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丽明看出了他们两个的困难处境:“主任你们回办公室先理理思路,我给病人处理一下善后事宜。”
李跃进c马奎峰回到办公室,李跃进说:“怎么和她们家属谈呢?”
马奎峰说:“让她的大儿子来,他签的字,让他去做他弟弟的工作,不能和她小儿子小女儿谈,看她们那个混劲儿,得把咱俩吃了。”
李跃进想了想说:“也好,你去看他在没在,如果在让他单独来,他想通了就好办了,再让他去做他们家人的工作。”
马奎峰出去的时候,发现楼道里聚集了不少的人,他想,看来他们家又通知了亲属们,病人的三个儿子和闺女在门口对面靠墙根儿站着等候。他对病人的大儿子说:“王大哥,请您来一下。”
他们家老二儿子剃着光头,个子不高胖乎乎的,人称坐地炮,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喊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你们先等会儿。”马奎峰也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人,中等个儿,但虎墩墩的,看上去有点儿唬人,他感到对方已有气势汹汹的样子,所以不予客气。
老大跟着他进了办公室,李跃进忙起身让座:“王大哥,请坐。”
老大是个瘦高个,有点驼背,他或许预感到了什么,阴沉沉的黑着脸,坐在了桌子旁的一个革皮电镀椅子上。他从牛皮西服口袋里掏出了中华烟,夹在手上点着了一支,这次并没有谦让李跃进和马奎峰。李跃进从饮水机上用纸杯接了一杯水放在了他面前。“噢,谢谢。”他没有抬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在等待李跃进开口。
“老兄,很不幸,我不得不沉痛地告诉你,老人家突发肺栓塞,经过多方共同抢救,还是没有成功,刚才已经作古了。我们感到非常痛心,我们也没有想到,因为术后出现肺栓塞临床上只占千分之几,可没想到出现在了这位老人身上,也请您理解我们的一番苦心。”李跃进知道他们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事先已经想好了跟他谈话的措辞,看上去确实有些字斟句酌。
他仍然没有抬头,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问道:“你所说的多方抢救是什么意思?”
“你的家人也可能看到了,发病后我们在第一时间请了呼吸科和心内科的专家进行了会诊,并一起全力进行抢救。”
“医院有责任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是从气管里挤出来的。
这句话问得李跃进感到好像头上挨了一巴掌似得,显然他的口气中带着指责的味道。马奎峰听着也有些刺耳,他说:“老兄,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谈不上什么责任不责任,如果说责任的话,当代医学还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终于抬起看似浮肿的眼皮:“我的母亲把我们弟兄姊妹四个从小拉扯大不容易,家里穷c弟兄多,父亲身体又不好,他省吃俭用,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们拉扯大,家里生活一直很困难,好不容易给我们成家立业了,可她又”他难过地说不下去了。
李跃进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红着眼圈说:“是呀,我们也都在困难时候过过,确实是不容易,我们也很悲痛,可我们毕竟还得面对现实呀。”
他又低下头,抽了两口烟,好像思考了一下,又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用那双由于熬夜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看李跃进和马奎峰说:“这样,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我得和兄弟们商量商量再说。老母亲这辈子不容易,就这么突然没了,他们恐怕接受不了。”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李跃进听着他话里有话,知道他想要条件,便说:“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也是不愿看到的,可我们已经尽力了,就请你给你们全家人做一做工作,像这么大年纪做这么大的手术本来就冒着很大的风险,更何况出现这种意外,也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所以呀,深表同情,也请你们全家节哀顺变。”
他看了看李跃进和马奎峰,模糊的眼神中隐含着阴暗和冷漠,他站起身来说道:“我去跟他们商量一下。”
马奎峰说:“另外,你们那里是土葬啊还是火葬啊?”
他愣了一下,想了想说:“这两年人们都是土葬,火化的少了。”
马奎峰说道:“病房里还有几个重病号,尸体不能久留,请你们家里商量一下为好,是暂存医院的太平间呢,还是直接接回家去呢?”
他看了看马奎峰,拉着脸,一副不满意的样子,转身往外走:“行啊,商量商量。”一边走,随手“啪啦”一声把们关上了。
李跃进觉得不对劲:“看来他们家有可能形不成一致意见,可能要闹。你觉得呢?”他看着马奎峰说。
马奎峰叹道:“我从他的谈话中也有一种预感,他们家的态度有明显的改变,什么医院的责任啊,什么老娘不容易啊,这都话中有话,你说呢?”
