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千尧自小长在锦衣卫,见惯了刀光血影,生离死别,身边的兄弟唯有喻沈还在身边,此刻见到这定州门前像是此生不复相见一般的话别,总觉得有些莫名。和喻沈低语后却只得了一句‘你太破坏情绪了’的回答,只好一人默默站在城墙边,看着湛王妃不停地叮嘱些事情,紧紧的握住容小王爷的手不肯放,平日里总是一副孩子心性的容小王爷此时也是将眼泪忍了又忍才没有落下。
“喻大人。”喻千尧听到湛王妃唤他,走到近前。“湛王府迁至定州多年,早已联系不上京城的消息,而我与母家也许久没有往来。之前对喻大人多有得罪,可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护子之心。锦儿从小便生活在定州,比不得京中的弯弯绕绕,他日后若是有什么开罪你的地方,还望喻大人能看在他年少莫要与他动气……”
喻千尧见湛王妃要给他行礼,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下官万万担不起王妃的这一拜,这本是下官份内的事。”
“多谢,多谢喻大人。”王妃又转身看向站在一边的容怀锦,眼泪终是没能忍住,看着他要走近,忙退后一步转过身将眼泪擦干,然后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
容怀锦不知所措的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小小的身子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追在马车后面,不停地喊着“母亲”,直到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还两眼含泪的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感觉到有人将他扶起,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喻千尧。
“摔成这样,王妃该心疼了。”将他身上沾着的尘土拍掉,看他满脸泪痕,喻千尧将拍完土的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才去擦他的眼泪。“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小王爷应该尽快长大才能让王妃放心。”
喻千尧将眼前的小孩收拾干净后,牵着他的手走向马车。看着他的个头又看看了马车的高度,低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需要下官抱你上去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说完双手一撑整个人坐上马车,将车帘一掀坐了进去。
喻千尧见此也不多说,招手把站在一旁的喻沈叫过来。“一会儿你在前面开路,小心警惕。”
他们在到达汝州之前走的还是之前商量过的路线,目前只要穿过一片小树林就能看到汝州。
喻千尧本性洒脱,若不是在官场浸淫多年,所处的锦衣卫的机构又十分敏感,如今的他还是那个潇洒自在去的少年郎。此时看着容怀锦不时掀车帘的小动作,喻千尧突然想到了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到西域时,也是一副天地苍茫眼观不尽的样子。这些日子,看着这样的容怀锦他也总是会想到当年的自己,因此不免放松了些。他屈起食指敲了敲车厢,看到他探出脑袋才道:“想看就出来看看,到了京城就难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色了。”
看着容怀锦一脸犹豫的模样他也不催,自顾自的赶着车。直到感觉到车帘掀开,一小个热源靠近自己。“怎么样,美吗?”
“美!”容怀锦兴奋的左右看着,身边的景色飞一般的掠过去。
“就几个枯树枝,有什么美的。”喻千尧自记事起就和喻明哲老爷子混迹在官场,早已习惯了人前美美美、人后踹一腿的官腔,突然被容怀锦这真挚的感情正中面门,免不了被噎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没忍住打击道:“就这种地方才容易躲刺客,还美呢。”
喻千尧刚想接着说就被喻沈给拦住了,做了个听的动作。
刚入冬,叶子虽已铺满脚下的路,可还未完全落下。在这样的地方,无论武功怎样高强,只要稍有动静就像是京城的禁钟敲响一般,人尽皆知。方才喻沈只注意了前面的状况,后面本是喻千尧负责,可他刚刚分心与小王爷玩了会儿,谁知……
两人眼神一交汇瞬间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一扬马鞭,两匹马同时跑了起来。躲在树林里的人见此也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不再躲藏,策马直追。
眼看人越来越多,生死关头喻千尧懒得再顾忌什么王爷、下官,直接道:“一会我让喻沈把袖箭给你,谁朝你瞄准你就射谁,明白了没?”
容怀锦手中捏着刚被喻沈扔过来的袖箭,有些畏缩的看着喻千尧。“可是……可是我很久没练骑射了,我、我怕……”
“你怕什么怕!你父王当年第一次上战场不过十七岁,他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怕这几个小毛贼你有什么好怕的!”在父亲的庇荫外打杀这许多年,喻千尧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手中执刀却不沾血的人,说话间有一人从他们的侧面包抄过来,看他□□的马身上都是血迹,想必是为了争个头功用剑刺伤了马让他迅速赶超了后面的部队,他狰狞着脸一刀一刀的砍着车厢,眼看是个疯子。喻千尧心知这样的人未尝不可给容怀锦练胆,“你杀了他,他是你回京之路的唯一一个敌人。”他看着容怀锦,加重了‘唯一’两字。
“我……我不,我不敢,喻千尧,我不敢!”容怀锦眼看那人就要追上他们,那人手中的刀仿佛下一秒就会落在他的身上,这方天地仿佛只有喻千尧才是他的庇护。他紧紧地抱住喻千尧的腰,尽量的远离马车边的疯子。感觉到喻千尧在挣开他,他便更慌了。牢牢地抱住他,“喻千尧你别挣开我,我真的害怕!”
喻千尧身子一僵,眼前的树林变成了熊熊大火,在一个密道里,他也曾这样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住谁,大声喊着:“别走、别走!我好害怕!”
