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落日 > 第 7 章
    应该如何守住如今的基业?

    正想到杨广,便有下人来报,二殿下来见。

    杨素一惊,连忙整顿衣冠,迎将出去,吩咐下人整理桌筵,歌舞伺候。

    杨广一个被无数人叹息过的名字。

    如今杨广正坐在一张青玉的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托着一杯杨太师窖藏多年的美酒。

    良久,杨广才略抬起眼睛,把玩着酒杯,轻声道:“太师,你可记得十年之前,我们在江都飞花阁把酒畅论天下绝色那日,太师以三个江南女子斗得我无地自容?”

    杨素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yào,只是陪笑道:“记得,记得,那时殿下还是少年,如今……咳,殿下依旧青春正盛,臣已经老朽不堪了。”

    杨广抚掌大笑:“太师哪里说话!太师是我大隋开国重臣,文兼武备,慧眼无双。这一回我总算带了七个人来,要再与太师比试比试。”

    他不待杨素答话,轻轻击掌,门外鱼贯走入七个绝色的女子来。

    第一个斜梳双鬟,肤若凝脂,长身玉立,清雅无双。

    第二个柳眉杏眼,流盼生情,倾城倾国,姿容绝代。

    第三个紫衣玉带,怀抱琵琶,无风自举,几yù凌波。

    第四个青衫飘扬,手按玉笛,江南西子,丽质天成。

    第五个华服锦袍,宝钗玉钿,雍容华贵,凤仪宫中。

    第六个红绫彩织,耀人眼目,风情万种,柔媚消魂。

    第七个胡服夷饰,赤足而前,款摆生姿,仪态万方。

    这七个人一走进来,大厅里歌儿舞女顿时黯然失色。须知杨广穷七年之力,才暗地搜集了这七个天南海北的佳丽,任哪一个都是颠倒众生的角色,且各自身怀绝艺,通宵诗书。杨广爱若xìng命,自以为享尽人间极乐,今日若非为了一吐当年斗败的恶气,也不会将七人一起唤出。

    杨广得意道:“这七个女人,可以说占尽了天下风光,太师!太师!这一回你可输了罢!”他举杯道:“给太师开开眼界。”

    那梳双鬟的女子与柳眉女子走了上来,一左一右拥住杨广,一个执壶斟酒,一个轻轻揉捏起他的肩背。

    当下,琵琶与玉笛丝竹齐奏,那红绫女子与胡姬对了个眼色,踏节起舞。宫妆女子和声唱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胜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此歌在当时极是著名,正是前朝陈后主的一曲《玉树后庭花》。

    七名女子,各有来历。抚琵琶的,是西域第一琵琶圣手的独传弟子龙丹;吹笛子的,是江都城里花魁才女林清商。

    两个美人儿,梳双鬟的小字莫愁,名动洛阳;另一个是岭南有“千山明珠”之称的丝丝。两个舞女,身披红绫彩带的,是前朝一遗老的侍妾风绯,被杨广恃武力夺来;胡姬少女却是大宛进贡的奇宝阿塔儿。至于那个宫妆艳fù,是杨广新纳的宠妃顾双成。

    龙丹与林清商一向互不相服,各自出力。那场上丝竹互致缠绵,飞彩流红,着实当的上“开开眼界”四个字。

    杨广狂笑道:“杨太师,你府中若找得出一个人与她们随便哪一个比试比试,孤王的江山与你共之。”

    杨素闻言,脸色不禁变了,要知道杨广自恃身份,不吐戏言,今日斗美却是大好良机。

    他略一思索,还是轻轻击打桌面道:“老臣不敢!”

    杨广起身冷笑道:“杨素杨太师,你认输便是,什么敢不敢的!我不怕告诉你,你在这大兴城里实在是扎眼,既然自认臣子,以后……就要守着臣子的规矩。不然的话,哼哼!”

    他话里藏刀,今天哪里是斗什么美?分明是借题发挥,杀一杀杨素的威风。

    杨素缓缓端起面前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忽然,他轻声说了两个字:

    “红拂。”

    门外,传来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这叹息的声音虽轻,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好象藏了许多的无奈,许多的辛酸,只是轻轻一叹,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凉。

    连阅人无数的杨广,也不禁为之变色,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一缕凄清销魂的笛音传了进来。

    林清商的玉笛“创”的摔了个粉碎,惊呼道:“《哀郢》!”

