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志杰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德隆公司竟然如此糟糕，以致他无法行使权力。总经理的权力无非是人事权和财产权。这两样他都没有。公司没几个人上班，办公室和财务部零散有几个人，其它部门，特别是业务部门，一个人不见。公司的账上一分钱没有，整天都是上门讨债的。他没有办法，只好请示集团公司，下一步怎么办？得到的答复是：“破产处理。你打一份报告上来，批复后，进入实质操作阶段。”
交上去的报告批复后，集团公司拨了两百万给德隆公司遣散在册员工。遣散员工的费用按照工龄计算，每一年补偿一个月的工资，而工资只按基本工资，所以每人得到的遣散费用很少，平均起来也就两万多块。左志杰自己要不要拿遣散费，他犹豫不决，不拿的话，怕是吃亏了，不拿白不拿；拿吧，又担心将来没有去路，他还希望集团公司给他重新安排工作。他在人事部门工作多年，了解情况。当年陈世界把嘉和公司弄倒了，拿了遣散费，后来照样安排工作，调到德隆公司任总经理。拿与不拿，区别不大，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拿了再说。
人员处理完了，剩下的债务就不管了。留下的房产等待法院查封，然后拍卖。拍卖来的资金，在法院的主持下，本着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由债权人瓜分，分多少算多少。这个过程非常漫长，公司只留下一个人处理后事，算是最后留守人员。
把这些事情忙完，左志杰带着一份忐忑不安的心情，找到赵前清，说：“赵总，按照集团公司的要求，德隆公司处理完了，下一步我干什么，请指示。”赵前清说：“你不是也遣散了吗？”左志杰说：“遣散是德隆公司遣散。”赵前清说：“你也是德隆公司的员工。”左志杰说：“但我是集团公司派下去的，希望集团公司能重新安排我的工作。如果能安排，遣散费我可以退回。”赵前清双手一摊，为难地说：“目前没有合适的岗位。”左志杰说：“我记得以前陈世界拿了遣散费，后来也安排了。”赵前清说：“是嘛，我都不记得了。”左志杰说：“我想，我还是回人事部做原来的工作。”赵前清说：“人事部已经没有位置。”左志杰说：“要是知道德隆公司是这个样子的，我就不去了，我原以为是去经营，结果是去处理后事，我好像被骗了。”赵前清一脸不悦地说：“谁骗你了？”左志杰说：“我和陈世界的位置对调，明显是他解套，我掉进坑里。”赵前清说：“那也是你同意的。”左志杰说：“我不了解情况。要是了解情况，打死我也不去。”赵前清说：“谁叫你不了解情况。”左志杰说：“我原来是代理部长，看到要转正，当总经理，我就是冲着这个位置去的，谁知道情况是这样，我去帮人家擦屁股，陈世界检了个大便宜。”赵前清严肃地说：“左志杰，都是做工作，没有什么便宜不便宜。我们集团公司用人你是知道的，一方面是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和长处，再就是充分尊重个人意见，然后综合起来进行科学决策和民主决策。你去德隆公司就是按照这个程序做的决定。”左志杰哀求道：“赵总，就让我回人事部吧，我不做部长，我本来就做不了部长。”赵前清说：“副的也没有了。”
看来实在没有希望，左志杰就把久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赵总，那次小强的事，是我出的三千块钱，才把事情摆平。”赵前清问：“不是张天思给的吗？”左志杰说：“开始我想给，被张天思抢先给了，后来我把钱又给了张天思。”赵前清说：“是嘛。”左志杰说：“田秘书没有跟你说吗？”赵前清说：“没有。”左志杰说：“不信，你可以问张天思，我们可以当面对质。”赵前清说：“犯不着，不就是三千块钱，我给你。”左志杰说：“赵总，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前清说：“我身上没有带钱，也不使用微信红包，要不让田秘书给你，我喊他过来。”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平时身上从不带钱，因为不需要用钱，即使要用的话，也由秘书代付。左志杰连忙说：“赵总，不要喊他，我不会要的。”
过了一会儿，赵前清说：“这种事情，希望你不要外传。”左志杰说：“我从来不说。”赵前清说：“儿子不肖，是我家庭教育的失败，也是我个人的耻辱。”左志杰说：“赵总，快别这么说，每个家庭都要每个家庭的难处，我也一样。我只是想说，我还能为集团公司做点事情。”赵前清说：“左志杰，不是我不帮你，是我实在帮不上。我向来是公私分明，你帮了我，我非常感谢，但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我总不能把两者混为一谈，对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有什么原则可言。你以前也没有说，我还以为你自谋职业。目前集团公司处于收缩期，这几年接二连三地关了好几家公司，等着安排的人太多，而位置又有限，我总不能凭空捏造些位置出来，是不是？”
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左志杰非常失望地走了。他倒是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到人才市场，投了简历。他以为，凭他当过总经理，一定是个抢手货。应聘了几个单位，人家问他：“你会干什么？”左志杰说：“会当总经理。”人家说：“当总经理，要有过往业绩，要有技能，看你简历，好像什么都不会。”左志杰这才明白，以前在机关，什么都没有学会，放到市场，就是个废人，根本就没有竞争力。
于是，他只好到劳动局进行失业登记。填了表，里面的人问他：“现在有项政策，我们免费对四〇五〇就业困难人员进行培训，你选择哪个行业，清洁工、厨师、门卫、还是搬运工、水电工、装修工呢？”
“难道扫地也要培训？”
“你以为扫地那么好扫啊？怎么握扫把，你会吗？”
“我扫过地。”
“不是你家扫地，那种大扫把，你用过？怎么扫，是顺风扫，还是逆风扫？什么时候扫？怎么才算合格？你没干过，就得培训。培训合格，就等机会，有空缺再通知你。”
“让我想想。”左志杰沉默了好一阵。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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