分神间,喻沈已替他处理了几个想要偷袭他的人,见喻千尧回神后便又驱马去前方开路。
如今的情势困难,他们是临时绕道汝州,即使之前的路线泄露,可这条路线是他和喻沈今晨才刚刚敲定的,没道理立刻又被人追上。喻千尧之前就知道湛王府并不是铁板一块,只是那些人把手伸的太长以至于连喻千尧都没察觉到。而今他们身处劣势,一匹马、一辆马车,他们所处的这片树林若是在夏天枝繁叶茂的时候还能容他们躲一躲,可现在正值秋冬之际,林中一派凄凉,树间密叶早已衰落。若是弃马躲入林间,脚下的落叶即是他们的警钟也是自己的催命符……
但只要冷静下来看,这些人的追击似乎也是临时接到命令,毫无章法可言,喻沈在前方也并未受到过多伏击,喻千尧突然意识到这很可能只是一次仓促的暗杀。那么,他们逃出的机会就变得更大了……
喻千尧心中一定,开始重新审视形势。既然如此,这倒是个让容怀锦成长的机会。世人对英雄都是敬佩的,喻千尧也不例外,如今容怀锦进京,朝堂的又一股血雨腥风马上就要来临,对于这个英雄王的儿子喻千尧也很是期待,再者,他现在查的有些事,将来说不定还非要这个小太子才能帮他。
右边发狂的人是喻千尧让喻沈留下来的,他反手将旁边的人抱在身前,低头在他耳边轻问,“我帮你杀了他,如何。”
“喻、喻千尧,喻千尧……”容怀锦似乎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讷讷的双手扶住喻千尧的腰,一遍遍重复他的名字。
那人见其他包抄喻千尧他们的人都被杀了,离他们最近的就剩他了,索性一咬牙又给了马屁股一刀,马被疼疯了,不要命的朝着他们的马车撞过来。喻千尧冷眼看着旁边那个发疯的人,一手扶着容怀锦的肩防止他被颠下去,一手撤去自己佩剑上缠着的布条,露出了暗红色的剑鞘,手指一推露出半寸寒刃。
这剑一直挂在他的腰间,方才最混乱时也只是用从敌人手中夺来的长刀,如今为了为了给小王爷当一回启蒙先生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眼见来人先用疯马撞击他们的马车,待靠近了又一刀一刀的砍向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容怀锦看到那刀尖已经快要碰到他的眼睛!哪知还未等下一刀落在实处,便被那人身后的一个身影斩杀,接着一个起落站上了马车。因为距离太近,血色染了容怀锦满脸满身。
来人看也不看被吓傻了的容怀锦,朝着喻千尧的方向一个猛刺,喻千尧躲避之余一把拽起还在愣神的容怀锦把他塞进马车里,接着反手一剑,那人将长刀横于胸前抵上喻千尧的剑尖。冷笑一声,“锦衣罗刹,不过如此。”
喻千尧这才看清来人的面貌,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面圣手方修初。喻千尧虽身处庙堂,却因为扶桓的原因经常出没于江湖,因此对方修初也有所了解。可这人确是不贪财不好色,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孑然一身,而今能在这里见到他喻千尧也是十分惊讶。不过,方修初此时出现将是他的计划中最大的变数。这场暗杀如果再加上他,他就不能肯定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了。
身后追兵不断,他虽有信心和方修初拼个高下,可绝不是这个时候。喻千尧退后一步拱手行礼,“方兄,在下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希望方兄能看在碎风谷的面子上让我们先行。”
方修初见此嗤笑一声,“喻千尧,你不是号称云雀一出,不死不休吗,怎么,这就没胆了。”
眼看身后尘土飞扬,错落的马蹄声更像是催魂一般,前方喻沈好像也遭到了伏击。喻千尧心中焦急,面上却是不显。瞥了一眼方才被方修初袭击后倒在马车上的人,接着一笑。“方兄说笑了,这不是,死了一个吗。”
方修初愣了一愣,突然大笑道:“好好好,好你个锦衣罗刹,我本以为当官的人都是一样,没想到竟还有你这样的异类。我向来随性,今日之事我便不再插手,也算是给碎风谷一个面子,若今日你大难不死,改日我定要找你再讨教几招。”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便是喻千尧更喜欢江湖人的原因,说喜欢就是喜欢,说不喜欢就直接出剑杀你,绝没有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绕。
将剑收回剑鞘,在夺了那死人的刀又在他心脏上狠扎一刀确保他死透了之后,一脚将他踢下车去。
容怀锦偷偷将车帘掀开,正看到这幅场景。血溅上了喻千尧略显白皙的面庞,一抹殷红刺痛了他的眼。方才他和喻千尧谈笑的地方全被染了红色。而刚才那个嘴角带笑的人此时也一身肃杀的气息,目光如箭,直直的射向他。
他十年的生命里从小没有出现过如此血腥的一幕,每次父王出征回来时总是先回房间洗澡,然后才来抱他,在他的鼻尖萦绕着的永远都是兰草的味道。他也曾偷偷看过父王将一件血衣扔入火盆,然后埋入土中。直到刚才看到喻千尧用他手中的利器刺入那人,他才终于明白父王将他保护的有多好,也终于明白了锦衣卫这个词的意思。这个人是锦衣卫,是母亲口中最优秀的锦衣卫。而所谓的优秀,不过是手上沾的血最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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