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西阳寨 > 正文 第十三章 唱戏定寨名 庆丰推首领
    话说这一天,西阳山上的河岸终于全线竣工了。此时,田里的水稻即将成熟,沉甸甸的穗子低着头,一穗挨着一穗,由东到西,从南到北,连成两片金huáng sè的稻海。轻风吹来,稻穗此起彼伏,漾起一金浪。

    山民们吃了几个月的野菜,方圆十几里,苦菜荠菜野苋野蒿,还有观音豆腐,凡是能吃的东西,无不采来充饥。吃着野菜干着重活,男人们个个黄皮剐瘦,凸骨凹眼;女人们也不再水灵,一双双挖菜的手布满老茧,一张张黑瘦的脸留下荆棘与茅草的划痕。这一刻,山上的两百亩水稻便是他们的生命,承载着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人们不用召集,自发地看守稻田。白天,女人孩子们举着长竹竿,撵走田里的麻雀c山鸡;夜里,男人们手持棍棒,敲着竹梆子,让野兽不敢近前。

    眼看收割在即,这么多的稻谷,得有个存放处。人们一商量,认为西山的石洞又大又干燥,是存粮的好地方。于是,先由石匠凿平了洞口,又由木匠做了一扇厚门,门一关,严丝合缝,老鼠麻雀都钻不进去。

    这日傍晚,四海回到屋内,发现木桌上放着一个小包袱,由一块绣花方巾裹成。四海解开方巾,几个鸽卵般的黄绿色小果子滚了出来。他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包羊桃,约莫有三四十个。

    自己家中绝没有这样一条方巾。

    吃过晚饭,四海去隔壁串门,顺便问红菊姐弟:“山上的羊桃成熟了吗?”

    二人都说不晓得,其母江氏却道:“羊桃就是这个时节成熟,只是不知哪里有。”

    四海确信送羊桃的不是他们,坐下闲聊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回到屋中,四海又将那块方巾拿起来看看,见上面绣着一簇花,再拿到灯前仔细一瞧,原来绣的是兰花。

    四海苦笑一声,兀自摇头叹息。

    天气晴了好几天,田里的水已经放干,只等着人们下田割稻了。这日又是个大睛天,西阳山上丰收忙,青年c中年c少年同上阵,镰刀c柴刀c菜刀齐挥舞,好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古语云,“上天有好生之德”。山上水稻收割c脱谷的这几日,日日是响晴天,等最后一挑稻谷入了库,竟噼噼啪啪地下起暴雨来。暴雨过后,又是一段连阴天,十几日未见太阳露脸。

    稻谷入库后,人们一点数,总共是一千六百多石,一年口粮稳保无虞。除即日分发给各户的三百多石,余下一千三百石存在山洞里,由村民轮流看管。

    转眼已近中秋,众人心里高兴,互相商定了,要在中秋节那天举行一场集会。既然是集会,总要安排些喜庆的节目,让大伙儿乐和乐和。

    吴庆德爱热闹,对这样的事最热心,虽然手上仍缠着纱布,却自愿帮忙张罗。他一打听,得知山民中有两个人曾做过戏子,便想着要张罗一台戏。这两个人,过去常常参演《瓦岗寨》,一个演罗成,另一个演靠山王杨林。可是要演戏,总不能只有两个戏子,起码得有五六个人。

    好在山民中爱听戏的人多,有几个还能像模像样地唱上一段。庆德从这些人中挑了四个,加上那两个老戏子,一共有六个人了。

    这个临时拼凑的戏班子,每日里废寝忘食地演练,除了《瓦岗寨》,还演《杜丽娘还魂》与《老先生聘学》。

    八月十四日,众人在田中央垒了一座土戏台。

    第二日是个半阴天,吃过早饭,男女老少个个端着板凳,齐集戏台周围,观看上山以来的第一场戏。

    等台下人都坐稳了,台上便开演了。戏子们既无戏服,又无像样的道具,只草草地画了妆,插了些地鸡尾之类的装饰。然而,观众并不吹毛求疵,一阵欢呼之后,大伙儿都静静地看戏。

    第一台戏是《老先生聘学》,这出戏人们听过无数遍,闭着眼睛都知道唱的是什么,戏文也简单,演得还算中规中矩。

    待到演《杜丽娘还魂》,情况又是一样了。此戏台词多,剧情复杂,即便是专业戏班子,若非反复演练,也不敢轻易上台。土台上的这一班人,本是临时拼凑而成,怎能驾驭这样的大戏?虽只演了其中一小段,却是忘词的忘词,跑调的跑调,可谓洋相百出。

    其中有几句唱词,生问旦:“请问芳名,青春多少?”

    旦答:“杜丽娘小字有庚帖,年华二八,正是,正是”不好,忘词儿了。

    女旦正搜肠刮肚,急得一头汗,忽听台下有人高声唱道:“正是有孕在身!”她如同遇到救星,想也没想便跟着唱道:“正是有孕在身。”

    这一句还没落音,台下已笑倒一大片。

    戏越演越糟,观众不再往台上瞅,自顾自地叙起话来。一时间,台下全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早已盖过了唱戏声。台上,戏子们硬着头皮,连混带蒙地将这出戏唱完。

    这时候,吴庆德上了台,扯开嗓门喊道:“众位叔子婶娘兄弟姊妹们,请安静,请安静。”等台下噪音稍息,又道,“本戏班还有一出压轴戏,叫做《瓦岗寨》,现在就演给众位看,众位说好不好?”