    同一阕《哀郢》,李靖吹来有万马临城之威,向燕云奏来有大漠落日之壮,而到了门外人的口中,是蓦然回首的满腹悲凉。

    笛音凄怆宛转,一似远古洪荒的呼唤,直令人想起前世来。

    那一刻,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想起了些什么,那些藏在心中最柔软的角落的,又甜蜜,又辛酸的往事。

    林清商七岁抚笛,音律之妙,罕有其匹。这曲《哀郢》一起,生生勾起她无数前尘往事,似水流年,玉桥明月,竞相涌上心头,两行清泪“扑朔朔”落了下来。

    此时笛声一变,转而直上,如鹰啸长空,而长空寂寥。笛音勾魂摄魄,月冷寒夜,红尘如水,决计不堪回首。

    林清商孤高一世,一向目下无尘。眼见青春过半,却未曾遇上一个知心的人。现如今,隋宫苦冷,侯门如海,一身绝艺,满腹诗才也只能供人玩弄。一念及此,她恸从中来,竟一口鲜血喷出,桃花委地。

    《哀郢》三变,只不过变了一变,眼见笛声再变,这一代佳人便要立毙于斯。

    帐外之人似乎有所察觉,笛音为之一缓,如挚友安抚,愈来愈低,愈来愈慢,终于渐入空远。笛声一停,又是幽幽的一叹。

    林清商血泪jiāo织,落在衣襟上,染得一片触目殷红。

    那六个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惊觉自己也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妆容一片狼藉。

    杨广也不能自持,右手已经不知不觉地伸了出去。

    只见素腕一探,珠帘响处,转过个淡淡的人儿。

    她一身素衣,并无什么环饰,眉宇间丝毫不沾人间烟火气,若广寒婵娟乍现尘世。

    那女子姿容也不是绝世,却带着不可逼视的恬淡。

    她盈盈一拜:“参见殿下!”

    杨广吃吃道:“红……红拂?”

    乱世风云一触即发,红拂正年少。

    红拂,又一个令青史变成传奇的名字。

    杨素佯怒道:“大胆红拂,以此不祥之音惊吓王驾千岁,你该当何罪?”

    红拂转身再拜:“红拂放肆了,殿下恕罪,诸位姐姐休怪!”

    杨素这才转怒为喜:“红拂女是我家中侍妓,丝竹歌舞倒也粗通红拂,还不向诸位夫人讨教一二?”

    红拂螓首一低,一双剪瞳明眸微微一转,便挪步到龙胆身边,笑道:“姊姊圣手,琵琶可否借我一用?”

    龙丹一愣,只觉得她笑容可亲,令人无法抗拒,将手中琵琶递了过去。

    红拂接过,也不调弦,信手一拨,曼声唱道:

    “汉虏未和亲,忧国不忧身。

    握手河梁上,穷涯北海滨。

    据鞍独怀古,慷慨感良臣。

    历览多旧迹,风日惨愁人。

    荒塞空千里,孤城绝四邻。

    树寒偏易古,草衰恒不春。

    jiāo河明月夜,yīn山苦雾辰。

    雁飞难入汉,水流西咽秦。

    风霜久行役,河朔倍艰辛。

    薄暮边声起,空飞胡骑尘。”

    杨素捋须而笑,红拂唱的正是他的得意之作《出塞》。金戈铁马之气jiāo迸于樱唇玉齿,激将杀伐之威传吐于莺语燕啭,红拂动声音不是很大,也不见太多变化,却是振聋发聩,硬生生将适才《后庭花》的铅华脂粉一扫而净。

    “殿下……”顾双成面色苍白,偷偷看着杨广。

    杨素双目微闭,似乎还沉浸在绕梁的余音中。他胜券在握,斜睨杨广:“殿下,红拂是我一名舞妓,弹唱吹奏嘛,只不过是外门小技,殿下见笑了。”

    杨广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恨声道:“走!”

    他大步走出,一双眼睛还兀自定在红拂脸上。七名女子跟随走出,心情各异,但都看了红拂一眼。

    待到杨素送客转回,终于大笑道:“红拂啊红拂,你可看到杨广那小子的馋相?将来的大隋天下,只怕有定你的一份了。”

    红拂只是一笑,飘飘离开了大厅。

    各府各县都有美女,而且天下美人各不相同,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但要说到绝世佳人,往往百十年才出一个。

    仅仅是那一个个名字,就往往能令人产生无尽的遐想,在历史的沧桑中添加一抹飞扬的胭脂红。

    无论怎么算,红拂都是其中的一个。

    红拂端坐在镜边,打散了云鬓。

    镜中的人儿,似是灵河水边的倒影,清丽宛如天人。

    她紧紧蹙着眉头又是一场无聊的争斗!

    一群女人赌美争胜,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不错,她胜了,但是一种更深的屈辱感从心底钻了出来。或许只有那面铜镜明白,她脱俗的面容下,隐藏的是怎样一颗渴望高飞的心。

    机会!无论什么代价,只要能摆脱这种生活,她都愿意试试。

    红拂的长发黑亮如漆,几可及地她还没到为了白发而发愁的年纪,但已经应当为了终身而郁郁了。

    “小姐”使女泠泠推门而入,一脸的灿烂。在她身边放下一盏她最喜欢的“玉雪汀”。

    “冷冷”,红拂回头:“怎么了?瞧你那喜气洋洋的样子。”

    冷冷巧笑道:“小姐,今儿可来了位奇客。你猜怎么着?老爷那文才,平时连皇上也要让着他几分,今天居然被人说的汗都下来了。”

    红拂淡淡道:“哦?”

