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从汴梁迁都金陵,已有三十余年,与死对头桓国相安无事也有多年,如今国泰民安,繁荣昌茂,一派盛世之象。
天子脚下的金陵城,皇亲贵胄遍地走,世家勋贵多如狗。华国府如今在朝中虽无多大权势,但国公爷叶长隽是京中大儒,曾为一品帝师,名望在外,叶家在金陵的勋贵世家中,地位自然不可小觑。
叶瓒在岳州做了多年父母官,也算是春风得意,然而一朝携家带口回到都城,回到华国府,这得意便成了憋屈。
原因无他,只因叶瓒不仅是国公府三房,而且还是庶出的三房。
国公夫人陈氏系名门之后,与叶长隽青梅竹马,成亲之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不久即诞下两个儿子。国公爷沉迷学问,从不眠花宿柳,甚至连个通房小妾都无,家中诸事皆由陈氏做主。对于千金小姐出生的陈氏,她的人生几近完美无缺。
然而这完美终究还是沾染了瑕疵。四十年前,国公爷一日醉酒,稀里糊涂把家中洗脚小婢拉上了自己的床,过了九个多月,那丫头生下一子,即是国公府三公子叶瓒。虽然叶瓒生母生下儿子便染病过世,但留下的这个儿子,从此成为了陈氏的一块心病。
在陈氏不遗余力的努力之下,叶家三爷叶瓒终于成功被养成了废物草包,十年科举屡试不中。后来在陈氏的建议下,国公爷给叶瓒捐了个官,发配到了遥远的岳州。眼不见心不烦,陈氏那块心病,才稍稍好转。
然而没想到当年那个草包,在去了岳州不久,便跟忽然开窍一般,连中秀才举人进士,十几年过去,竟摇身一变,成为了朝廷三品大员,衣锦还乡。
更让她心有不甘的是,草包的三个孩子。双生儿子还不满十八,各中了文武举人。长子叶秋儒雅俊秀,次子叶冬英气勃勃。她本以为草包的儿子亦会是草包,但不想叶瓒竟把一对双生子,养育成了各有所长的少年郎,比她几个引以为傲的孙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叶瓒的小女儿虽然看起来不算聪明伶俐,但一张圆脸俏丽可人,浑然天成的憨态可掬十分讨人喜欢——虽然她并不喜欢。
好在这一家五口穿着打扮寒酸,还说起在路上遇上了山贼,叶老太太心里这才稍稍平衡了一些。
因着岳州遥远,这十几年来,叶瓒两次回京述职,都是只身一人,从来没带过儿女。当初离开金陵时,两个儿子尚且在襁褓之中,女儿更是在岳州几年方才出生。算起来三个孩子是头一回与祖父祖父母见面。
叶老太太虽然心中郁卒,但对国公爷来说,叶瓒是他的亲儿子,灵珠兄妹也是他的亲孙子孙女,见着小儿子的三个儿女长得好看,又大方有礼,尤其爱笑嘴甜的灵珠,他喜欢得不得了。
灵珠三兄妹初入国公府,给祖父祖母行了拜礼,一一答了几个祖父的问话,因着正是晚膳之时,一家五口便同国公爷夫妇一起用膳,也算是国公府为三房接风洗尘。
在离开岳州之前,吴氏就给三兄妹做过功课,灵珠自是知道自家爹在国公府的地位。三兄妹刚进府表现得十分小心谨慎。
然而他们越是乖巧懂事,就越让叶老太太心里不悦。以前她的那块心病就只来自叶瓒一个,如今这货拖家带口荣归故里,碍眼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一窝,那复发的心病,也就比当年重了几分。
叶老太太岂会任由自己心里不痛快。碍她眼睛的三房进了家门,她自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好让这一家子,日后在府中翻不出什么风浪才行。
叶瓒和吴氏是知道她厉害的,三兄妹还不知府里的深浅,叶老太太决定从兄妹三人下手。
因着从岳州到金陵,路上行了个把月,一路风餐露宿,灵珠三兄妹委实没怎么吃好。晚膳菜肴上上来,三人眼睛都有些。
国公爷心疼三个孩子的长途跋涉,待菜上完,便招呼他们快吃,见着三兄妹吃得津津有味,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又忍不住问他们在岳州的生活。
叶秋和灵珠只笑着简单回几句,但叶冬没心没肺惯了的,吃上了美味佳肴,又见祖父慈爱和亲,便一时忘了母亲的叮嘱,笑嘻嘻滔滔不绝起来。
这可正中了叶老太太下怀,待叶冬说在兴头上时,忽然冷脸打断:“食不言寝不语,三爷是从国公府出去的,莫不是在岳州那种乡野之地待了太久,这些规矩就忘了教给孩子们了?”
