解释到:

    “奉命搜查要犯,望贵人配合。”

    其实,禁军在玉京地面上行事,通常还是很讲理的,主要是怕遇上些得罪不起的人,不小心给得罪了,很麻烦。比如,杜府的这辆马车,看起来很华贵,那么,车里的人,也多半非富即贵。

    杜之衡于车座上坐定,敛了敛衣襟,从腰上取下一金牌,撩起车窗帘,递了出去:

    “车内就我一人,军爷还要上来看看吗?”

    他心想,那道金牌,兴许有用。因为那是今年年初,他的妹妹在杜府隔壁的空宅里,给藏在那枯井里的,彼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天子,送了十来天的食物,后来,太子出来,做了天子,便赏了杜家这道可自由出入宫闱与边境关卡的金牌。

    果然,车窗外那禁卫接过金牌,翻着略略检视一番,再顺着敞开的车窗,往车厢里冲冲扫视几眼,立刻双手捧了那金牌,奉还回来,还扯起嗓门,陪不是:

    “原来是杜大官人,冒犯了,请。”

    就这样,马车摇摇晃晃出街面,入小巷,暂时远离了那群禁卫的搜检。

    夜长欢从车座下钻出来,就那么将就坐在地毯上,仰头往车厢壁上靠了,一边喘气,一边说话,很是开心的样子:

    “其实,我没想躲过去的,只是在雨里走了一日,连个坐靠的地方都寻不着,实在是累得慌,见着你的马车停在路边,脑子一晕,就想上来躲躲雨,心想,坐着歇一歇,也是好的。如果他们找到我,我下去便是,决不连累……”

    “不连累……”杜之衡打断了她的话。地上靠坐的女郎,心有庆幸,面带微笑,说得轻松,可是,在他听来,却是心酸。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在雨中走了一日,连个坐靠躲雨的地方都不能寻?

    夜长欢被打断了话头,张了张嘴,顿了顿,又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

    “我记得,你说过,你住在永安坊,等入了那坊子里,我就下去。”

    上次同行回京,她就知道这个杜之衡,就是以前安阳公主府隔壁那个杜夫人的大公子了。这实诚人,开口闭口把开芝兰馆的母亲和叫做若若的妹妹挂在嘴边,她要想不知道,也难。不过,杜之衡不知她是谁而已。

    故而极力把话说得滴水不漏,生怕他看出破绽。

    “为什么是永安坊?就不怕等下禁军查过去吗?”杜之衡细想了想,问她。其实是听她说要下车,顿生莫名失落。

    “他们不会搜查永安坊的。”夜长欢笑笑,说得笃定。

    因为,永安坊里,住的都是些贵人,而京中贵人,大多都认识她这张脸。裴煊多半会以为,她只会往那些市井街集那种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藏,却万万想不到她会往永安坊里躲。

    她却想到一个绝好的藏身之处她昔日的公主府,听说如今是座空宅。

    杜之衡看着她笑意盈盈,眼神流光,说得胸有成竹,他便越发好奇,突然目光一凛,直直问到:

    “你是谁?”

    第一次就被她敷衍过去,这一次,他一定要问个究竟,让浮萍定根,缘分系牢。

    夜长欢神色一暗,幽幽说来:

    “我……我想胡诌一个假名字糊弄你,可是我编不出,我想告诉你我是谁,可是,我又答不出,我连自己姓甚名谁,是何身份,都没有了。”

    可总得有个称呼吧,杜之衡心道,却没有再追问。听她说来,已是无奈至极。这样的女子,先是只身走那么远的路,这回又是被禁军追捕,想来定有一大堆过往,周身都是秘密,不可与人道来。

    于是,他刚刚起来的那份想要问个究竟的执着,便又在这种浓浓袭上心头的怜意中,给冲淡了。

    话至此处,便进了死胡同,两人沉默,马车晃悠,驶入永安坊。

    “你家隔壁的空宅,如今有人住吗?” 夜长欢突然心念一动,想顺便打听一下。

    “没有。”杜之衡答她,“但是被我买下了。”

    话接得飞快,但杜之衡心中却咯噔一声,发现了一个问题。她怎么知道,他家隔壁,有座空宅?

    当下却不说破,且看她要如何。

    “哦……”夜长欢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低头思忖半响。

    就在杜之衡以为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没了下文之时,女郎却捧起手边那个紫檀匣子,打开盖子,给他递过来:

    “你看,这匣子珠宝,买那座宅子,够吗?”

    “应该……够吧。”杜之衡打眼瞄了瞄,心中称了称那匣中之物的成色,大致说了句实话。

    “那你把那宅子……卖给我,行吗?我如今无家可归,实在是想有个住处。”夜长欢讪笑,突兀的要求,顺势就来。

    杜之衡看着那讨好笑脸,心中陡然生出一个让他顿感期待的想法她要买下那座宅院,是不是以后就住在他隔壁了?于是,像是中了邪一般,他听见自己清晰地答了一声:

    “好!”

    然后,居然接过檀木匣子,也不去细看里头的东西,砰地一声,盖上匣盖,成jiāo了。

    只掂在手里,感受了一番那匣子重量,他凭借商人的本能与直觉判断,就知道,这笔jiāo易,确是他赚了。

    可是,那女郎却显得比他还高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拊掌笑问他:

    “也就是说,我等下就可以住进去了?”