“我也觉得有点儿别扭,不像来时那么痛快。”李跃进有些担忧。
“我建议你给院领导打个招呼,防止他们家闹事。”马奎峰说。
李跃进说:“好的,我这就给严院长打。”李跃进拿起了:“喂,严院长您好,我是跃进,忙不?”
“跃进啊,上午那个病人手术情况怎么样,你说吧,我不忙。”严院长说。
于是,李跃进把这个病人得的什么病,怎样住的院,手术过程,术后出现的并发症,又如何抢救的,从头至尾细述了一遍。然后汇报了刚才与家属谈话的情况,建议院领导有所准备,病人的尸体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放着,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感染源,他担心病人家属不抬尸体,以此向医院要条件,不答应就不抬尸体。
严院长听了李跃进介绍的情况,严肃地说:“你们密切注意事态的发展,医院马上组织力量进行处理。”
正说着话,就听楼道里有几个妇女大声吵闹起来:“把我老娘给治死了,想让抬尸体,不给个说法,没门儿。”
“是呀,把人治死了,想稀里糊涂地拉倒了,没门儿。”
“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没了,这不是害人吗?”
一听门外大喊大叫的,李跃进忙说:“院长,他们家在楼道里吵起来了,我放了。”
李跃进和马奎峰站起身打开门,看到有四五个农村妇女,正站在门口大声嚷嚷着。有两个妇女一见到李跃进和马奎峰,便立即坐在地上,用两只手拍着大腿,张开大口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娘啊,你死的好冤枉啊,明明你站着进来的,却死着出去呀,你这命怎么这么惨哪。”“妈呀,你这命好苦哇,你活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死了呢。”这两个妇女拉着长声,像哭又像唱,就像农村送葬一样。她们这一哭,整个楼道的病人家属都出来看究竟,楼道里站满了人。
护士长许丽明见此情景,急忙从护理站跑过来,用手扶着其中一个妇女的肩膀劝道:“唉,老乡你别在这哭哇,这病房里还有好多重病号呢,有话好好说吗。”另外两个护士扶着这两个妇女的胳膊想把她们搀扶起来,可这两个妇女睁了睁眼,然后又闭上反而哭的更厉害了。她们心思着这一哭,就会引起全科的注意,医院就会怕带来负面影响,所以就更加声嘶力竭了。
李跃进一看这阵势,亚监护病房里还有五名大手术后正在恢复期的病人,也弯下身去劝解道:“老乡,你们有话好好说,可千万别哭了,屋里还有重病人呢,需要安静。”病人的二儿子三儿子和几个男的在旁边骂骂咧咧地走来走去的,摆出一副威胁的样子。
正在这乱糟糟的时候,医院办公室主任杨治国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医务科科长和护理部的主任。李跃进像见了救星似的说:“你们快别哭了,医院领导来了,这是我们院办主任,你们有什么要求就和他好好谈谈。”
院办主任杨治国是军人出身,由本市武警部队营长转业来的,在部队擒拿格斗什么都练过。他长得虎背熊腰,一身霸气,年龄在45岁左右,说话声音洪亮,像铜钟一般。他大声对两个坐在地上的妇女说:“你们不要吵了,有话跟我说。”
两个妇女一听这声音,睁开眼睛愣了愣。死者的两个儿子凑上来,歪着头看着杨治国,那个老二说:“你是医院派来的?”
“对,我是院长派来解决问题的,有事跟我说,别在这哭了。”杨治国毫不含糊的说。
老二长得黑乎乎的卷着袖子,胳膊粗粗的,把袖口撑得紧紧的,晃晃身子说:“好啊,我是她儿子,你说怎么解决吧。”
杨治国指着地上的两个妇女说:“这是你什么人?”