这话虽然是对叶瓒说的,但显然是在斥责叶冬。叶冬也不是傻子,老太太这不仅是说他没规矩,还连带着把他们的生长之地岳州都给贬损了一番。岳州虽则离都城遥远,但也是富庶的鱼米之乡,怎的就成了乡野之地?
叶冬心中愤愤不平,脸上笑容敛下,讪讪收了声。他想起母亲叮嘱过他们兄妹三人,回了国公府不管老太太如何刁难,先要沉住气,决不能落了人口实,不免有点后悔刚刚的忘形。
叶瓒干干笑了笑:“冬儿是见到了祖父祖母高兴,所以才话多了些,母亲见谅。”
国公爷笑眯眯点头附和:“孩子们刚回府,规矩什么的先放一边,别让孩子们不自在。”
叶老太太轻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吃得正欢的灵珠身上,见她筷子伸向那盘清蒸鲈鱼的鱼肚子,淡淡开口:“月浓,你帮我夹块鱼肉,老身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只能吃鱼肚子的嫩肉。”
月浓是老太太贴身丫鬟,用膳的时候,可怜的丫鬟就在旁边伺候着,排场十足。
月浓诶了一声,拿起筷子伸向装有鲈鱼的盘子。灵珠本来已经夹下一块鱼肚,听了老太太的话,便笑着不动声色放下,正好让月浓夹了过去。
老太太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碗中的鱼肉,夹起送入口中。可不想,那本应该鲜嫩无刺的鱼肉,竟带了一根刺,老太太未作注意,刚吞下就卡在了喉咙,一时张着嘴直翻白眼,显然是被卡得不轻。
月浓见状吓了一跳:“太太,您是被鱼刺卡了么?”
老太太捂着脖子点头,月浓忙给她嘴里塞了一口白饭,让她把鱼刺压下去,可不仅没压下去,叶老太太眼睛翻得更厉害。
国公爷咦了一声,皱眉道:“好好的怎么卡了刺?”
灵珠娘吴氏也做出焦急的样子:“快些去把醋拿来!”
月浓手忙脚乱地端着一碗醋过来,扶着老太太往她嘴中灌,两大口陈醋灌入口中,满屋子都是醋味。
好不容易鱼刺是压下去了,但老太太一口本来就不怎么好的牙齿,差点被半碗醋给酸倒。她喘着气,脸色发白。本来是打算给三房的儿女一番下马威,但刚刚这一番兵荒马乱,彻底让她颜面尽失。
偏偏那一脸憨态的小姑娘,还火上浇油:“祖母,您还要吃鱼么?我把刺挑好了给您!”
见着灵珠娇俏可人的笑靥,叶老太太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搁下手中的玉箸,沉着脸道:“我身子有些乏,先回房歇息,你们慢慢吃着。”
国公爷笑着道:“我看你脸色是不大好,月浓快扶太太回房。”
看着无知无觉的祖父,灵珠暗自好笑。
老太太一走,这顿洗尘宴自是其乐融融,灵珠一家吃得心满意足,顺便还在国公爷跟前刷足了存在感。
毕竟叶老太太再是当家主母,这国公府的主人还是国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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