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勃然道:“这样背理的称谓,倘若见诸实行,岂不贻讥千古。如不谏阻,朝廷要我们台谏有何用处?就是我们自己,也有何颜见人呢?”有壬道:“我也是如此设想,曾邀集台谏商进谏议,无奈他们因谏停科举一事,受了饬责,所以不敢再蹈覆辙,你推我诿,尚无定见。”好文道:“公职任参政,尽可独上一本,谏阻此举,何必邀集台谏呢?”有壬道:“我虽有此意,但恐言之无益,反招讪笑。”好文不待言毕,已朗声道:“俗语说得好;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既为臣子,自应竭尽心力,若怕旁人讪笑,做了仗马寒蝉,不但有负君上,并且有负自己了。”有壬点头道:“君言自是有理!昨天监察御史泰不华,也是如此说法,他已邀了同志数十人,合词进谏。我也打算独上一疏,正在属稿,恰值台谏光降,因此中辍。”好文道:“这样说来,我倒做了催租吏了。但是奏稿想已拟了不少,可以先给我瞧瞧,一开眼界么?”有壬道:“奏稿已经差不多了,君既要看,有何不可。”遂即起身,取出奏稿递给好文。好文接过细看一遍,内中有几句警语道:
皇上与太后母子也。若加太皇太后,则为孙矣。且今制封赠祖父母,降父母一等。
盖推恩之法,近重而远轻。今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是推而远之,乃反轻矣。
好文看了,连连点头道:“这样的奏章,原不要多说什么,只要正名定分,使上头明白这个道理就是了。你这几句说得明白晓畅,递将进去总不致没有挽回。”遂说遂立起身道:“我且告辞,让你缮写了,快快进呈。”有壬也不挽留,送了好文之后,即将奏疏端楷写好,于次日拜发。监察御史泰不华,果然也约了同列上章,说是祖母的徽号不当加之于婶母。两疏一同进去,总以为上头必有批答。哪知停了几日,仍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有壬至此,也只有咨嗟叹息,无可如何。泰不华却频频的刺探消息,十分注意。这一天,正在台省办公,忽见一个同僚,匆匆而来,报告消息道:“你们还这样安详办事么?可知祸事已不远了。”泰不华道:“敢是为了太皇太后那一道奏章么?”那人道:“闻得皇太后阅了这疏,勃然大怒,意yù加罪,明天恐有旨意下来了。”此言一出,全台哗然。与泰不华联衔入奏的人,不免惶急起来。有几个胆子小的竟吓得战战兢兢,都来请教泰不华,如何就可以免祸。泰不华却从容不迫的安慰他们道:“诸君不用惶急!此事从我而起,皇太后如果降罪,自有我一人承当,决不有累诸君。”大家听了这话,也就无可再说,只得惴惴不宁的听候发落。哪知等了一天,非但没有罪责,内廷倒反发出金帛,分赐泰不华等一班言官。泰不华等无意中得了赏赐,倒未免惊疑起来,暗中向宫监们打听,方知皇太后初时见了奏章,好生动怒,即yù加罪言官。到了昨日,怒气已平,反说谏官中有此直言敢谏之臣,恰也难得,所以发出金帛,奖赏他们的。泰不华等知道了原由,免不得拜表谢恩。但是言官虽没有获罪,那皇太后为太皇太后这件事情,却如金科玉律一般,任凭如何,也换回不来。当下由太常礼仪使草定仪制jiāo由礼部核定,呈入内廷。一面敕制太皇太后的玉宝玉册,等到玉宝玉册制成,遂恭上太皇太后尊号,称为赞天开圣徽懿宣昭贞文慈佑储善衍庆福元太皇太后。并诰告中外道:
钦唯太皇太后承九庙之托,启两朝之业,亲以大宝,付之眇躬,尚依拥佑之慈,恪遵仁让之训,爱极尊崇之典,以昭报本之忱,用上徽称,宣告中外。
诏旨颁发之后,太皇太后即御兴圣殿,受诸王百官朝贺。自元代开国以来,所有母后,除顺宗后弘吉刺氏外,要算这一回是第二次盛举了。太皇太后固然喜出望外,就是宫廷内外,也没有一个不踊跃欢呼,大家称庆!庆贺既毕,特由内库发出金银钞币,分赏诸王百官,连各大臣的家眷,也都特颁赏赐。独有那撒里帖木儿异想天开,他竟趁了这个机会,将弟妻阿鲁浑沙儿认为自己之女,冒请珠袍等物。一班御史台官,得到这个证据,自然要上疏参弹,并且叙述撒里帖木儿平日尝指斥武宗为那壁。看官,你道那壁这两个字,是如何讲法?原来蒙古语,那壁二字就是文言里面彼字的意思。顺帝见了这道奏章,又少不得召伯颜入内,询问应该如何办理?伯颜此时因撒里帖木儿进了中书之后,不甚趋奉自己,心内很是不快,早已要驱逐他,得了这个机会,如何还肯放手,遂即奏道:“撒里帖木儿以弟妻为女儿,冒领恩赏,已犯诈欺取财之罪。平日指斥武宗,更是目无君父。两罪俱罚,理应赐死,姑念身为大臣,加恩远谪罢。”顺帝听了伯颜之言,遂将撒里帖木儿削职,谪罢南安。
撒里帖木儿贬谪之后,朝权尽归伯颜一人掌握。顺帝又十分宠信,随时赏赐金宝及田地户产,甚至累朝御服,亦作为特赐的物品。伯颜也不推辞,居然拜领服用,唯奏请追尊顺帝生母,算是报效顺帝的忠忱。顺帝生母迈来迪出身微贱,前卷书中已经表过。这次伯颜奏请,正中顺帝之怀,遂命礼部议定徽称,追尊生母迈来迪为贞裕徽圣皇后。伯颜迎合顺帝意旨,因此格外宠任,复将塔刺罕的美名,赐他世袭,又敕封其弟马扎尔台为王。马扎尔台前事武宗,后事仁宗,素xìng恭谨,与乃兄伯颜大不相同。此时已官至知枢密院事。闻得封王的恩命,连忙入朝固辞。顺帝问他何意辞让?马扎尔台道:“臣兄已封秦王,臣不宜再受王爵,太平王故事,可为殷鉴,请陛下收回成命!”顺帝道:“卿真可谓小心翼翼了!”马扎尔台叩谢而退。顺帝因马扎尔台未受王爵,心内仍觉不安,又命他为太保,分枢密院径镇北方。马扎尔台至此,无可再辞,只得遵旨出都。莅任之后,轻徭薄赋,甚得民心。唯有伯颜怙恶不悛,马扎尔台屡次函劝,非但置若罔闻,倒反任xìng横行,变乱国法,朝野士民,莫不怨恨!广东朱光卿与其党石昆山、钟大明等,聚众造反,称大金国,改元赤苻。惠州民聂秀卿等亦举兵相应。河南盗棒胡,又聚众作乱,中州大震。元廷命河南左丞庆童率兵往剿,获得旗帜宣敕金印,遣使上献。伯颜闻报入朝,命来使呈上旗帜宣敕等物。顺帝见了问道:“他们要这些东西,意yù何为?”伯颜奏道:“这都是汉人所为,请陛下询问汉官。”参政许有壬正在朝班,听得伯颜所奏之言,料他不怀好意,忙出班跪奏道:“此辈反状昭著,陛下何必垂询,只命前敌大臣,出力痛剿便了。”顺帝道:“卿言甚是!汉人作乱,须要汉人留意诛捕。卿是汉官,可传朕旨,命所有汉官人等,讲求诛捕的法子,切实奏呈,朕当酌行。”许有壬只得口称领旨。顺帝遂即退朝。伯颜未能进言,心内甚是不快!你道伯颜是何主意?他料定汉官必然讳言汉贼,可以从此诘责,兴起大狱,以逞其意。不料此计被许有壬识破,轻轻一语,直认不讳,反使他不能再说什么,因此失意而退。