“这是我媳妇和我。”老二说。
“这样,你们家的近亲都跟我到医办室去,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周围这么多人也没法谈,你说呢?”杨治国放低了声音说。
一听这话,老二长了个心眼儿:“那不行,我们都走了,你们偷偷的把尸体搬走怎么办?这两个女的留下,看着这病房的门,我们其他人跟你们去。”
杨治国看了看他们家的人,来的真不少,心想就留下这俩个女的也行。就说:“她们俩留下,其他人都跟我到医办室去。”说着,挥挥手,带头向医办室走去。
他们家的亲戚来了大概十几个人,老二一招手,其他人就跟着进了医办室。
不一会儿,医务科长从医办室走出来,对仍然坐在监护室门口的两个妇女说:“他们哥俩形不成一致意见,让你们过去也参谋参谋。”
这两个妇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注意,医务科长说:“这样,你们进去表个态,马上就出来。”
两个妇女犹豫不决地站起身来,这时,护理部主任站在医办室门口,冲两个妇女招招手,两个妇女便快步走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亚监护病房的门打开了,早就在病房准备好了的几名大夫,用病床推着死者出了病房门,来到电梯前,电梯的门是开着的,已有几个保安在电梯门前等候,等几个大夫用病床推着死者的尸体过来后,他们迅速接过来,推进了电梯并关上了门。
杨治国主任带着病人的两个儿子和其他家属来到医办室后,他先拿了一套纸杯,给这些家属们从饮水机上每人接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许丽明想接替他做:“杨主任您忙,我来倒水。”杨治国给她稍稍使了一个眼色,许丽明心领神会地闪开了,站到了靠墙的地方。杨治国给家属们倒完水坐下来说:“各位家属辛苦了,首先我代表院领导向各位失去亲人的家属表示深切地慰问。”他看了看家属们没有反应,便继续说道:“今天咱们老太太手术后突然去世,我们大家都很悲痛,特别是家属们对亲人的突然去世,从心里难以接受,这一点我们非常理解,这也是我们医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作为我们医生对于任何患者都想给他们治好病,可是由于受当代医疗技术水平的限制,有些病我们还不能完全治好,有些病我们医生是无能为力的,所以有些病人就令人惋惜地离开了我们。由于我不是搞临床的,具体这个病人是什么情况,现在由我们李主任具体地c详细地把老太太从住院到去世整个治疗过程给大家介绍一下,然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再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解决。”他把目光投向了李跃进:“李主任,请你介绍一下吧,这样呢,也给家属一个交代。”
李跃进说:“好吧。”李跃进把这个病人从住院到到治疗,从手术到出现并发症以及如何进行抢救的整个过程进行了全面的介绍。正在他介绍情况的时候,刚才那两个坐在监护室门前的妇女推门进来,正赶上李跃进讲到死者出现肺栓塞并发症时,几位主任是如何全力抢救的,那两个妇女听到李跃进和马奎峰轮流按压心脏进行心肺复苏,病人命悬一线的时候,两个妇女听着听着入了神。直到王老二一回头看到她俩站在门口发愣的时候,王老二一下子就急了,瞪着眼大声吼道:“让你们俩在那盯着,你们跑到这来干什么?”
那俩妇女说道:“他们说你们俩拿不定注意,让我们也过来商量这个事儿的。”
王老二嚷道:“有我们在跟你们商量个球哇。”
那俩妇女这才醒过味儿来:“不好,咱们让他们给诓了。”说完,扭头就往门外跑。
杨治国叫住她们说:“别跑了,病人的尸首我已安排大夫送到太平间了。”
王老二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杨治国的鼻子说:“你们跟我们耍心眼儿,是不是?杨主任你太不够意思了。”
杨治国冲他摆摆手,不着急不着慌地说:“老弟老弟,坐下听我解释。”
王老二怒冲冲地说:“你们偷偷地把尸体弄走,这还有什么可谈的?”
杨治国沉下脸来说:“难道你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在病房里守着尸体呀,你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吗?”
王老二“啪”一拍桌子:“你说怎么解决,人已经死了,你说吧怎么解决,我听着。”说着两手往胸前一抱,瞪着恶狠狠的眼睛看着杨治国。
杨治国心平气和地说:“请坐,有话咱们慢慢说,好商量吗。”
王老二觉得也没别的好办法了,气呼呼地坐下来,两眼恶狠狠地看着杨治国不说话。
杨治国说:“这样,刚才我们李主任把你母亲的治疗情况原原本本地介绍了一遍,看你们有什么问题和看法提出来,然后咱们再考虑怎么解决这些问题,你说好吧。”杨治国本是军人出身,军人是很有火气的,可是他仍然耐着性子做说服工作,可见他在医院处理纠纷不知经历了多少场合,才养成了现在的性格。
“这有什么好说的,这不明摆着吗,我母亲是走着进的你们医院,可是就这半天的功夫,这人就让你们给治死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看着办吧。”王老二咄咄逼人,蛮不讲理,毫不让步,比社会上的混混还要难缠。
杨治国说:“你要说让我们治死了,这我不同意,因为你母亲年事已高,当初李主任就不想做这个手术,是你们家跪着求着李主任给你妈做的手术,这你没忘记吧?”
