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流云随水 > 第 11 章
    锋沉思又沉思,酝酿再酝酿,却实在不知如何下笔。

    她又偷偷地觑了水源沂一眼,发现他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拿笔的手,忍不住又瑟缩了一下肩膀。娘咧,这下丢人丢大了,她这个包拳握杆的拿笔姿势,果然很有问题吧……

    “那个……三少爷想让绛砂写什么字呢?”云绛砂忽又讪讪地朝旁边人笑,只想尽量拖延时间。苍天可鉴,她的“猫爪字”真的很损她形象的。呃,虽然她原本就没什么形象可言。

    见她迟迟不愿动笔,水源沂不由得微微皱眉,而后绕至她身后,俯下身,径自就着她手中的狼毫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呼吸紧贴着她的耳际,温热的,留下的痕迹却是微薄的沁凉。而那阵若有似无的香气,究竟是这枝杏花的,还是他身上的啊……这样缱绻的,却始终带着些距离的味道,云绛砂竟被醺得有些醉了……

    恍惚间,云稠雾深幕境重叠,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的旖旎与斑斓,十二年前的心悸与牵绊,十二年前的,唯一一次的相拥,而后一同埋葬在鲜血里的回忆……

    十二年前啊……那葬夭谷里成群结队,漫天飞舞的紫蝴蝶,是否也是如此近在眼前?

    十二年前啊……那一声声涎皮赖脸唤出的“相公”……是否也是如此温暖亲昵?

    十二年前啊……那成片的棘花深深扎进皮ròu里的痛,是否也是这般的,刻骨铭心……

    待云绛砂回过神时,水源沂早已直起身站得远了,“就写这四个字。”他淡淡地道。

    云绛砂这才想起要看素笺上的字,一个“缘”字落入眼帘的那一刻,她的心底陡然凉了半截。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着他的字,这样俊秀飘逸的字体,却偏写出这样讽刺、这样残忍到恶dú的四个字:缘,起,即,灭。

    便是这样怔怔地看着这四个字,云绛砂的眼睛里倏然蒙上了一层水状的纸。比这素笺还要薄,还要脆弱。不能眨眼,稍一眨眼它便会破。

    佛曰:缘起即灭,缘生已空。蝴蝶寻花千百度,流云随水越万里。终究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因为那朵天山雪莲,太无情。

    水源沂,你这混蛋!云绛砂心底一恨,蓦地落笔便在那纸上胡乱涂画了几个字。而后狠狠一摔笔,漠然道一声:“我还有事,三少爷请自便。”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疏芸阁。

    青瓷瓶里的杏花竟悄无声息地落了。水源沂无言地拿起那张纸,淡蓝色的笺底上一团团凌乱潦草的墨迹东倒西歪,却字字坚如磐石:痴蝶恋花深,浮云追水痕。

    那个“痕”字,便也是她的恨。恨至骨子里,成了不可磨灭的痕。

    水源沂定定地看着那几个字,眼底流露出枯涩却了然的笑意,而后缓缓阖上眼睛。哈,原来,果真如此……

    窗棂前,风吹得白纱帘悠悠晃晃,一不当心便将整朵杏花都打落了。镶边的宽袖中徐徐飘下一张泛黄的笺条,上面用同样歪斜凌乱的笔迹写着四个字:恨,水,短,留。

    便是他无意间从那只信鹰的尾羽里发现的,云绛砂预备寄给连隽的信……

    七日之后,酒朝节。全镇欢腾,大小酒铺里更是喜气四溢,从千里之外入境的风里也似渗着诱人的酒香。大街小巷,男女老少皆乐得买酒共醉,豪门贵府的下人们也可回乡与家人团圆共庆。偌大水府只剩了几个家远留府的丫鬟。

    疏芸阁,八扇窗棂缘镂沉褶。yīn微凉,悠然一缕yào草香。

    “洗啊洗啊洗爪爪,半炷香时间少不了……”云绛砂一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面拨弄着沉在水底的yào材,手指缠着细长的须根绕成花,“浸一浸啊泡一泡,我的爪子最……”

    哼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不甚无聊,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的三少爷啊,你究竟上哪里混去了……”真是见鬼,一大早就不见了他人!唉唉,可惜了,原本还想使点诡计将他灌醉了好趁机“酒后乱xìng”呢……得,此念头扼杀。姑娘家要矜持。

    “还是先帮他‘叠衣铺被’去吧。”云绛砂又叹一声。啧,只可惜又不能帮他系腰带了,说起来,他的腰还很细呢,搂着的感觉应该很好吧……啊停!不能再想入非非了!

