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扯住缰绳停在帐篷前,马蹄高高扬起, 灰尘漫天。乔亦柔翻身下马,闻声而出的胡寻南倚在门帘旁,抬眸望向她。
他眼神……
一旁护卫上前从她手中将马牵走,乔亦柔滞了一瞬, 嗫嚅唇瓣, 有些不敢开口询问。
“陛下已服用汤yào。”胡寻南心下了然,率先告诉她情况, “人却晕厥着, 还未清醒。”
“何时能醒?”
“或许再过几个时辰便可, 或许……”
乔亦柔步伐沉重地进入帐篷, 郎御医守在床榻边,屋内除却一股挥散不去的yào味儿,还弥漫着不浓不淡的血腥气。
“陛下服yào后口吐黑血,旋即才昏睡过去。”郎和正蹙眉跟她解释, 面上浮着焦躁与急切,“这应该是起了yào效,但都两三个时辰了陛下怎么还未清醒?难道是剂量下重了些?又或者哪儿出了差错?”他转身看着胡寻南,慌乱道。
“郎前辈稍安勿躁。”胡寻南知他此刻心绪大乱,然谈及这些俱已晚矣, 他睨了眼怔怔站在旁侧盯着榻上陛下的乔贤妃,微微叹气,蹙眉上前再度替陛下诊脉试探鼻息,胡寻南安抚两人,“脉象虽乱,却颇为强劲,先耐心等待吧!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乔亦柔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她茫然空洞地坐下,愣了许久,才想起来道,“稍后军队凯旋而归,陛下这幅样子,自然……”顿了顿,道,“劳烦郎御医待会拦住他们后给个合理的解释。”
“是,娘娘。”
“陛下服yào前可留下什么话了?”乔亦柔定定看着床榻上他憔悴的面庞,低声喃喃问。
“并无。”胡寻南顿了顿,“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字未提。”
轻笑,乔亦柔闭目揉了揉眼睛,她呆坐着,除却毫无意识躺在榻上的齐毓,三人皆神情怔忪,帐篷内静寂无声。
外面遥远的喧嚣喝彩声逐渐逼近,耳畔像是有烟花zhà开一般。
是军队凯旋归来。
此次战役未损失多少兵马,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将士们欢笑激动着,愉悦喜庆铺天盖地。乔亦柔听着,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他们笑,她却突然想哭了,这世上的悲欢离合总是jiāo错循环,有人在笑,而有人却在哭……
郎和正蹙眉,知晓几位将军应该很快便会到这儿来拜见陛下,他行礼退下,主动去寻他们。
自然不能将陛下此时的情况如实以告,得稍微把控隐瞒着,陛下能不能醒,终归就这几日的事儿。
叹着气,郎和正离开帐篷。
“娘娘,草民在隔壁帐篷守着,每隔一个时辰进来复诊一次,若有何事,娘娘唤草民即可。”胡寻南相继告退,给她留下单独的空间。
四周顿时空dàngdàng的,乔亦柔起身,坐到床畔。
她无力地半伏在榻上,从被褥里捉住他温热的手。
混混沌沌的,时间悄无声息流逝,外头始终吵闹,大概是在庆贺。她闭着双眼,但未睡着,意识迷茫中,感觉有人进来数次,应是胡寻南。
她累得很,不想睁开眼,她紧紧捉着陛下他的手,只要是温热的,一直是温热的就行。
又过了许久,营地里似乎燃起了篝火,将士们痛饮作乐,ròu香弥漫。
都入夜了?乔亦柔依然一动不动地伏在榻上,意识半昏半醒,中途好像仍有人过来在帐篷外求见她与陛下,她迷迷糊糊不理,依稀是被胡寻南还是谁打发着走掉了。
真冷……
乔亦柔往被褥里缩了缩,耳畔逐渐趋于平静,她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朦胧里,她突然被一抹温暖的怀抱拥住,她满足地蹭了蹭,感觉像是从冬天一下子过度到了和煦的春日。
但是不是哪里不对?她努力地去想,蓦地睁开双眼。
“还冷?”
摇头,乔亦柔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她蹙起眉尖,这是在做梦?可能是吧,帐篷外鸦雀无声,连寻常的呼啸风声都无。还有刚刚将士们的吵闹声,分明是彻夜不眠的节奏,怎会突然如此寂静?可这个梦很真实,她讷讷道,“不冷了。”
“那便再睡会儿!”齐毓将她重新搂进怀里,用被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顺从地窝在他怀中,乔亦柔不肯轻易闭上眼,她脑子好像被堵住了,一时总捋不通顺。
手与手仍十指相扣,彼此温暖着彼此,乔亦柔困惑地挣脱,她掀开被褥,躺得久了,头晕目眩,她撑着脑袋等昏眩过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你去哪儿?”背后响起一道微沉的嗓音,“回来,好像下雪了。”
下雪了?这都哪儿跟哪儿?乔亦柔侧眸,借着烛火微光观察他,他皱眉的样子都和真的一模一样。
“去看是不是下雪了。”她迟疑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回答,而后掀开帘儿,走出帐篷。
扑面冷气登时钻进脖颈,乔亦柔冷了个哆嗦,下意识将帘儿紧阖,免得冷气吹入帐篷中。她拧眉望向远处,天色半昏暗着,完全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时辰,鹅毛大雪从高空簌簌坠落,密密麻麻的,好多片直接落在她鞋面上,还有肩上……
弯腰捞起地上的一块雪团,掌心冰凉冰凉的。
乔亦柔猛地瞪大双眼,这哪里是在做梦?