王老二的眼神中闪过了一刹那愧疚的神情,很快又恢复了一脸横肉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有点心虚,但现在不能表现出来。他说:“当初是我们求你们来着,可也没有让你们给治死呀?”
“你要这么说我就没办法和你谈了,这样吧,你要说让我们治死的,那你就通过法院起诉我们,或者请市医学鉴定委员会鉴定,都可以。如果判决是我们治死的,认打认罚都行,医院随时听从判决,怎么样?咱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杨治国说着站起身来,做出要走的样子。
“那不行,走法院打官司,我们上头没人赢不了,再说我们也不懂法律,走医学会鉴定,那医学会都是你们医院的人,我们更赢不了。”这个王老二看上去既狡猾又霸道。
杨治国没好气地说:“那你说怎么办,你用什么办法才能证明你母亲是让医院治死的呢?”他像打仗一样,把握机会进行反击,见对方软了下来,便乘胜追击。
“人已经死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说呢?”王老二铁嘴钢牙,胡搅蛮缠。
“医院死人多了,要都说是医院给治死的,医院早关门了,谁还敢来看病啊。”杨治国一句话恰巧说到了王老二的要害处。
王老二一下子卡了壳,他愣怔了一下眼睛,找不出更好的词儿来反驳杨治国,憋得脖子起了青筋,涨红涨红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王老三见老二闷住了,便可着嗓子喊道:“反正人死在你们这了,我们就找你们算账,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就是这样。”
杨治国想了想说:“这样吧,咱们乡下有一个习惯,人死了入土为安,是不是你们先把老人接回去安葬了,然后咱们回来再商量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你们看好不好?”
死者的女儿早就想说话,她忙插嘴道:“那不行,你们想拖我们没门儿,尸体就在你们医院放着,啥时候解决了啥时候弄走。”
“那我倒想听听你们到底想怎么解决法。”杨治国见状,觉得是该接触实质问题的时候了,不能老这么僵持下去。
听了这话,他们哥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像是互相征求意见,又像是拿不定主意。王老二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好像是缓过劲儿来了,他说:“这样吧,人死不能复活,我们也不想刁难医院,医院是不是在经济上给一定的补偿啊?”
杨治国说:“我们也不愿意看到老太太的不幸,可现代科学还没有发展到能够彻底解决这一难题的水平,所以医院愿意从经济上给以照顾。”
“照顾,人死了我们不需要照顾,医院应给经济赔偿。”王老二接过话茬:“至少要给80万。”他直接说出了赔偿的数额。
杨治国一听觉得有点离谱,也不便当面反驳,免得激化矛盾。他说:“这样,我把你们的诉求如实向院领导汇报,我们是公立医院,一个人做不了主,领导们得开会集体研究,至于给多少,等领导们研究了我再给你们答复。同时你们也可以先回去安排老人的后事,等把老人安葬了再回来协商也可以。”
死者的女儿又说话了:“不行,医院不给个说法老人就不下葬,就在你们医院太平间里放着。”
“放着也可以,我估计给你们80万的可能性不大,医院有史以来还没有赔偿过这么多钱。我建议你们也回去商量商量,最低能降到多少,回来咱们再商量,咱们要进行反复协商才能达成一致。你们看如何?”杨治国觉得不能总是这样纠缠下去,要有一个缓冲的时间,他们的老人刚刚去世,情绪正是激动的时候,让他们回去也冷静冷静。
“不行,要80万我们还少要着呢,”病人的女儿又说话了:“老太太刚刚78岁,我父亲的生活平时都是她来照顾,她这一去世,我父亲就得雇一个保姆,现在雇个保姆至少一个月得3000块钱,老父亲再活20年,至少得60万元,还不算包吃包喝包住。”
杨治国说:“我希望你们全家回去商量商量,咱们双方商量着办,怎么样?”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王老二叫板道。
杨治国考虑了一下说:“后天吧,”他站起身:“后天怎么样?”
王老二说:“后天就后天。”他给家属们使了个眼色说:“走,回去。”带着家属们气冲冲地走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