    云绛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正经下来,却怎么也赶不走脑海中的那幅旖旎画面嗳,已经是多少日以前了呢?那日,他的房门虚掩着……

    她蹑手蹑脚地进去,他和衣侧卧浅眠。身后是淡紫色的珠罗纱帐,帐上斜坠着的粉紫色流苏无风自曳。他微支着额角,如墨的长发写意散落在身前,似黑色逶迤的藤。

    于是她很不小心,很不小心地瞄见了他微微敞开的前襟以及他线条优美的锁骨……

    美色当前,诱惑无限!然可悲的是,有色心没色胆的她只瞄了一眼就又做贼心虚地退出去了,寂寂默默的,还“好心”地为他关上了门……

    思及此,云绛砂又开始恨恨地磨牙。娘的!现在想想真是追悔莫及啊!就算就算她不敢一壮色胆对他“非君子”一番,也应该抓住时机再偷瞄个第二眼,第三眼的嘛!真是,她干吗要这么假正经啊?想想那张令她垂涎三尺的脸,再想想他的锁骨,他的肌肤……

    是呵,他的肌肤白皙如瓷,更连一点伤痕都看不见了。不像自己,直至今日手上还留着那难看的疤痕,啧,都怪那可恶的棘花!

    “瞧人家千金小姐都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我云绛砂的却是……”云绛砂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手上瞧,忽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她手上的伤痕,竟然全都不见了?!

    “怎么会”云绛砂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娘咧!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柔荑”?咳咳,好吧暂容她自恋一回,若忽略那些纵横jiāo错的伤痕不谈,她的手指确实是算得上纤长而柔美的,但但但……但那些伤痕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再转眼一看那泡着不知名yào材的水,云绛砂心头忽漾,难道说

    而下一刻,只见云绛砂捞起水中的yào材便往疏芸阁外跑。对了,就找“苓植yào馆”的何大夫问去!她倒要看看这yào材里究竟有什么名堂!

    第七章 寻醉酒朝节

    世外源。烟笼景深深,雾里飞花花几许。美人冢旁的桃花已不如先前开得明灿动人,簇簇挨挤的桃瓣多是失却精魂凋败了,犹开在枝头的仅是零碎的几朵。偏这半开半谢的美,却也自成一股风韵。地衣便是用花瓣砌的,柔软的垫枕,踩上去似能陷进去几分。

    墓前茕影孑立,一身藏蓝色锦衣翩翩扬扬。寂寞花冢青烟袅袅,绽放开一簇簇明艳的青黄色花火,不灭亦不息云绛砂小跑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水、源、沂!”云绛砂铆足了劲大喊了一声。

    水源沂却看都没有看她,平静地将最后一叠素笺焚成灰烬。他的唇依旧是抿得紧,眼底重又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得,又跟她闹别扭是吧?云绛砂撇撇嘴,而后跑到他面前,笑眯眯地将手指放在他面前晃了又晃,“三少爷?三少爷……”她故意将白净无瑕的手呈给他看,脸上竟有一种孩子般的欢喜与无邪。

    却只见水源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神色漠然地问了一句:“何事?”

    他客套的疏冷让云绛砂恨得磨牙,却决定妥协再妥协,“嗳,嗳,你又生气了啊?”她一如既往涎皮地贴身上前,然还未凑上他的脸便被他本能地退步避开,“啊喂,你到底怎么了啊?”云绛砂忍不住赌气地喊了一声。

    水源沂的眸底有清光忽闪,而后移开目光,奚嘲地道:“云姑娘请自重。”

    这一声“云姑娘”唤得云绛砂脸上一片煞白,原本张扬的手指也蜷紧了往衣袖里缩,“三少爷,绛砂只是疑惑,为何三少爷要用那样珍贵的yào材让绛砂洗手……”她咬紧下唇低低地道:“绛砂不过是个三等丫鬟,何其有幸焉?”

    她清楚地记得,何大夫告诉她,这yào材里有千年雪莲花根部最嫩的一处,绝世少有,价值连城。不仅能入yào,浸水浴肤更是最上等的美容养颜之品,同时亦可用作祛斑褪疤之用。

    闻言,水源沂的脸色也骤然一变,“对!你不过是个三等丫鬟!如今又有什么资格与本少爷站在一起?”失态的瞬间,他死死握紧了气到战栗的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而声音却依旧是颤抖的,“本少爷只是见你手上的伤痕碍眼。”他扯出一丝冷笑道。

    见他言辞激烈,云绛砂反而平静下来,“水源沂。”她轻声唤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连自己也觉得应该宽下心来包容他一时的任xìng。

    水源沂抿紧了唇,忽地觉得自己可笑起来。他何必要生气?她愿看轻自己,又与他何干?

    “我还听戚管家说,你十二年前也曾用这yào材浴洗过全身……”云绛砂忽而又道,清湛的眸子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希冀,“所以我想知道,当时你身上是不是也有许多的……伤痕?”

    水源沂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云绛砂的眼里倏然掠过一抹奇光,“那,你身上的伤”

    “我说过,忘了。”水源沂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一见她眼里乍现的凄楚之意更觉心里郁乱不堪,蓦地折身便要离开这世外源。

    走至半路,忽听她在身后低低地道:“其实……你并不是不在意我的,对不对?”