她捏紧雪团,任由它融化在掌心,分明刺骨般的寒冷,她却丝毫感受不到。
踉跄往外走,她朝隔壁帐篷大喊,“胡大夫,郎御医。”
声落,两人迅速从帐篷里走出来,面色焦急。
“醒了。”她突然词穷,伸手指着帐篷,嘴唇翕合,只能说出这两个字,“醒了。”
对视一眼,眸中隐隐有亮光,胡寻南郎和正二人迎着大雪急急走入帐篷,忙着给已苏醒的陛下诊脉把脉。
乔亦柔站在雪地半晌,才回魂地反应过来,她拍了拍身上雪花,匆匆入内。
抬眸便撞入他染着细微笑意的眼睛里,齐毓嘴角勾起,半靠在榻上,朝她招了招手,“现在可彻底清醒了?”
乔亦柔抿唇,不搭理他的打趣。她原地驻足片刻,朝他走去,先不急着笑,转头忐忑地望着胡郎二人。
“回陛下娘娘。”与胡寻南细语商讨短短刹那,郎和正面上浮现出松懈的笑意,他不无轻松道,“已没有大碍,dú素基本肃清,再无xìng命之忧,接下来陛下好好调养身子即可。”
颔首,乔亦柔抿着的唇这才忍不住地向上翘起。
郎和正胡寻南行礼退下,这么长时间,他们也是吃睡难安,如今肩上包袱卸下,心情自然激动且痛快。
送两人离去,乔亦柔道了谢,她脚步轻快地转身,像只轻盈的蝴蝶般飞落到床榻边。
两人望着彼此笑意盈盈,半晌无话。
齐毓朝她展开双臂,苍白的面色稍微红润了些,“不想抱抱朕么?”
“不。”乔亦柔咬唇,将双手负在背后,她眸中隐约湿润,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臣妾手在抖,高兴得好像可以把白日里的一整块巨石都捏碎掉,万一没个轻重,将陛下弄坏了怎么办?”
这个理由
齐毓嘴角抽搐。
他掀开被褥,作势要下榻。
“陛下……”乔亦柔慌忙上前,本想扶他,双手却僵在半空,真的在抖,“陛下你别动。”
她着急地侧眸四顾,眸中一亮。
走到桌前,她神情轻松地将食盒上的yào碗与汤匙一把捏碎成粉末,又将搁在角落的木头小板凳捏碎了,她甩了甩好多了的手,转身蹦蹦哒哒朝他飞扑过去。
粉末飞扬,齐毓身子僵硬,本想躲,又觉躲了麻烦很大,其实他完全可以等她情绪稳定后再抱不迟,他这命好不容易捡回来,可不能……
猛地一把抱住他,乔亦柔双臂用力搂住他脖颈。
冲力太大,齐毓重心不稳,跌倒在榻。但心底却委实松了口气,他没疼没痛,低眉瞧,胳膊还在呢!
额头被她唬出了薄薄冷汗,齐毓好笑不已,他如今倒是真真儿猜不透别人心思了,可她这股怪力却丝毫未减,这样下去,他似乎比较容易吃亏,不过这亏,他却是愿意吃的。
“陛下,你累么?”微微退开几寸距离,乔亦柔扑在他胸口,眉梢都染着笑意。
鼻尖即将触上鼻尖,痒意萦绕在心尖,齐毓摇头,他身子可能是有些倦了,但意识再清醒不过。
“那陛下……”她俯首朝他凑近,鼻尖彻底抵在他鼻尖,呼吸jiāo缠,温度攀升,“臣妾可以亲亲你么?”
挑眉,齐毓轻笑着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准。”
“遵旨。”跟着他笑,乔亦柔低眉,唇轻轻覆在他唇上,她略微羞涩地轻咬他唇珠,还未来得及施展,便被他掌控住节奏,他探入她唇舌之中,或轻或重,抵死缠绵……
第109章
夜里大雪纷飞, 清晨地面上已铺了厚厚一层白雪,层峦起伏的群山在银装素裹下美轮美奂。
赶早,盛楠带着几位将军眉梢轻松地候在帐篷外,昨日郎御医声称陛下抱恙需要卧榻休养,让他们不要叨扰。故此, 他们今日才过来向陛下请安。
候了小半盏茶功夫,乔亦柔掀开门帘,让他们进去。
六七位将领顷刻抱拳行礼,对她很是尊敬, 昨日那场混战, 盛楠等人本已不抱不费一兵一卒的希望。毕竟事态与原先料想的有出入,他们选择的半山腰并不是最佳潜伏狙击地点, 孰料乔贤妃有大智慧, 愣是扭转乾坤, 竟然开战不到半个时辰, 就将顿格列迅速解决,这是什么水平?这是一般人包括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水平啊……
擒贼先擒王,若所有的战役王都擒得那般容易,岂不是笑话?所以乔贤妃简直是神一般的威武霸气!昨儿他们回营地, 清点人数,无一伤亡,连重伤士兵都少之又少,这应该是有史以来最牛掰的战役了?相对应的,乔贤妃也是他们见过的最牛掰的女人, 在男人堆里都算得上顶牛掰的!