    “嗯!”杜之衡慎重地点点头。有种一掷千金博卿一笑的怪异快慰,虽然,真正一掷千金的金主,是脚边这个似乎不识钱财分量的女郎。

    心中欣喜,飘飘然不知所以,他甚至吩咐马车直接驶至那座空宅门口,又让人来开了门锁,推来朱门,让她进去。

    女郎拾阶而上,跨步入门,眼睫扑闪着,略有所思,进门那瞬间,突然一个转身,满脸堆笑,冲他说来:

    “我刚才把全部钱财都用来买宅子了,如今又是身无分文,你能不能,再借我一点……米?”

    那极力堆起的笑意,浮现在一张湿漉漉的芙蓉花面上,掩不住一种莫名忧伤,惹人心中翻搅;那低软的声音与语气,竟又带着一种不好意思求人的歉意;那蹙眉捧腹的动作,还有那要借之物,又有些小儿女的天真作派,让人莞尔。

    在雨里走了一天,想来是饿了。

    杜之衡立在门外,定定地看着那晃晃悠悠朝门上靠的疲惫女郎,答得干脆:

    “好!”

    他本想,邀请她到家里去,换身干爽衣服,再好好吃顿饭,或者,直接让人送个食盒和一套衣服过来。可他隐隐觉得,这样的殷情,她多半会拒绝。

    于是,她说借米,他就拿米了。

    遂叫人过隔壁杜府里,取了一升米来,递与门边女郎。

    只有一升米,只够吃几顿。商人算计与应酬的天xìng,让杜之衡存了个小心眼,一次不能借多了,不然,她许久都不会再求他。

    女郎接过那木升子,却面露喜色,甚是满足,真诚地向他道了声谢,竟转头就要进宅去。

    眼见着臻首低垂,侧影闪动,杜之衡心中一暗,她忽又回转过身来,晃得他眼前一亮。

    “这米应该如何……烹食,你可不可以指点一下?”

    依旧是那讪笑求人的语气,诉说着她的犯愁。

    杜之衡突然笑开了,抬手拊门,支撑住那突来的笑意,别过头,看一眼边上雨夜黑巷,坊外还正在满城搜捕,他却有种酸胀情意,渐上心头。

    瞧他遇到个怎样稀罕的宝贝!

    遂笑着问她:

    “要不要……我再借个能烧火煮饭的下人给你?”

    “不,不,我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看见我在这里。再说,我也想自己试一试。”

    女郎突然紧张,摇着头,低声说来。

    “其他任何人”,却除了他!那种信任,给予他的满足,让杜之衡脑子一热,撤了撑门上的手,抬脚抢先进了门,一边招呼那女郎跟上:

    “进来吧。”

    “……”女郎愣在原地,一时未解他意。

    “我把我自己借给你,总行了吧?”

    杜之衡回身过去,一边风趣答她,一边顺手关了那道朱漆已斑驳的宅门,独留二人于空宅之中。

    ☆、苦力

    杜之衡暗自庆幸。幸好,当初在买下这座宅院时,没有清空变卖里面的物事。

    一切家具陈设依旧,一切起居用品俱全,一切花草修剪良好,还使仆人定期过来打扫来着。

    因为,比起隔壁家里,依他母亲的喜好而堆砌的琉璃瓦,白玉堂,金银满屋的浮夸藻饰,他更喜欢这里的清雅与考究。总想着,以后娶了亲,就搬来这边住,与母亲隔邻而居,既不耽误侍奉照应,又能远离母亲嗦之嫌,少些婆媳纠纷,也是蛮不错的。

    虽说先前在马车里,脑门一热,又把它给卖了。可他还是有种庆幸,另一层心思上的庆幸。

    庆幸是自己接手了这座公主府,庆幸自己着人常常拂扫,庆幸自己把它打理得随时都可以迎主待客可不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就好像是专门等她今夜来住一般。

    于是,杜家大公子就在这种心有轻羽在飞扬的良好状态下,褪了外袍,捞拳挽袖,成一身短打,开始忙活。

    把那许久未使用的厨房,略略打扫,便启用了。劈柴,生火,烧水,熬粥,他虽说许久未做,但也不生疏,稍微适应,做来便是行云流水。

    杜家起于微末,他是家中长子,还记得幼时的辛苦劳作,那时上山采yào,下地耕种,打扫宅院,修屋盖瓦,烧火煮饭,样样都做的。后来父亲行商致富,也常叮嘱他不能忘本。故而,父亲过世,他接手了生意之后,虽说营生渐广,钱路开阔,越发兴旺,他也没有将杜家起家的yào材生意和济世医馆耽误下。像他母亲,把盈余拿来投资些茶楼妓馆,他其实不甚赞同。

    还有,母亲一心想让妹妹嫁给玉京世家,他也不是很赞同的。嫁给不知道疼惜人的纨绔子中山狼,还不如寻一个情投意合忠厚善良的贫家子。谁知他那妹妹,竟是个福禄不可量的,居然寻了个九五之尊做情郎!可这下,他又忧心了,那皇宫大宅院,岂是他这种毫无根基的平民人家,能够混得开的?天子的情意再重,重不过世家权贵的斤两。

    嗯,得找个机会,好生给妹妹提个醒,让她还是别光顾着你侬我侬,还是得知晓前路艰难。

    就这样,杜之衡在灶下烧水,看着那缭缭青烟,蒸腾水汽,思绪亦跟着翻飞,禁不住回顾起人生,盘算起家事来。

    蓦然回神,见着坐在一边条凳上打盹儿的女郎,才哑然失笑。佳人在侧,他竟有种无比的放松,与从容。容他闲看往事,清晰当下,容他诸事稳稳思索,细细计量。

    可谓是最陌生的际遇里,反倒勾起他最实在的红尘之感,生存之理,生活之味。

    几把柴火进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