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p>
晋永和年间，凉州昆仑山脚下的福来客栈，人来人往，食客众多。食客们酒足饭饱之余，议论纷纷。</p>
一人说道：“听说昆仑派掌门闭关十年，今天出关，观礼的会很多吧？”</p>
又一人：“那当然，而且朝庭也会派人来吧？”</p>
另一个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朝庭，是北面的秦国c燕国还是江南的晋国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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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哈哈大笑。西晋亡后，晋国皇族在建康建立了东晋，与北方前秦c燕国南北对峙。</p>
店老板笑着打断众人议论：“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各位客官吃好喝好就是小店的福气。”</p>
一食客笑道：“胡老板，这个月昆仑派重新开山，香客众多，你的生意一定好得不得了吧。”</p>
胡老板哈哈大笑。</p>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抬头看去，一位少年公子带着二名随从走了进来，这少年十六七岁年纪，容色倾城，肤白如雪，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就象夜空里的寒星，熠熠生出无限光辉。自他走进来，仿佛一枚绝世美玉，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酒楼里顿时鸦雀无声。</p>
少年公子身边随从大声问：“店家，我家公子要最好的雅间。”</p>
胡老板赶紧陪着笑脸说：“真是对不起，我们酒楼没有雅间，公子您就将就一下吧。”</p>
少年公子皱皱眉，走到靠窗座位。随从掏出巾帕把座位擦了一遍又一遍，公子这下坐下。</p>
胡老板看出这公子出身富贵之家，连忙上前，陪着笑脸问：“公子贵姓？”</p>
少年公子淡淡答道：“在下姓木，木云乔。还想留宿一晚。”</p>
胡老板连忙说：“原来是木公子，幸会。”转头吩咐手下：“阿义，赶快给木公子准备最好的客房。”</p>
木公子的另一名随从说道：“把你们酒楼最好的饭菜端上来。”</p>
胡老板说：“好哩。”转身退下。</p>
木云乔打量了一眼众人，众人陡然为他容光所迫，竟然不敢与他对视，低头窃窃私语。</p>
一刻钟后，胡老板亲自端着菜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伙计，二人把菜盘摆在桌上。</p>
胡老板讨好地笑道：“公子先慢用，还有几道菜，过一会儿就好。”</p>
木云乔点点头，无意中扫了一眼端菜的小伙计，这个小伙计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材瘦弱，眉清目秀，苍白脸色衬得他眼睛又黑又亮。二人目光相遇，小伙计自惭形秽，低下了头。</p>
两人走后。木公子随从拿出随身带的一双精致玉筷，递给木公子。木公子拿起筷子轻轻拨动菜肴，筷子玉色如新，显然食物无毒。</p>
他这才吃了几口，然后对随从说：“你们也坐下吃吧。“</p>
随从连忙摆手推辞：“奴才不敢。”</p>
木云乔皱皱眉：“这是在外面，没那么多的规矩。坐下吧。”</p>
二名随从这才坐下，但还是不敢吃，只殷勤为主人挟菜。小伙计又端着菜盘走了过来，不料和一个喝醉的食客撞在一起，哗啦啦，菜盘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菜汤菜肴溅了食客一身。</p>
食客破口大骂：“你没长眼睛啊，敢撞大爷。”</p>
胡老板闻声跑了进来，恼羞成怒，拎着鞭子对倒在地上的小伙计边打边骂：“没用的结巴，废物，连个盘子都端不好。养你何用？”</p>
几鞭子下去，小伙计头上c身上血迹斑斑，但他却咬紧了牙关不肯求饶。胡老板正打得起劲时，高高扬起的鞭子被一只皓白如玉的手握住了，扭头一看。</p>
木云乔冷冷看着他：“酒菜钱和所有损失我来付。不许你再打他。”</p>
胡老板愣住了。</p>
木公子随从递上一块碎银，鄙夷道：“这些钱足够你的损失了吧。”</p>
胡老板立刻眉开眼笑，接过银子，连声说：“够了，够了。公子真是大人大量，慷慨大方。”转头厉声对伙计说：“叔夏，今天算你运气好，碰上贵客了，还不谢过这位公子。”</p>
小伙计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没起来。</p>
木云乔伸出手扶起了他，问：“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p>
小伙计眼中泪花闪烁，哽咽着说：“谢，谢谢公子。”</p>
胡老板大声说：“叔夏，厨房里还有活要干，马上过去。”</p>
小伙计低着头一瘸一拐走出去了。</p>
少年公子一直盯着小伙计的背影。随从拉了拉他：“公子，吃饭吧。”他这才转身坐下。</p>
夜幕降临。客栈卧房里，木云乔对镜梳妆，二个随从在一旁伺候。一随从为她拔下簪子，一头如云般的秀发披散开来，原来这位丰神俊朗的木公子，竟然是一个容色清丽c美貌绝伦的少女。</p>
同样女扮男装的随从笑道：“六xiǎ一 jiě，这一路上你女扮男装了这么久，累不累？”</p>
木云乔淡淡答道：“是有点累，但男装出行方便，以后还要装下去。”</p>
另一随从笑道：“咱们xiǎ一 jiě无论男装女装，都是那么好看，就算是男装，也是风采绝伦的翩翩少年。”</p>
木云乔忍不住笑了：“巧儿，还是你嘴甜。”</p>
脚步声传来，木云乔连忙对二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p>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p>