其时又有四川合州人韩法师,亦拥众称尊,自号南朝越王。边境谋叛的急报,日有所闻,元廷只得严饬诸路督捕,才得渐渐dàng平。各路连章奏捷,并报明诛获叛民的姓氏。伯颜有意与汉人作对,便将所报叛民的姓氏,一一检查。查得各路所报诛获的叛民,以张王刘李赵五姓之人为最多,他又借此为由,兴风作浪,竟奏请朝廷道:“臣查得叛民姓氏,以张王刘李赵五姓之最居多数,料必这五姓之人,都是生成叛逆之xìng,枭獍之心,唯有下旨,命各路大臣搜集五姓之人,尽行诛戮,免贻遗孽,而杜后患。”这言一出,在廷之臣,无不惊诧!未知顺帝如何处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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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戮宗王jiān臣欺主 逐伯父大义灭亲
话说伯颜检查各路所报叛民姓氏,以张王刘李赵五姓最居多数。他yù趁此机会杀戮汉人,遂奏请顺帝,将这五姓之人不论老幼良贱,一概诛戮,以免后患。在廷诸臣闻得此言,人人惊诧,明知他借此为由杀戮汉人,但惧他威势,不敢多言。况且在廷大臣如许有壬,谏官如李好文等,又因身为汉族,yù避嫌疑,更加不敢开口。其余诸王大臣皆是蒙族,巴不得将汉人斩尽杀绝,方才快意,谁肯出头谏阻。所以伯颜这个主意很是歹dú。不料天心偏偏眷顾汉族,不肯使无辜之人,横遭屠杀。那终日昏昏的顺帝,居然会明白起来,闻得伯颜奏请,摇头说道:“卿言末免太觉过分,那张王刘李赵五姓之人,亦有良莠,安见五姓之中尽是叛逆呢?如何可以一概诛戮。”于是伯颜之计又不能行,只得负气而退。
时光迅速,一转眼已是至元四年,顺帝驾幸上都,刚至八里塘,天色骤变,忽然雨雹,大者似拳,且具种种怪状,有如人形的,有如环的,有如狮象的,官民人等,不胜惊异,谣言纷纭。没有多时,漳州的李志甫,袁州的周子旺,相继作乱,骚扰了好几个月。元廷动了许多兵马,耗了无数钱粮,相力剿捕,总算平靖,谣言始得略息。顺帝又归功于伯颜,命在涿州、汴梁两地,建立生祠,晋封大丞相,加元德上辅功臣的美号,赐七宝玉书龙虎金符。伯颜受了宠命,愈加骄横,收集诸卫精兵,命私党燕者不花为统领,每事必须禀命伯颜。伯颜偶出,侍从无数,街衢为满,顺帝的仪卫,倒反日见零落。因此天下只知有伯颜,不知有顺帝。顺帝见他如此恣肆,心内虽然不悦,但因朝政兵权尽在他一人掌握,满朝臣子,都是他的羽党,所以把宠眷的心思,渐渐变做畏惧了。又值伯颜因郯王彻彻秃深得顺帝信任,遇事常和自己反对,遂恨之入骨,竟诬奏彻彻秃隐蓄异图,请加诛戮。顺帝暗想道:“从前唐其势等谋逆,彻彻秃首先举发,那时尚不与逆党勾接,此时岂有谋逆之理。莫非伯颜和他不睦,捏词诬奏么?”遂将原奏,留中不发。伯颜不见批答,次日又入朝当面呈奏,请顺帝降旨,收捕郯王。