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钰携我走出园子，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好像还不算太晚，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道：“你是想让我带小零子去看槿儿么？”
我这话可是事出有因的，在我们从宫里出发的时候，当我还在馥鲲园收拾东西的时候，小零子就趴在园子门口贼头贼脑地看着我，好像知道我要回南宫府似的。
我对他的行动心知肚明，便就顺路带上了他，他倒是乖巧的很，绝口不提要去见槿儿的事情。而我一路上只顾着想着南宫府的事情，也很难顾得上他，只有子钰无所事事，所以自然能体察到这个奴才的心情。
“你就不能让我多跟弟弟妹妹说说话什么的么？”我小声地抗议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能回来一趟有多难，况且你没听我那个弟弟说自己要去参军，还打算上战场，这件事我不去处理好能行吗？”——我相信他定是已经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了，也必然知道我和他们的谈话内容了。
子钰倒也不避讳，笑着说道：“若不是我挡在门口，还不知道是谁站在门口听着墙根呢，你当我愿意理你们家的家务事啊？”
我也不说感谢的话，只赶紧调动全身的神经与他斗嘴道：“好歹我们家也是堂堂一国丞相府，我们家的家事，可多多少少与国事相关呢。”
子钰见我有些不可理喻，便转了话题，低声说道：“我看你让你弟弟去参军也未尝不可，他不见得一定要上战场，但可以去做战前军师，不见的要带刀剑杀人，但可以运筹帷幄，他如懂战事与懂前朝其实是一个道理，况且在苍梧，军事也可以有一众自己的兵马，与你不也是有益的吗？”
我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每一句话都能戳中我心中要害。其实刚刚熠儿跟我说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考虑兵权的问题，本来苍梧的兵就不多，夸张点地说，掌握了兵权，实际上就等同于掌握了苍梧的半壁江山，连君王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这其中的道理我也晓得，”我沉吟了一会儿道，子钰的分析实际上远比我所要去阻止的方法高明许多，“可是男儿热血，你敢保证危急时刻他不会遭敌人暗算，命运危矣？”
子钰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在朝堂就安全了？我觉得还不如在战场上死得其所得好些！”
我不禁默然，又缓缓说道：“可我总觉得熠儿在我身边会好些，你看你也十分疼爱璆鸣公主，难道不愿意让她一直在你身边呆着吗？”
子钰刚说了一句“她的命生来就是用来联姻的……”便止住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小零子正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是要走过来还是在原地等着我们俩。
我笑了笑，向小零子招了招手，他便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哈巴狗一样地陪笑道：“王妃可是在招奴才？”
子钰板着脸说道：“不是招你，这还有别人等着不成！”
我再一次搞不懂他的心思。是他把我拽过来给小零子找表妹，可是却又对人家一副十分冰冷的样子，真是喜怒无常的皇子。看着小零子的脸也瞬间变得讪讪的，我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局面，笑着说道：“你去找你琴末姐姐，把槿儿就领到这儿来吧，就说我宫里少了一个缺儿，问她要不要来。”
小零子满脸堆笑地答应了，转身就去找琴末了。
子钰看着他的背影，携着我就近处的一个小亭子下的石凳坐下，不由得说道：“也是个可怜人了。”
我心中纳闷，之前说唐清漪是个可怜人的是他，现在说小零子可怜的人也是他，那在他眼中，是不是这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可怜人了？但我现在还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些什么，只得淡淡说道：“你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子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我本以为他会像讲述唐清漪一样讲述小零子的种种过往，然后再让我唏嘘一阵，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满足我这百爪挠心的心情，可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憋住了气，等小零子领槿儿过来。
不一会儿，小零子低着个头，后面跟着一个摇曳多姿的姑娘。我一看，这半年槿儿在南宫府也长了不少，整个人的身段都十分好看起来。她朝我跪下，礼节性地说道：“见过三皇子，三皇侧妃。”
她的声音也好像婉转了许多，头上戴的石钗在我的角度看去也还算闪闪发光，我笑着让她起来，说道：“这半年，你在南宫府呆着的可还好？”
槿儿毕竟是跟过我几年的丫鬟，许久不见也长进了许多，便微笑着回答道：“拖三皇侧妃的福，自您和大小姐进宫后，奴才便被派给了小小姐，她待奴才也没有十分苛求，故奴才一切都好。”
我很欣赏她这样的态度，也更明白了她的处境。原来跟我的时候，她还有一两只银钗可以戴，现如今连铜钗也没有，只一个石头打磨的钗子在她头上紧紧地盘着，还是有些令人心疼的。我看她眼神中还是有些期待，以为自己真的能随我入宫，便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找你，并不是真的要你跟我入宫，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小零子在刚才就已经退到她的身后，听我如此说，便忽然使劲摇着头，让我不要说，可我没那么好的兴致，便自顾自地冲着槿儿说道：“站在你身后的人，便是你托我要找的人，我给你找到了，也算是尽了我们主仆的情分了。”
槿儿的眼神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变化，但她的表情有些犹豫，很慢很慢地，好像过了几百年那样漫长地，回过头。她没有我想象地那么激动，反而只是有些哽咽而淡然地说道：“真的吗？”
小零子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巾帕，上面印着什么我看不清楚，但见槿儿挽上袖子，露出了一块木槿花的胎记——那么我猜想，那帕子上应该就是那朵木槿花的模样了吧。
而小零子也没有我想象得会冲上去拥抱槿儿，他只是小心翼翼又谨慎地问道：“你这些年，过的可还好吗？”——就这样的淡淡问候，反而让我觉得被触动，因为经年不见，有多少话都也已经埋在心里无数年，而午夜梦回中的无数次演练性地相见，大约已经耗费了他们所有的激动和欣喜，所以留下来的，只是现在这样，平淡且平凡的问候。
眼前的小零子和槿儿再也说不出话来，而我瞥见身边的子钰，他眼中居然也噙着，晶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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