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非人格 > 第三章 鱼
    爆炸产生的气浪以樂土藩城心为中点,一道道无形的浪纹甚至让雨帘形成了短暂的真空。焰潮汹涌,各种衣织物在夜空中乱舞。

    繁华的樂土藩城心一带瞬成焦土。从高空坠落着各种燃烧的火块,冷雨和火焰在空中交互,为它们伴奏的,是人类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挣扎。

    气浪掀倒了每一个冲上街头的人,这种程度的爆炸完全超出了樂土藩人的认知。起初,邻近区域的人还想冲进城心救火,可他们却忽略了,这天的樂土藩下着滔天大雨,如果连上天都无法浇熄的烈焰,人力又如何可为呢。

    绝望的嘶吼从城心蔓延,那些死在爆炸中的人甚至是幸福的。因爆炸而受伤的人,或许正埋在燃烧的梁木下,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自己的身体;也或许在逃亡的途中被从天而降的火块打碎了半边身子,他们甚至来不及感知痛楚,只能背负着绝望亡命飞逃;火焰的阴影下到处是麻木的人,有的人拖着残身在地上苟延,小一点的孩子甚至丧失了哭泣的本能,只能茫然地抱着血流不止的大腿,独自蹲在街边。

    向外冲的是逃难的人,向里挤的是营救的人,同样是人类,却在生死前线互不相让。也不知从哪开始的声音,它从一种“嗡嗡”的低语逐渐演变为全城的哗然,人们疯了样高吼:

    “去城南!去城南!城南破了!我们自由了!”

    “冲向城南!”

    营救的人与他们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可那些人就像被洗脑了一般毫无畏惧,去城南?有这种想法还是人么,我们的同类在城心受难,多少生命在死亡前挣扎,就这样放弃我们的同胞,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

    可这点难得的人性光辉很快就在绝对的暴力下屈服了。

    火光下c雨地里交错着死神的影子。

    那些陌生的黄绒制黑斗篷从天而降,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尽情收割着生命,反抗就是死亡。他们的刀光快到从你身边交身而过,你只感觉脖子一痒,刚想伸手去摸,在那连反射神经都传达不到的时间便尸首分家。

    很快,反抗的人加入了逃亡者的浪潮,人们麻木地冲向城南,甚至不清楚哪里是终点,一边跑一边喊:去城南,冲向城南!人人都在喊,不喊就会突兀,只要一突兀,你就不知道那些从天而降的黑斗篷何时会带走你的脑袋。

    城心一片成了死地,这死地还在一圈圈扩散向城南!苟活的c等死的会由黑斗篷给他们痛快。也有人到死都不愿意离开樂土藩,他们体面地守在家中,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用最整洁的仪态与亲人们一一道别,然后各自回到房间里,躺在熟悉的床上,合起眼来等待死神降临

    住在最外沿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北面就涌起一道人潮,所有人都在往外冲,所有人都在高声喊,这些不知情的大多数居然也加入了逃亡人潮,一起高喊着莫名的口号,自以为是的合群。

    城内已是炼狱,城外却依然冷雨弥漫。

    鹧鸪第一时间就冲下山丘,他清楚自己力量很微小,但总有帮上忙的地方,再不济,他也要找到父亲,和他一起帮住樂土藩渡过难关。

    黑川追在鹧鸪身后,努力想拉住鹧鸪,却怎么也跟不上脚步。

    “鹧鸪!你他妈疯了吗,这时候城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你想回去送死吗!”

    “你给老子停下来,你想让叔叔担心吗!”

    风中追雨的少年忽然顿住脚步,黑川还没来得及直接撞上了鹧鸪,他刚要抬起头来劝阻,一颗势大力沉的拳头就砸向了他的脸,黑川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涌起一阵猩甜。

    这是从小到大鹧鸪第二次打他,居然两次都在同一天!

    黑川甚至没喘上气,他的腹部又遭受了鹧鸪一记腿击,整个人吃不住力砸向雨地里。睁眼的瞬间出现了两颗猩红的眼球,鹧鸪揪住黑川的领子,目光里全是陌生。

    “黑——川,我问你,你还是人么?”两个男生的额头紧紧贴在一起,鹧鸪嘴边的唾沫喷在黑川脸上。“你他妈还是人吗!!!那些人!那些人他妈都是活生生的樂土藩人啊,你今晚到底吃了什么药,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不可以”黑川死死扣住鹧鸪的手,嘴边的血迹在雨里花了,他就像疯了一样拉着鹧鸪,然后疯了一样摇头。

    “你放手!”