顺帝淡淡的答道:“事关谋逆,必须有确实证据,始可降罢,否则何以服人。”伯颜便捕风捉影,捏造出许多证据来。顺帝只是默然不答,伯颜忽忽而出。顺帝以为他扫兴回去,便不再加注意。哪知伯颜退朝,竟密令羽党,假传圣旨,至郯王府中,把郯王彻彻秃捆绑出来,即行斩首。又诈传帝令,令宣让王、威顺王两人,即日出都,不准停留。及至顺帝闻得信息,杀的已是杀了,去的已是去了,不由得心中发起火来,要想加罪伯颜,立正典刑。无如顺帝此时毫无势力,竟成孤立,yù思发作,又恐万一有变,帝位亦不能保,只得暂时容忍,徐图对付。
顺帝正在yù发不能、yù忍不得、进退两难之时,却惊动了一位大人物,要乘着赤胆忠心,扶助顺帝,扫除权jiān。你道此人是谁?便是伯颜的侄儿,名唤脱脱。这脱脱乃是马扎尔台的长子,当唐其势作乱,脱脱曾躬与讨逆,以功进官,累升至金紫光禄大夫。伯颜yù使之入备宿卫,侦伺顺帝的起居动作。嗣恐专用私亲,致干物议,乃以知枢密院汪家奴、翰林院承旨沙刺班和脱脱同入宿卫。脱脱初时每有所闻,必报伯颜,后来见伯颜所为,竟是权jiān的举动,心下不免忧虑起来。其时马扎尔台还没出镇,脱脱密禀道:“伯父揽权自恣,骄纵日甚,万一干了天子之怒,猝加重谴,吾族就不能保全了,岂不危险么?”马扎尔台道:“我也深以此事为虑!但是屡次进谏,均不见从,如何是好?”脱脱道:“凡事总要预先防备,方有退步。伯父如此行为,我们难道和他同尽么?”马扎尔台点头称是。及至马扎尔台奉旨北行,脱脱见伯颜更加骄横,心内不胜惶急,暗暗想道:“外面的人,不是伯父的仇家,便是伯父的私党,没有可以商议大事的。只有幼年的业师吴直方和我气谊相投,为人也甚是刚正,何不去同他一商呢?”当下密造师门。直方接见之下,脱脱将自己的事情密密禀告,求他指教。直方慨然言道:“古人有言:大义灭亲。你只宜为国尽忠,不可顾及私亲。”脱脱闻了这两句话心思方定,便拜谢道:“愿奉师命,不敢有贰。”遂即辞归。一日,侍立顺帝左右,见帝愁眉不展,遂自陈忘家报国的志愿。顺帝因其为伯颜胞侄,不敢遽信,便令阿鲁、世杰班两个心腹之臣,暗侦脱脱的为人。两人奉了帝命,常常的和脱脱混在一处,故作知jiāo,互相往来。每每的谈及忠义之事和报答国家的厚恩、今上的知遇,脱脱总是披肝沥胆,直言无隐,甚至涕泣唏吁,甚愿亡身殉国,决不顾及私亲。说得两人不胜钦佩,便密报顺帝说脱脱的为人甚有忠心,竟可倚仗他诛灭权jiān。到了郯王被杀,宣让、威顺二王被逐,顺帝yù思发作,又不敢冒昧从事,只有日坐内廷,仰天长叹。此时早惊动了脱脱,他便跪伏帝前请为分忧。顺帝叹息道:“卿虽秉着一片忠忱,但此事不便使卿预闻。”脱脱道:“臣入侍陛下,此身已经非自己所有,何况其他。陛下如有差遣,虽粉骨碎身,亦所不辞。”顺帝道:“此事关乎卿之家庭,卿能为朕效力么?”脱脱道:“臣幼读诗书,颇知大义,毁家谋国,臣何敢辞。”顺帝闻言,遂把伯颜跋扈的情形带泣带说的述了一遍。脱脱听了,也禁不住代为泣下,遂启奏道:“臣当竭力设法,以报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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