巧儿问：“谁呀？”</p>
小伙计结结巴巴声音：“送，送水。”</p>
木云乔赶紧把头发重新盘成男子发式，然后说：“平儿，你去开门。”</p>
平儿走过去打开房门。</p>
小伙计叔夏提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他吃力地把木桶放下，结结巴巴说：“公，公子，请，请洗漱，休，休息吧。</p>
巧儿一下子笑了：“哟，敢情你还真是一个结巴啊。”</p>
叔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低下头羞愧不已。</p>
木云乔瞪了巧儿一眼：“你少说几句。”</p>
巧儿吓得不吱声了。</p>
木云乔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身上和脸上的伤痕，转头吩咐平儿：“你去把我们随身带着药匣拿来。”</p>
平儿不大情愿地取来药匣。</p>
木云乔从中找出一个黑色小药瓶，递给叔夏：“这药治疗外伤效果最好，你回去自己上药。”</p>
叔夏感动地点点头。</p>
木云乔把药瓶塞进他手里，又问：“你姓苏？”</p>
叔夏答道：“不，我姓桓，名叔夏，字子野。”</p>
木云乔一惊：“你姓桓？桓姓可是晋国大姓，分为龙亢桓氏和轾县桓氏，你家族属于哪一支？”</p>
“我家乡正是晋国轾县，我出生后不久，父亲因避战乱，带我来到凉州。”叔夏答道。</p>
木云乔又问：“你在客栈当伙计多久了？”</p>
“半年多了。”</p>
“你父亲呢？”</p>
桓叔夏低下头：“不，不在了。一年前的，瘟疫。”</p>
木云乔一震，原来这个十四岁的小伙计不仅是一个结巴，还是一个孤儿，身世确实可怜。她同情之心大起，盯着他看了片刻，说：“时间不早，你回去休息吧。”</p>
桓叔夏转身走出了门。</p>
巧儿盯着他出去，不无妒意地说：“xiǎ一 jiě，你对这个小结巴也太好了吧？”</p>
木云乔撇了她一眼：“怎么，吃醋了？”</p>
巧儿笑嘻嘻：“不敢。我hé pg儿从小跟着xiǎ一 jiě，xiǎ一 jiě最疼我俩了。所以这次出门只带着我俩。”</p>
“你知道就好。”</p>
平儿说：“xiǎ一 jiě，我服侍您洗脚，然后睡觉吧。”她边说边倒水。</p>
巧儿走过去铺床。</p>
桓叔夏回到自己住处，脱下衣服上药。药洒在伤口上，他疼得叫出了声。可脑海里却浮现白天少年公子救他的场面，顿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脸上露出了微笑。</p>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平儿和巧儿还在熟睡中。木云乔隐隐听到笛声，睁开眼睛仔细听了听，迅速穿好衣服，走出房间。</p>
她顺着笛声来到客栈外的树林。一眼看到桓叔夏正聚精会神地吹笛。笛声婉转，韵律悠长，木云乔不由听入了神。一曲吹罢，桓叔夏放下笛子，身后传来鼓掌声。他回过头，</p>
木云乔击节喝彩。</p>
桓叔夏眼睛一亮：“木公子，早。原来，原来你也喜欢吹笛。”</p>
木云乔笑道：“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笛子吹得这么好。是谁教你的？”</p>
桓叔夏眼光暗了下去，答道：“我，我父亲。他原是，这镇上，镇上教书先生，他在世时，除了教我，读书写字外，还教我吹笛。”</p>
木云乔问：“那你母亲呢？这世上你还有别的亲人吗？”</p>
“我一出生母亲，就，就去世了。我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直到去年一场温疫——父亲去世后，我也病了，病了很久，病好落下了这个病。”</p>
木云乔蛾眉一扬：“原来你是得了一场大病后才结巴的。”</p>
桓叔夏脸一红，低下头。</p>
木云乔意识到失言，连忙说：“你这个病完全可以治好的。”又问：“瘟疫过后，你无家可归，这才流落到客栈当了伙计。”</p>
桓叔夏点点头。</p>
这时候平儿和巧儿跑了过来。</p>
平儿开口道：“公子，该吃早饭了。”</p>
巧儿也说：“公子，东西我们都收拾好了。吃完早饭我们就动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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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云乔点点头，看着桓叔夏说：“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p>
桓叔夏不无留恋地望着他：“木公子，您要，要去哪儿？我们，还会见面吗？”</p>
木云乔未答，转身离开。</p>
吃过早饭，木云乔就带着平儿巧儿离开客栈，前往昆仑山。沿途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p>
平儿自言自语问了一句：“今天人怎么这么多？”</p>
一路人答道：“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昆仑派掌门人重开山门收徒。想拜师学艺的人可多着呢。”</p>
巧儿道：“原来是这样。”</p>
木云乔带着二个丫环一面走着，一面观赏沿途的美景。一个时辰后，她们才随着众多香客来到正殿。</p>
她跟随香客进入大殿，恭恭敬敬地跪拜烧香。烧完香，她取出大锭银子放入功德箱。旁边香客见了，忍不住低声惊叹：</p>
“这位公子好大方，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p>
“是啊，他一人捐的快赶上前面所有香客捐的钱了。”</p>