    水源沂的身体陡然一僵,停下了脚步。

    “呵呵,是的吧……”云绛砂兀自笑了起来,眼里尽是贪恋,“不然你怎么会花费心思为我洗去手上的伤痕,不然你怎么会愿意为我戴上那枚紫玉耳坠,不然,你怎么又会让我为你束上十几遍的腰带……呵呵,你分明不喜欢别人的碰触的……”

    话语凝噎,水源沂亦忍默了半晌,终是淡淡地道出一句:“你想得太多了。”

    说罢又要离去,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云绛砂竟从后面抱住了他,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为什么不肯承认?你明明是,明明是在意我的啊……”就算,你不记得从前,不记得那个爱耍无赖的女孩,不记得那一声“相公”,却也不该忘记那份牵绊的啊……

    水源沂蓦地握紧了拳头,无名指的一根筋忽然狠狠抽痛,如蛊dú般一直爬到心口的位置撕咬下去。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只因那一句撕心裂肺的呼喊:“你明明是在意我的啊……”

    是啊,他明明,很在意她……

    在意她妄自菲薄的言语,即便许多时候都是说者无心,他却总会无端地生闷气。

    他不在意她手上的伤痕有多难看,却在意她每每伸出手时的尴尬,所以会使计用那千年雪莲花助她洗去手上的伤痕。也曾贪想,是否有一天,她会坦然地将手放至他的手心?

    他想看清她,看透她,偏她又总爱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所以他会报复xìng地小小整她,看她紧张,看她为难,看她咬牙切齿的神情……

    她在抱怨连连甚至恶骂声声时,他却是在心底里微笑的。

    原来,他对她有情。仅仅是,不愿承认而已。

    云霁雾散,藏不住那一切yù明又晦的心思,便索xìng不再藏躲,“云绛砂。”水源沂平静地唤了她一声,抽开她的手,转身望进她迷蒙的泪眼里,“云绛砂。”他再唤一声,深深地望着她,而后缓缓地问出几个字:“你说……如何?”

    云绛砂的眼睛陡然睁大,一时间惊大于喜,颤声说出来的话竟都不像是自己的:“我自然……自然是对你……”她的喉咙涩得紧,早在心里喊了千万遍的话语如今却再也说不完整。要命!这这这……这实在太突然了嘛!

    “如何?”水源沂又问,视线却紧盯着她的脸颊。

    “流云,愿随水……”云绛砂终于咬紧牙关轻念出声,眼帘垂得很低。

    正满心欢喜得无法言喻时,却只听一声轻蔑带嘲的冷哼:“你以为我还会信?”水源沂望着她始终不沾羞色的脸颊,笑得讽刺,更荒凉,“云绛砂,你真会做戏。”事到如今竟还要来骗他!云绛砂!你好可恶!

    云绛砂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抱歉,我无法相信一个说这种话时连脸都不会红的女子。”水源沂冷淡地丢下这句话后便决然拂袖而去。衣袂翩翩,紫玉玲珑声声脆脆。

    缘字诀,仅于心底系了分不清颜色的惆怅。这满斛温软的女儿心,又怎堪痴话断肠?伊人如玉香消去,徒留一地残红,黯然低泣。此情,此恨,谁解?

    酒朝节,月缺之夜,长街耘初巷里也是点着万家灯火。这连户挨盏的灯火里不时有女子娇泠泠的笑声传出,正是水府留下的那几个相约共醉的丫鬟。

    “呀,我又赢了,你们都要再罚一杯。”晚榭娇笑着一拍素手,盈盈眸光灿若星子。摇曳的烛火下,这个原本温婉端庄的女子脸上已微泛酡红,却是别样的妩媚动人。

    “晚榭,这所有的子儿可都让你赢去了。”靛秋玩笑地嗔道,转眼一瞥身边正直接抱着酒坛狠命灌酒的少女,不由得笑着拉过她的手,“绛砂,你可不能这样喝呀。”她拿出食指在云绛砂始终白皙如初的脸颊上点一下,再点一下,复又格格笑道:“嗳,绛砂,不带你这样的,酒量这么好,到现在还不醉……”

    “那可好,可好……到时候便让她负责将我们这群醉鬼领回水家了……”对面的千倌笑着接上话来,柔软的声音里分明有了七分醉意。

    云绛砂也是“哧哧”地笑,眼儿迷离,“我也奇怪啊,怎么喝了这么多还不醉……”说罢又举起酒坛子,不顾形象地猛灌了好几口,冰凉得辣人的酒酿直直呛到喉咙中,将她的眼泪都呛了出来,“混蛋,王八蛋,猪生的蛋……为什么不快点让姑nǎinǎi我喝醉……”

    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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