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梦连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却还是没见到大哥最后一眼,他不知为何大哥会忽然离世,心中一直唏嘘不已。他不恨大哥,甚至希望大哥可以和梨胭白头到老。可为何事与愿违,但愿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见家中白色一片就知道还是太迟了。
他希望梨胭可以挺住。
当他拎着行李走进杜家大门直迈灵堂,便见着梨胭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边,人形像蜕了一层皮般,他朝她喊到:“梨胭。”
却见她晕倒了。
她终究还是熬不过去。他知道她心底的感受,她对杜蓝青的感情不亚于自己曾经对她的那份。
丫鬟们急忙上前将她搀扶到房里休息,杜梦连便在外面照顾大局。
到了傍晚,梨胭渐渐苏醒,她喝了两口米汤,稍微好些了。可她自此却不愿走出房门,一直关在书苑屋子里,因为这里有他的气息,还有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她也知道那天见到的人是杜梦连,只因他们兄弟二人长得太像才一时看错了。可她不想见到杜梦连,如今物是人非,她觉得就让自己早点死去的好。
她忽然想起杜蓝青临终前曾说在书房抽屉里有一封遗嘱,她便走去寻了,钥匙就在笔筒里,这个她以前就知道,但她从不来打开看。
她打开了那个抽屉,很沉重,放在最上面的真的是一封信。信的下面是一大叠信笺纸。她先拆开信,只见上面写的是他熟悉的笔迹,见字如见人。她已看见他深夜在书房提笔伏案的场景了。
遗嘱是这样写的:
梨胭吾妻。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子,从不是妾。
可能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你,我想你一定会难过。我不许你难过。
因为你我还在相爱,这有什么难过的呢。
关于财产,我杜家人口单薄,只有你,秋儿和二弟,我便直接化了三份,地契房契你们三人平分就是。
其实钱财乃身外之物。谁活的长就是谁的。
很可笑吧。
平时多让秋儿读书。
我也不多写了,记住,不许哭。
我永远永远永远爱你。
杜蓝青。
记上。
梨胭看着这封信又是哭又是笑,笑是因为他那样的看重自己,哭是因为他只会说安慰人的话。
谁要你安慰,我就哭,我偏哭,你来骂我呀,你来说我呀。
只会拿文字来骗我……
我要真实的你,有血有肉的你!
梨胭放下手中的信,又捧起那堆信笺看了几篇,原来是他的日记。从他们结婚的第一天起,他就把每天的生活给记了下来。厚厚一大摞,每个日记里都有她的影子。
今天梨胭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十分惊喜,我们也该有个孩子了。民国七年元旦二日。
今天梨胭的心情稍微好些了,但我伤了阿玥的心了,她的孩子我的确不应该抱过来。她一定恨死我了。民国七年初秋八月十二。
秋儿今天会喊妈妈了,我比梨胭还高兴,秋儿快快长大吧。民国八年三月五日。
我多想梨胭再次有喜啊,可为何总是没有动静。民国九年十月六日。
二弟今天回来了,我真的没有想到。我流泪了,我对不起他。可他又走了,是怕见到梨胭吗。如果当初我成全了他们,今天又是什么样子呢。民国十一年五月十四日。
这个世界我来过爱过恨过,如今是要别过了。秋儿又识了几个新字,真好。梨胭越来越美了,而我却老了。民国十一年六月二十日。
……
梨胭没日没夜地读着这些日记,看累了就伏在书桌前,很多尘封的往事又展现在她面前,有些细节她都忘记了,可他还记着。
她仿佛又重新将那些日记活了一遍,好开心好美好。她伏在他的膝头,他卷起袖子拿着蒲扇帮她扇风。她吃快东西烫着了嘴,他立刻拿着药膏帮她抹上。她冷他就抱她,她饿他就喂她,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情郎了。
她微笑着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直至读到最后几页,那血迹斑斑,那褶皱不堪。
