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吴歌 >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好。”嬴玉依旧是波澜不惊地答应,即便是起了杀心的秦渭阳,也不能叫他惊讶丝毫。

    嬴玉登上半山腰上一块巨石,秦渭阳随之而上,跟在身后。嬴玉朝山下看去,吴雍两国正杀得难解难分,然而姬亮却不动如山地镇着中军后方。嬴玉回头看了秦渭阳一眼,他也盯着山下战局,一双眼里再没有半点犹豫和波澜。嬴玉又纵目望了望天色,彼时已过正午,太阳已逐渐失去了朝气与辉煌,即便看着还是朗朗白日,可是那股劲头已经不在了,暮气无可避免地缠绕了上来,就像人一样。人非金石,岂有长寿不老的?嬴玉自问这天下的一切都在他的指掌间,可唯独也攥不住这时光。说来也奇怪,倘若嬴玉此时才而立之年,倒是会焦虑不安,恐慌年华易逝,然而嬴玉如今年届四十,好似真的“不惑”一般,对人力不可为的事情早不挂在心上,不问虚无缥缈的百岁之后,只问眼前。

    “传令各部!分兵三路,东西两侧绕至后方,全力进攻吴国中军,中路军虚张声势,拖住吴军回援。”

    全力进攻吴国中军——这道命令背后意味着什么,秦渭阳再明白不过,那是直捣黄龙,擒贼擒王的路数。若是往常,他早已出声,此时却绷紧了脊背,死死抿着嘴,一言不发,好似镇着吴国中军的那个人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军令已下,嬴玉也不会再顾念秦渭阳的心情,调兵遣将,山下阵型逐渐分明。

    吴军与雍军势均力敌,又各自有国君亲临战场督战,更激起两军如虹士气。颜色分明的旗帜与闪着耀眼光芒的银甲交相辉映,从山崖上看下去烁烁一片。两国的兵阵此刻都化成了苍黎色画布上的两种恣肆泼洒的颜色,彼此间冲撞c深入c胶着。这是天底下最强大的两股力量,好似天地初开的混沌之气一般,相斗相争,要将这天下重新分出一个清浊来。

    嬴玉站得高,看不见底下战场上横飞的血肉和凛冽的刀光,于是生死就不在眼前,变成了一件故事里的事,而嬴玉则是置身事外的人,因此就更可以冷静地分析战况c掌控全局。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才有了这么个专门给主将的“中军大帐”。

    嬴玉不慌不忙地观战,但姬亮却做不到这样冷眼旁观,他甚至看不到阵前战局——郭益谦临走时再三把他留在诸军之后的大帐之中。姬亮不像嬴玉这样站在山腰高处战场局势一览无余,他一眼望出去尽是黑压压的人群c旗帜,茫茫一片涌动c挣扎,仿佛直要绵延至天际。姬亮心头莫名一慌,郭益谦之前头也不回地扎进人海的情景还在姬亮眼前,而这样的“遮蔽”又让他想起了刚才祭天之时突然出现的那一群舞者姬亮心里怕极了,于是连连派出人马打探阵前情形,一刻之中竟派了三四个斥候出去。

    “情况如何?”姬亮焦急地奔到刚刚回来的斥候面前,连国君的仪态也不顾了。

    那斥候一面喘气,一面应道:“回大王,雍国有备而来,不断增援,车骑将军想速胜,怕是不能。”

    姬亮袖子一甩:“车骑将军想速胜这是你亲耳听到他说的?还是他自己叫你回来报我?还是听人说的?他人在哪儿?”一连串的问话,却终究是落脚到郭益谦的下落上。

    那斥候又答道:“两军交战正急,翟缨c姚桐c百里终等几位将军阵中与雍人周旋,车骑将军因要临阵指挥,所以还在后军之中。”

    闻言,姬亮稍稍松了口气,道:“再探。”斥候领命退走,姬亮忽然又叫住他:“你告诉车骑将军,如不能速战速决,就尽快撤军吧。”姬亮无奈极了,即位以来的少年锐气仿佛在这一夕之间消磨殆尽,似突然增长了几十岁一般,姬亮竟然体会到以往他以为只有人到中年才能够明白的c人力不可违的世事。

    虽然知道郭益谦阵前无碍,可毕竟不在眼前,姬亮的一颗心始终悬着,放不下来,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猛地,他陡然抬头看向阵中,倒吸一口气,自语道:“杜锷!”他唤来左右亲兵,冷冷问道:“杜骁骑呢?”

    亲卫们面面相觑,皆答不曾见过杜骁骑。

    姬亮面上的冷笑更甚,问道:“杜骁骑是几时不在的?”

