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当时就乐了。
这种表情的莉蒂西娅在印象中可不常见。
乐过之后，苏文安顿她再次躺下，对她道：“别说傻话，你现在还需要休息。”
“没有那个必要，我已经休息了足够久，现在精神很好。”莉蒂西娅挣扎着又坐了起来，直视着苏文的双眼，“主人，我有一些事情要告诉您。关于这场高烧，我其实知道大概原因，但我当时不知道自己能否撑过去，所以……就向您隐瞒了。当时我在想，如果我能活下来，就把一切都向您坦白。”
苏文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显然，他早就猜到莉蒂西娅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没有什么如果，你肯定能活下来，有我在呢。”苏文轻声道，“至于你想坦白的那些事，其实不坦白也没问题。”
这倒不是苏文欲擒故纵，而是发自真心，反正该知道的也基本差不多知道了，不知道的他也没打算刨根问底。
莉蒂西娅摇了摇头：“不行，主人，这些事我其实一直憋在心里，早就想对您说了。您还记得吗，刚进入德兰大荒原时，您曾经问过我，要不要回我的家乡看看？当时我严词拒绝了您，但其实我心里很感动，因为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向您提过这件事，您却一直记在心里，但……那时我还没做好向您坦白的准备，所以请原谅我当时的无礼回绝。”
“当然记得，不过这在我看来只是小事，不值一提。”
“这才不是什么小事，如果我跟您说，我一直向您隐瞒的这些事，很可能与您失去魔法能力的原因有关呢？”
“……”
苏文沉默了，虽然自以为已经了解一切，但莉蒂西娅的话还是让他猝不及防。
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
“说实话，我已经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了。现在的我有没有魔法能力差别不大，更何况此行的目的地还有一位大魔导师等着我，他很可能会帮我解决这个问题。”苏文情绪稳定地微笑道，“再者，有些事情，不知道往往比知道更轻松。”
“正是因为这一切有了转机，我才觉得不应该再让您蒙在鼓里。否则我始终都会有负罪感的，阿莱耶夫人……恐怕也是因此，才会……”
到了后面，莉蒂西娅竟又有些哽咽。
“我母亲？”
苏文想起了那份情报。
终于，他叹了口气，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其实我大概清楚这些事。最近我发现你的状态不太好，出于担心，我做了一些小小的调查，希望你不要介意。”
莉蒂西娅愣了愣。
她连忙道：“不，主人，有些事就算调查了，您恐怕也很难全部知道。比如我当初以加入阿莱耶家族，其实是背负着一项隐秘的任务，直到最近为止，我都在为一个庞大而隐秘的势力服务着。”
“我知道，精灵王国的守望者组织。”
“啊！那阿莱耶夫人她……”
“我也知道，她其实是一名半精灵。”
“这……还有我身上的隐藏血脉。其实昨天见到那是一头巨龙的时候，我就意识到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但我根本不知如何向您坦白……”
“这我也大概了解了一下。”
“……”
莉蒂西娅沉默了片刻。
终于，她自嘲道：“不愧是主人，果然什么都知道。可我一直都以为您被蒙在鼓里，并对您撒了很多谎，这在您看来一定很可笑。”
苏文道：“也没什么可笑的，许多事我也是这几天才得知。更何况撒谎也不一定是坏事，其实我在银盔城时也一样，经常对你做这种事。比如我出门的时候告诉你我去图书馆了，实际上我根本没怎么在图书馆老老实实待着。”
“那您后悔了吗？”
“后悔了。”