    吴庆德本期望掌声如潮,谁知仅有寥寥数人叫好,众人或是无动于衷,或是仍在低头叙话。

    那个演罗成的戏子早就等得大着急,见吴庆德挥了手,便撑着木枪,一纵身跃上台来。他后脚尚未落稳,便是一个空翻,紧接着又是几个旋跳,落地后,枪杆往地上一杵,猛一跺脚,嘹声唱道:“罗成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这一跃一翻一旋一唱,引得台下阵阵叫好。那些低头闲聊的人听到喝彩,也忙抬起头注目观看。

    这时,又有一人跃上台来,他背上插着地鸡尾,手执一对虬龙棒——就是两根木棒,上面缠着红藤。此人上台后,亦是一阵腾挪跳跃,一双虬龙棒舞得风丝不透,舞完了,将双棒横在胸前,徐徐唱来:“靠山王杨林,会一会你这罗家枪法。”

    台下又是一阵欢呼,且鼓起掌来。掌声过后,只见罗成与杨林,你舞长枪,我挥双棒,一来二往地在台上杀将起来,彭彭当当,哔哩啪哒,枪棒碰击之声不绝于耳。斗了数十回合,罗成诈败,拖枪疾走,靠山王杨林见状,高呼“哪里走”,扬起双棒便追。谁知,罗成猫腰一个急转身,挥枪扫中杨林左肋,暴喝一声:“起!”杨林便应声被他挑翻在地。

    观众们看得兴起,一迭声地欢呼:“好,好!”

    此时,三名亲兵手持木棍冲上台来,欲将杨林救将回去。谁知罗成又是一阵横扫竖击,将三人打得滚倒在台上。其中一人滚得尤为夸张,因用力过猛,竟然滚落台下,惊得众人连呼“啊哟!”近前的几名观众,连忙将他扶起,拍去他身上的泥土。

    至此,全部戏目俱已演完,六名戏子登台谢幕。观众们又鼓起掌来,只听有人高喊:“《瓦岗寨》好啊!”

    闻此言,吴庆德灵机一动,喊道:“我们这寨子,干脆就叫瓦岗寨,好不好”

    众人齐声说好。庆德正要言语,却听一位老者道:“不妥,不妥。瓦岗寨反抗官府,我等却不造反。”

    这位老者,原是油坊乡的一位塾师,前年退居村里,后因兵乱,随村民上了西阳山,山上众人都称他陈先生。庆德听他说的有理,便问:“依老先生之见,我们这寨子当取个甚么名字呢”

    陈先生道:“名字本就有了。此山既曰西阳山,山上的寨子,自然应叫作西阳寨。”

    众人稍稍议论一番,倒也认可“西阳寨”这个名字。庆德又提议道:“我们这西阳寨,已有一百多户,五百口人,何不推选一位寨主,凡事也好有个头!”

    众人听了,又连连附和。当下便有人喊道:“我看张四海最合适!”

    此语一出,众人齐声赞成,竟没听见一个反对的声音。霎时,戏场上响起一片“张四海”的呼喊声。

    四海从未想过当什么寨主,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我难当此任”,可场上呼声太高,将他的话语完全湮没了。

    等呼声停下来,吴庆德朗声道:“有请寨主登台!”

    张四海没奈何,只得上了戏台。方一上去,他便抱拳道:“各位父老,多谢你们对四海的抬举,只是寨主一职,四海愧不敢当。在座诸位中,多的是有德有才之人,请大家另举贤能。”

    无奈他一再推让,众人总是不依,四海见推脱不掉,只得暂允了众人。这时有人起哄道:“请寨主训话,请寨主训话!”

    四海笑道:“训话不敢当,我现下却有个请求,请在座的众位,凡会唱的,便上来唱一段,善讲的,便上来讲几句,不拘有什么节目,都上台来亮一亮,大家热闹热闹,如何?”

    此言一出,大伙都觉得新鲜,只是没有一个人自愿上台,毕竟觉得难为情。四海见无人上台,便点名道:“陈大龙,陈大龙可来了”

    那唤作陈大龙的,是为民罹难的陈老四的大儿子,他嗓子好,有事没事就爱唱个山歌。大龙听见喊他,小声答道:“来了。”

    四海笑道:“大龙,你歌儿唱得好,今个就请你好好唱一支,给大伙听听。”

    大龙红着脸上了台,也不说个话,上来便唱道:“郎在高山唱山歌,小乖姐在房里织绫罗,耳听山歌动了呀心,手颈子一软掉了呀梭,不织你小绫罗呀,听哟山歌”

    初唱时,声音发颤,十分的不自然,唱着唱着他胆子便大了,气儿也顺了,嗓音悠长婉转,听得姑娘们胸中跌宕起伏,小伙们心里浮想联翩。一曲唱完,场中掌声如雷。此时,大龙倒觉得不过瘾呢。

    听大龙唱得好,另一个青年心里痒痒,不用人叫,毛遂自荐地跳上台来。他也是上来便唱:“一恨我爹娘,爹娘在丘房”

    听他唱的是《十恨》,人们在底下起了哄,笑他娘娘腔,又骂这歌太丧气。

    此时,天阴得愈来愈重,上空乌云密布,《十恨》尚未唱完,便已落下雨来——看来这歌果真丧气,听得老天都落了泪。人们扶老携幼,纷纷离开戏场返回家去,转眼间,稻田里便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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