    一名亲卫思索一阵,答道:“杜骁骑先军而来,本不曾在大军之中。君侯孤身祭天之时,我们也看见车骑将军遣人打听杜骁骑的下落,可是都没有回音。后来眼看着祭天将毕,车骑将军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发兵,想要救回上卿。岂料,上卿早就不在雍国的军中了,抓到的俘虏也说不清他的去向。”

    姬亮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心里却将平日里留意到的点点滴滴聚集起来,渐渐形成了另一种可能——杜锷去过南晋,在自己让他去南晋之前就已经去过了,他见到了秦渭阳,甚至还可能见到了嬴玉。他一回来,丞相就急急忙忙从秣城赶回来,戳穿了阿兄一直隐瞒的师门隐秘。幸而我与阿兄互相信任,倘若我对他有半分疑心,当时处置了他,只怕姬亮眸中一黯,又想到——因为杜锷与秦渭阳的私交,才把最关键的一环交给他。可他一去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不说,连秦渭阳也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不管是被雍国人带走还是被杜锷带走,总之与杜锷本人都脱不了干系——一方面,杜锷如果带走了秦渭阳,却不把他带回来,那么他心里已经是另有打算了;而杜锷又是决计不会让秦渭阳被雍国人带走的,那么秦渭阳如果是被雍国人带走,肯定是杜锷计策中的一环。

    “到底是什么”姬亮兀自沉吟。

    “报!”急匆匆跑来的斥候打断了姬亮的思考:“启禀君侯,车骑将军之前本想撤军,然而雍国突然分兵,将我军团团围困在阵中!”

    姬亮一听之下大惊失色:“什么?!”

    “后来,车骑将军令我军也分兵,又重新胶着起来,暂时胜负难分。”

    姬亮烦躁地挥挥手,让他退下。这一场战事,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若是入夜还不能休兵姬亮握了握拳,将自己中军的人马又分出一支百人队伍来,命他们五十人一组,分别驰回越亭求援,增兵补粮,以防万一。他才部署完,正暗自苦笑,从前这些事情自有秦渭阳帮他打点,他自己是丝毫不用担心粮草补给,援兵征发——陡然,秦渭阳的脸从他脑海中划过,姬亮不可置信地纵目望向那并看不真切的雍国大帐——如果,这一切,都是秦渭阳之计呢?!

    姬亮是不敢往下想的,可是越不敢往下想,那些想法却自己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秦渭阳倒戈雍国,让杜锷来南晋见他,另一边联络丞相,让孤猜忌阿兄,自断一臂。又知道孤必然会救他,于是将计就计让杜锷从孤的内应,变成了他和雍王的内应!待到祭天之时,刻意安排舞者来把孤与阿兄隔绝开,阿兄久等不见杜锷回来,又怕错失时机,只得仓促动手。这也是为什么秦渭阳明明站在显眼处,而孤一去祭天他便不知去向的缘故——他是舍得拿自己作诱饵,逼阿兄动手!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姬亮千般万般地想不明白秦渭阳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了他在怪我”姬亮忽然心头敞亮:“雍王拿他留在雍国来换吴雍和谈,可孤是不愿意的,他也能为着孤的这个‘不愿意’自愿留在雍国,成全吴雍休兵和谈。然而孤却答应了和谈,虽然孤是存了救他的心,可在他看来,孤是忙不迭地拿他‘换’了个吴雍和谈会盟来。他心里自然委屈。何况”姬亮又想起那年秦渭阳第一次出使雍国,听他回来说起,雍王对他似乎颇为欣赏,而他也称赞雍王嬴玉是世上难得的英雄明主。

    姬亮心里忽然一空,说不出是悲是喜,明明知道此刻前方战事紧急,自己作为国君不该在这些事上纠缠,可是姬亮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那毕竟是秦渭阳啊”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力,在他脊背上撑了一撑,姬亮神色忽转坚定,大步踏回他的大安车上,端然而坐,一脸肃容地发号施令。

    姬亮道:“中军听令!后撤半里!”

    众人听令而动,车轮马蹄滚滚踏气无数烟尘。嬴玉站在高处,蓦地看见吴军后方有撤军之意,凝神细看,不禁陷入沉思。

    “大王!”雍国的一位大臣上前对嬴玉说道:“此时日已过午,而战事又胶着难分难解倘若入夜这恐怕”

    嬴玉头也不回地道:“入夜?入夜就不能打仗么?”说罢朝秦渭阳一笑:“吴国当年夺回湄阴的那一战,可不就是晚上么?”他又对那个大臣吩咐说:“魏卿,下令南晋,增兵!”赢玉短短几个字,透出的是不容反驳的坚持,那个叫魏卿的大臣也不敢再多说,复又拜了一拜,依命去了。

    嬴玉看他问话秦渭阳也不理会,只不眨眼地盯着山下战局,唇角一勾,又下了一道命令:“聚合兵力,全力进攻吴国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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