仿佛在抽她的脸。好疼。火辣辣的疼。
她抬头看看窗户外,已是深夜,月儿高高挂在空中,蝉鸣阵阵,凉风习习。她捧着那堆信笺走了出去。
没人正好。没人自己就自由了。
她去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杜家花园。
花园里都是花,都是树,虽是夜深人静,却也有暗香袭人。
她将那堆日记一封封地烧毁,她边烧边说:“大少爷,没有得到你的同意我就读了你的日记,你不会生气吧,现在我把这些日记烧给你,你在那边就不会无聊了。”
燃烧的火光吞噬着纸张,饥饿地将它们都吃光。火势正猛,却忽然来了一阵小风,将燃着的纸张吹起,吹向风中。梨胭去追那张纸,却够不到。火势盘旋,像有人在操控它一般,飘得很远。梨胭追得远了,也不知到了哪里,这花园大得很。而飘着的纸张却在风中燃烧殆尽。
梨胭跌了一跤,又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虽说是夏季,夜晚却也极冷。潮湿般的冷。
她想起了曾经杜蓝青跟她玩的那个游戏,她想现在再玩一次。于是拿出手绢遮住了眼睛,双手向前摸索着。
“呵,大少爷,你在前面吗?”她慢慢地向前迈出步子。
“为什么不说话,怕我抓到你吗?”她继续问着。
“既然不在前面,那一定在我后面是不是,不要跑噢。”她又向后转去,双手仍旧探索着,仿佛再往前一步就能抓到他。可他为什么不出声,为什么不出声,怕我抓到他吗?
“大少爷,大少爷,你在哪里?在哪里?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这里黑漆漆的……你不要先走了啊……”
你在哪里,在哪里……
好累,我找了你这么久,你都不出现,我找不动了。你一定先走了……
梨胭靠在一棵树下睡着了,双眼依旧蒙着手绢。瘦弱的身躯不知夜风寒冷,只因心思已进入沉沉梦乡。
睡梦中,一双手轻轻地将她抱起,她不知是谁,只是喊着杜蓝青的名字。那人将她放到床上,再盖上被子,看她睡得正香便离开了。
浮沉几年载,世事已不同,辜城郊区的一座庵庙外,一个尼姑正低头拾着柴火,她将拾得的柴放进后面的篓筐里,早上的柴稍稍有些潮湿,等会儿还需放到院子里晒一晒。她面色娟秀,不过三十左右,年纪轻轻不知为何出家,可能想躲一处地方清静罢。
不一会儿,身上的柴有些重了,她决定回去,路上已有行人数数,不过是一些赶早做活的妇人农工们。她缓缓地走着,她前面有两个中年妇女在说话,声音挺大,她本不想听,却也听进耳里。
“李婶,你中午做些什么呀?”
“随便弄弄,也就煮碗青菜和鱼汤。”
“我也差不多,这年头物价总是忽高忽低的,苦的还是老百姓,不比那些富人了。”
“说到这个,你听说了吗?城内大户的杜府大当家死了。”
“当然听说了,真可怜,听说年轻有为啊。”
“啧啧……可惜啊可惜,有钱也买不回命啊。”
“可不是呢。”
那尼姑听完她们的对话,脸色煞白,却也装作没事,回到尼姑庵里把柴火铺好,便又来到了佛像前跪拜念经。
今天的经怎么都念不好,这是怎么了,我的心本是一片空白,无喜无悲,不怒不恼,外面的世界跟自己无关,却还在想着。
从前的往事已经灰飞烟灭,现在是个全新的自己呀!
“即尘,你怎么了,为何愁容满面,心神不宁。”一个老尼姑看出了她的心事,问她道。
“师父,我……挺好的……”她低下头,向师傅回答道。
“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吧,佛门慈悲,包容万物,应可解开你的心事。”
她还没开口,泪已滚滚而下,用袖子不断擦拭着。
“阿弥陀佛,你的心事我已明了,如你放念不下,尚且归去可。”她的师父向她劝道。
哭了好一阵,她渐渐止住了悲伤,向师傅双手合十说道:“即尘心事已解,现在已经好了,多谢师父的开导。”
说完她便继续跪下念经了。
她将心事深深隐藏着,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与故事。因为从踏进佛门的那天起,她就叫即尘。
而不是陈沁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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