眼睛里冒出小星星,一众将领都忘记进帐篷,拿小眼神膜拜面前的女英雄。关键还不敢正大光明的瞧,得偷偷摸摸的膜拜!
“大人们请。”乔亦柔出帐篷,站在一侧,她略蹙眉,想起来地望着众人,语气不无诚恳,“诸位大人,陛下久病初愈,请大人们尽量温声细语,另外陛下此时亦不宜过度cāo劳,还望大人们不要拿细枝末节的琐碎事情令他烦忧。”
“是。”众人立即行礼应下,心下忐忑,他们嚎惯了,一个个大嗓门,这温声细语好难啊!
思忖着进了帐篷,大家一字排开,给榻上陛下请安,而后便沉默开来。
齐毓抬眸睨了眼他们,挑眉,觉得好笑,乔贤妃方才对他们的嘱托他可都听见了,只是不知他们眼下心底可都是个什么想法。
众人你偷看看我,我偷看看你,用眼神怂恿对方站出来向陛下回禀。
盛楠站在首位,被一帮怂bào了的大人们弄得烦躁,不就是说几句话么?个个儿跟弱鸡似的,关键时刻,还是得他上啊!
“陛下。”出列,盛楠抱拳,开口道。
他声如洪钟,顿时惹得后排将领们瞪目,还有个竟悄悄“嘘”出了声。
得到提醒,盛楠面色尴尬,突然想起方才乔贤妃的话,他轻咳一声,捏着嗓子细声细气道,“禀告陛下,昨日旒族联合其他游牧族进犯,臣带领将士们顽强抵抗,成功击退他们,昨日他们已递上降书,缴械马匹兵器,灰溜溜离开了……”说到兴处,本xìng暴露无遗,他眸中激昂,声音不由自主变大。
站在后排的将领们皱眉,又是一阵“嘘”。
这次竟然三四人同时出声……
盛楠戛然而止。
他面色微红,知道错了,但让他掐着嗓子娘里娘气的说话真是好暴躁,埋头压低嗓音,他弱弱道:“此次战役,臣等能如此顺利,皆因乔贤妃娘娘肯亲自前往助臣等一臂之力,陛下您当时不在现场,您可知娘娘有多聪慧明智,您又可知娘娘以一敌百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顿格列?娘娘站在山顶半腰上,用她天生神力举起那么大……”手足并用,盛楠激动的划出一个好大好大的椭圆形,“陛下,有那么大!”
身后将领们连连点头,一时沉浸在盛楠的描述之中,也忘了提醒他这音量都快掀开帐篷了。
“臣本已心如死灰,想着敢情又是一场硬仗,倒是委屈娘娘如此艰辛地攀上了山腰,孰料混乱战事中,半空突然传来一声‘轰隆’,臣昂起脖子看,竟然看到一块巨石先撞上峭壁,然后借力反弹,直直朝旒族将领们站的地方坠落,那帮崽子们还想逃,呵,想得倒挺美,娘娘怎会如了他们愿?就在顿格列他们策马逃奔的千钧一发之际,天空陆续飞来几颗大树,例无虚发,完美挡住他们前路,刹那间,那帮崽子们从马背上纷纷摔落,跟下饺子似的哈哈哈哈,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
盛楠哈哈大笑,转头眼巴巴望着身后一排同僚,寻求认可。
“是,臣对娘娘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有娘娘,真是麟国之大幸也。”绞尽脑汁,才绕出这一句比较有文化的话,长的五大三粗的面黑沈将军附和道。
“对,没错,臣恳请陛下,此次娘娘应记首功。”
“首功?臣认为这大部分功劳都应该算在娘娘身上。”
“对对对,都是娘娘的功劳,臣对此完全没有异议……”
……
齐毓静静躺在榻上,望着他们双眼笑得眯起。
是怪闹腾的,吵得耳膜都在震,可不知为何,就是听不倦。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凭着这些描述,齐毓完全可以想象出她英姿飒爽的模样,没有比什么自己珍爱喜欢的人或物受到别人肯定更高兴的事了,他面带微笑的听着,也不打断他们毫不吝啬的夸赞。
七嘴八舌慷慨激昂完了,众人才后知后觉想起他们心中女英雄乔贤妃的叮嘱,而且他们进来好像不是专门为了在陛下面前夸乔贤妃吧?
真是不好意思,盛楠面带红光,抑制住满腔澎湃,小声道:“陛下,臣等还有一个忧虑请示陛下,雁门关峡谷气候寒冷,军队何时启程回洛阳?臣等倒是再怕往后走,风雪更大。”
话题转移,齐毓嘴角笑容丝毫未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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