    “不可以求求你,真的——”

    ——一记膝击再次命中黑川的小腹,只是稍稍吃痛,鹧鸪就挣脱了出来,在鹧鸪转身的瞬间,他看见深红的天幕上出现了一颗c两颗c三颗

    ——整整七颗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流星”在鹧鸪瞳孔里无限放大!!它们势无可挡地出现,冷酷无情地翱行,似乎是要落向城北么,冥冥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他再次冲了出去。

    “不!!你回来!!鹧鸪!你他妈给老子回来!!”

    黑川追在身后,歇斯底里,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哭到直不起腰

    逃难的人群像一片洪流,声势浩大,很快来到了鹧鸪家的门口。在家中抽杆烟的男人依旧痴望着电灯,小小的灯泡摇啊摇,随着屋外的风一起,跟着狂落的雨一道,居然像暗合了某种奇异的规律。

    那么多人同时地狂奔,地面也开始隐隐晃动。半小时前的爆炸震醒了满城的人,这个身形有些佝偻的男人同样听到了,他甚至被震下了椅子,回过头时电灯已熄,樂土藩全城断电,他默默留下两行清泪。

    他没有像不明就里的人一样冲到屋外,而是默默地坐回椅子里。在黑暗中摸索中到火柴,给他的杆烟续上了火,借着微弱的火光,一边流泪,一边痴望。

    他或许在想他的孩子,此时远在城外的田野里,城里的bà一 d一ng危不及鹧鸪。或许他此刻更想是那个孩子。在阳光猎猎的午后,他的父亲会带他去江边游泳。父亲会在江里时潜时露吓唬他,父亲欢快的像一条鱼,一边游一边唱:

    “游水哟,抓鱼哟,游在水里是鱼哟,鱼在水里有家哟”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忽然想到家里没了烟草。他叹了口气,想着差不多是这时候了,于是很小心地把那根用了好多年的杆烟挂在墙上,最后摸了摸老伙计的身子,他擦干眼泪,好像要笑着跟它告别。

    门被推开,大雨侵盆。

    他踱步到自家的院子里,尽管那一片狼藉。人们依然在跑,队伍一望无际,为了比别人更快,有些人甚至翻到院子里来抄近路。他没有责怪这些人毁了他的院子,因为此刻没人在乎他的意见。

    于是他就站在自家门口,站在狂乱的雨中,站在一道道“冲向城南”的声浪中

    他张开了手,像一条水中的鱼;他的表情那么诡异,像在解脱;他的身影那么潇洒,像在风中。

    “父亲!!!”

    鹧鸪在最后的时刻回到了城内,躲过急行军一般bà一 d一ng的人潮,在满眼的混乱与失序中,他隔着人群看到了家门口的父亲。可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所有人都在跑,除了父亲。

    他的父亲居然在雨中张开了双臂,像一条浮在水面的鱼那般,在大雨里游动着双手,一边游一边绕在原地转圈圈,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小时候孩子们围着大树捉迷藏c

    太突兀了,他居然一边游一边唱:

    “游水哟,抓鱼哟,游在水里是鱼哟,鱼在水里有家哟”

    父亲真的像游在了江里,成了一条自由的鱼,玩得那么欢快又那么满不乎,甚至没发现一只黑色的蝴蝶悄然落在了他的身后,他只是尽情地游着。

    “不!!!!”