    冷冷见她不信,便背起手来粗声粗气道:“天下方乱,群雄虎视待起。公为帝室重臣,须以收罗豪杰为己任,不宜踞见外客。”

    红拂手微微一抖,茶盏轻响了一声,她点头道:“好一张利口,大人他……怎么说?”

    冷冷见主子动心,分外得意,托着香腮道:“他们谈论些什么兵法,我听不懂。只听见老爷最后大笑着拍了拍锦榻,说‘卿-终-当-坐-此’!”

    红拂不禁放下了茶盏,不动声色地问道:“他,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冷冷笑的更是灿烂:“他啊,身高九尺,魁梧英俊,年纪在三十上下,浑身书卷气……嗯,倒是还配了把宝剑,似乎很有些功夫。老爷说,李公子文采武功都在他之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妻室。”

    这最后一句说的又轻又软,红拂正在凝神谛听,听到这里,面上不由一红,啐道:“死丫头,你下去吧!”

    冷冷见小姐不为所动,努嘴道:“小姐你真的不去看看?所有的姐妹们可全都抢着去端茶倒水了……”

    红拂霍然起身:“拿我的琵琶。”

    红拂一路走进大堂,风风火火。

    才转过照壁,她就看见了李靖。

    李靖正陪坐在下首喝酒,看上去却占据了大半个屋子。

    红拂仔细打量了一眼李靖,风波不起的心湖便泛起了波澜。

    李靖也在斜窥着这个女子:月白色的长袍,淡青色的褶裙,只有两条与长袍同色的裙带拖曳至地,其余再无装饰。

    丰润的鹅蛋脸,清眉秀眼间略有几分轩昂之色,一双秋水,清如冰,澄如露,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目光。

    好一个美人啊!李靖惊叹道,这女子的五官拆了开来也不过寻常女子,但她俏生生在那里一站,一顾一盼便有了无限风情,举手投足便有了脱尘之意,又让人生怜,又让人生敬。

    杨素端起杯酒,劝道:“红拂是我府中第一绝色,轻易不见外客。没想到yào师你一来,她就自己上前助兴了,岂不是缘分么?来,来,红拂啊,李公子文武全才,当世无双,还不快快敬公子三杯?”

    红拂依言上前,执壶满上一杯,款款奉上。

    李靖不由一怔,那杯酒斟得即将溢出,红拂一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她乃是大家侍妾,岂有如此不懂礼数的道理?

    他心头生疑,不声不响的饮尽此杯。红拂似乎自知失礼,第二杯酒便只斟了七分,粉面含羞,递了上来。

    李靖暗自点头,留心那第三杯酒时,果然堪堪斟了三分,只盖过杯底。

    李靖伸手接过,红拂手一抖,酒杯直摔下来,李靖轻轻接住,笑道:“杯小手滑,难怪姑娘把持不住,好在李某也是眼明手快之人,请!请!”

    杨素也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知究底,依旧大笑:“红拂,把昨天那曲子再奏一遍,为公子助兴。”

    红拂拜道:“《哀郢》声凄气厉,不是迎宾之曲。红拂斗胆以自制新巧,一迎远客。”

    她拿过琵琶,纤纤玉指便拨弄起来。琵琶那是汉时由西域龟兹传入中原,在西域本是直颈,传入中原才改为曲颈,又加入了诸多技法。红拂弹来却仍用古法,重手勾抹,宛转之上,又添了几分峥嵘。

    红拂曼声唱道:“远来佳客听妾吟,走马西京上青云。高山流水知音少,飞歌月明侧耳听。”

    一支曲子唱完,红拂旋即告退,李靖却似乎陷入深深的沉思。

    月夜,更深。

    香炉中的一块龙涎烧得只剩下灰烬。

    红拂早已换上了仆役的衣服,用一块青帕包了头发,随身一个小小包裹里藏的少许是金银细软。

    她轻手轻脚推开门,却几乎惊呼出来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冷冷。

    红拂一把将她拉进屋来,压低嗓子道:“冷冷,你?”

    冷冷扑通一声跪倒,望着红拂:“小姐,你不能走啊!那个姓李的和你只是一面之缘,你”

    红拂忙拉起她:“好妹妹,你听我说。我……已经将终身托付给他了。白日宴席上我敬了三杯酒,第一杯是‘十分满溢,难以自持’,第二杯是‘七分酒意,三分人情’,第三杯是‘酒少情浓,背(杯)水一盟’。李靖聪明绝顶,便接下我的杯子,又说他也是眼明手快之人……冷冷,我这才在唱词之中定下‘远走高飞’的计划,又说出‘月明’的时间。我苦等多年,终于遇到一个如意郎君……你,明白了么?”

    冷冷点头道:“那也行,我和你一起走!”

    “你?”红拂奇道。

    冷冷一把扯下罩衫,也露出一身仆役短打,恳切道:“小姐,我知道你对我信不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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