“这位公子一定出身大户人家，举止穿戴都不凡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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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道士合掌道谢：“多谢施主慷慨布施。贫道代掌门谢过。施主以后就是我派的贵人了。请施主留言。”说完他递上功德薄。</p>
木云乔在功德薄写上自己姓名‘木云乔’三个字，还给道士，然后躬身回礼。</p>
道士又道：“今天我派还有重要hu一 d一ng，本派掌门闭关十年后出山，第一次要招收徒弟。木施主既是我派贵人，欢迎参加这一盛事。”</p>
木云乔沉吟未语。</p>
巧儿在她耳边低声说：“公子，我们千里迢迢来一趟昆仑山也不容易，就多呆一会儿，看看昆仑派是如何招收新弟子的。”</p>
木云乔于是点点头：“好吧。那就有劳师父带路。”</p>
道士笑道：“施主客气了。虚名，带木施主去剑阁。”</p>
一个小道士带着木云乔一行人离开大殿前往东面的剑阁。</p>
众人来到剑阁。昆仑派掌门人贺掌门端坐正中，他是一个四十余岁c颇具仙风道骨的道长，神情肃然，他身边都是本派弟子。木云乔等人坐在后方贵宾席上，贵宾席都是象她一样捐了巨款的香客。</p>
贺掌门示意师弟：“于师弟，开始吧。”</p>
于师弟走到正中，大声说：“诸位施主，今天是我派掌门闭关十年后重新出关的日子，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收徒。此事为我昆仑派近年来头等大事。感谢各位施主的光临。”说完他抱拳向贵宾席环绕行礼，然后说：“刚才经过第一轮笔试，现在已经挑选出前十名文章写得好的弟子进入面试，此次面试由我掌门师兄亲自测试，前三名就成为我师兄的嫡传弟子。”</p>
他手里拂尘一扬。鼓乐响起，一个道士带着十个少年从院子外走了进来。他们都是年纪十三c四岁的少年。木云乔一眼就看到其中竟有桓叔夏。桓叔夏也看到了她，脸上露出了惊喜神情。</p>
贺掌门咳嗽二声，拿起案上的试卷，开始点名：“王天霸。”</p>
下面一个十三四岁孩子高声答了一声：“到。”向前走了二步。</p>
贺掌门问：“你是哪里人氏？今年多大？家里还有什么人？”</p>
王天霸答道：“回掌门，我是凉州人，今年十五岁。家里还有父母，就是他们送我来昆仑学艺的。他们现在就在正殿外面。”</p>
贺掌门点点头，又拿起一份试卷：“桓叔夏。”</p>
桓叔夏走出队列：“到。”</p>
贺掌门问了同样问题：“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家里还有什么人？”</p>
叔夏结结巴巴答道：“回，回掌门，我是，是淮南人。今年十，十四岁——”他一紧张，说话更结巴了。</p>
众人议论纷纷：</p>
“这孩子原来是个结巴。”</p>
“是啊，可惜了，长得倒眉清目秀的。</p>
“昆仑派怎么能收一个残疾做弟子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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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云乔预感到不妙，不安地注视着贺掌门。</p>
果然，贺掌门皱起了眉头：“你说话一直这样结巴吗？你父母呢？”</p>
桓叔夏脸上失去了血色：“回，回掌门，我父母，都，都去世了。”</p>
贺掌门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来你还是个孤儿。”他转头对师弟说：“师弟，让人带他出去吧。”</p>
于师弟挥了挥手，二个仆役过来拉他。</p>
桓叔夏用力挣扎着不肯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掌门，我一定会，会好好学，请，请给我，一次机会吧。”</p>
二名仆役连拉带拽把他拎出院子，把他扔在外面的山道上。</p>
一仆役道：“你一个结巴，说话都不利索，还想当我们昆仑派弟子，做梦吧。”</p>
另一仆役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p>
桓叔夏重重摔在山道上，额头磕出了血。他强忍着心中悲愤，站起身一步一步顺着山道向下走。</p>
剑阁里，木云乔已经无心再呆下去，她低声对平儿巧儿说：“我出去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然后悄悄起身离开。</p>
她走后，平儿自言自语问了一句：“xiǎ一 jiě这是要去哪儿？”</p>
巧儿说：“肯定是去找那个小结巴了。”</p>
平儿有点不相信：“不会吧，她对小结巴未免太关心了吧？”</p>
桓叔夏站在悬崖边，望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深渊，犹豫着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众人嘲笑他的话，</p>
“没用的结巴，废物，连个盘子都端不好。养你何用？”</p>
“你一个结巴，说话都不利索，还想当我们昆仑派的弟子，做梦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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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咬牙，正想纵身跳下时，突觉后背一紧，被人抓住后心衣服拽了回来。他回头一看，看到了木云乔又惊又怒的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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