    鹧鸪的嘴巴很快就被捂住,一股强大的力量托起他的身体往外冲。是八角街的大胡子叔叔么,可鹧鸪已经不在乎了。那只黑色的蝴蝶披着huáng sè的花纹,一个黄绒制黑斗篷落在父亲了身后,然后,手起——

    ——刀落。

    这一定是个梦,一个永远起不来的噩梦。

    鱼的血液扩散到水中,如一滴落入水池的墨水,颜色优雅地散开,向下沉浮,然后消失殆尽。

    黑斗篷没有停留,他的长刀准确切割了男人的头颅,在右耳到左颚间画了条笔直的血线,两边脑子溅着粘稠的汁液分家。剩下半面脑子的尸体倒在雨中,下半身屎尿同时喷发,恶臭无比。尽管人失去了意识,但神经没有死绝,那具尸体依然在地上抽动,像翻白的鱼。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黑斗篷留下了一句话,像是那具半头残尸的墓志铭

    鹧鸪不知道被大胡子叔叔扛着跑了多久,他也懒得去思考黑川什么时候跟在了身后,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了。即使是在大雨中燃烧的樂土藩,也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人潮在出城后散成了一团,所有人都在跑,四面八方都有人在逃。

    “轰隆!”

    “轰隆!!轰隆隆!轰隆!!”

    ”轰隆隆!!“

    七朵盛大的火云在城北升起,居然有种诡异的美感。房屋在崩塌,气流在狂涌,即使是最乐天的人也知道:樂土藩完了,彻底结束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了。

    樂土藩人终于得到了“自由”,以一种从未想象过的方式,由别人强制地塞到他们手里。

    人们在痛哭,在哀嚎慢慢地,从人潮最前面开始传来嘶吼!一瞬之间,所有人都开始往后退,好像逃跑的方向在瞬息之间调了个个儿。

    即使没人见过,可只要那群人一出现,所有樂土藩人都像见了猎人的家畜。他们就是驯养了樂土藩几百年的狼啊!传说不是骗人的,这些士兵的眼睛确实是红点,而且是一道道樂土藩人从未了解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举着枪开始疯狂扫射。

    樂土藩人在绝望,士兵们同样在绝望,一种绝望屠杀着另一种绝望。他们这十几人穿越了重重死亡的风险,是从悬崖上冲下来的散兵。

    伴随着“啪啪啪”的扫射声,人潮前端的人不停倒下,严重的踩踏事件在后方的队伍里爆发,人挤着人,人踩着人,不管你是不是人。

    此前的死神在这一刻成为了樂土藩的救星,隐没在人潮附近的黄绒制黑斗篷冲上前线,一刀一杀,饶是士兵们的战甲再坚固,在黑斗篷的刀刃面前都像是豆腐。

    可他们有这么恨我们吗,明明都是人类,说着同样的语言,为什么这些士兵会不顾一切地向我们开枪呢?

    他们早有死志,在黑斗篷冲上去的瞬间,所有士兵枪口不移继续扫射人群,仿佛根本没想着自守,任凭黑斗篷切割他们的身体,只要还没失去意识,枪里的子弹能杀一个樂土藩人便是一个。

    即使有倒下的c没死透的士兵,也在拼光最后一丝力量,努力想把枪口对住樂土藩人

    可鹧鸪已经不会考虑这些了,此刻的他只想沉沉睡去,躺在大胡子叔叔温暖的背上,即使它早已被大雨浇透。鹧鸪别过头,却在远方的田野里看见了一个人,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雨中。

    鹧鸪以为自己会委屈,会激动,因为那个人曾是他心目中的神。只要见了他,所有的事情都会被解决可是现在,鹧鸪已经麻木得调集不起任何情绪,只是那么看着,毫无所想,只是纯粹地“看”着。

    卡希尔神父!

    那位金发白袍的身影立在雨中,似乎他一直站在城外注视着樂土藩,看着它破碎,任由它灭亡仿佛若有所感,卡希尔神父好像知道有人发现了他,于是他淡淡地朝鹧鸪这边扫了一眼——

    ——赤红的眼瞳!

    那种红比鹧鸪今晚见到的任何色彩都要纯粹,好像是天地最原始的色谱!!

    只是同样的,那种神情依旧在告诉鹧鸪:

    神父和樂土藩人不是同类,那种慈悲只是一个物种对另一个物种的怜悯!

    回过头后的卡希尔神父开始一步步朝樂土藩迈进——那座雨雾下的燃烧之城,只是他的手,一直在握着胸前的银白十字架。

    这一夜,大陆第十三兵团从远东共和事编制内除名。

    这一夜,五代种——杰洛特封刀退隐。

    这一夜,亚种聚居地之一——樂土藩沦陷。

    这一夜,北城有王,王卒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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