“我也是，可谎言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停止，最终越陷越深。这个谎言，从您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诞生了，到了现在，它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法修补的伤疤。阿莱耶夫人在去世之前也一直在挂念着这件事，她对我说她很对不起您，但要求我依然要把秘密保守下去，不能让您知道。”
苏文大概知道莉蒂西娅指的是什么，从前为了不让年幼的赛文·阿莱耶发现一些端倪，阿莱耶夫人的确用不少理由哄过他。
但在苏文看来，这只是一种对涉世未深的自己的保护罢了。
他把自己的看法告诉莉蒂西娅，她却摇头。
“这只是一方面，主人您忘了吗，我刚才说过，您的魔法能力，或许和阿莱耶夫人体内的‘血脉’有关。”
见莉蒂西娅再次提到这个词，苏文终于严肃起来。
他试探着问道：“和巨龙有关？”
“是的，但我和阿莱耶夫人一样，其实都是实验的失败品。”莉蒂西娅看向窗外的远方，神色中有几分苦楚。
“血脉回收计划，对。”
苏文脱口而出。
“您连这都知道了，看来如今它已经不再是绝密了么……”莉蒂西娅面露惊讶，“但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这件事只有我们精灵自己知道。”
‘不……其实也有可能是唐纳德的情报能力太过于离谱。’苏文心说，但他还是没有打断莉蒂西娅的话，选择静静听下去。
“哪怕您已经知道，但我还是要说。我想这里面总会有您还没听说过的内容，而就算您全部听过，也就权当再听一遍好了。”莉蒂西娅坚持道，“这项计划是为了驰援万里之外的永夜森林，那里得天独厚的环境使得数百年来都被南大陆的人类帝国所觊觎，随时有能爆发战争。作为月神赛兰丝缇雅的后裔，这或许正是我们半精灵诞生于世间的使命，所以我并不反感这个计划本身。”
“计划的内容是秘密培养一批拥有龙裔血脉的半精灵，并把这些半精灵送往南部大陆的某处备战，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了。‘组织’利用对半精灵胚胎的血脉注入技术，将那些强大龙裔的血髓与半精灵的血脉相融合，从而***中出生的半精灵获得龙裔的力量和体质，拥有强大的先天资质。”
“但从我懂事的那天起，陪伴我的便是同伴们的嘲笑与疏离，因为我体内的血脉力量并没有觉醒，因此对计划而言是毫无用处的废人。除非能够近距离接触到真正的巨龙，或许可以唤醒这股隐藏在血脉内的力量，但这种事几乎不可能有机会遇到，就算遇到了，根据组织中学者们的推测，也会因为后天强制转变血脉而面临致命危险。具体来说，就是这几天我高烧不止的表现。”
“为此我一度失去活着的意义，但在我十四岁那年，事情迎来了转机。那年冬天，我被派往南方，穿过荒原和森林，来到温暖的银盔城，见到了法蒂玛女士，也就是刚嫁给子爵大人不久的阿莱耶夫人，她和我一样是更早批次计划的‘失败品’。从此我有了新的任务，那就是跟着她为组织传递有关银盔城的情报。”
“后来夫人生下了您。她嫁给子爵大人最初是因为‘组织’的安排，但对于您的爱却是出于真心实意，在那之后她也真正接受了子爵大人。可作为半精灵，我们有着自己的使命，因此唯有这种事情，依然被视为秘密。”
“八年后，您展现出了惊人的魔法天赋，夫人很开心，但始终有些担忧，因为我们体内的血脉并不‘干净’。根据‘组织’的经验，龙裔与半精灵混合的血脉的确可以大幅度提升身体素质，但再也没有诞生过哪怕一个超凡者。元素似乎不太喜欢我们。”
“由于夫人作为第一代血脉回收计划的产物，也是在诞生后代中唯一出现超凡能力的实例，导致主人您的存在其实一直都被‘组织’关注着，来自永歌森林的学者们想要知道，您的天赋到底是偶然、还是能够被批量复制的存在。对此他们时常要求夫人提供您的头发、血液等物品进行了试验，但具体是否有成果，我和夫人都无权得知。”
“由于试验品受到的“元素诅咒”，夫人一直都有种隐隐的不安，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我们都以为这只是毫无必要的担忧时，意外终于出现了，您在某一天忽然毫无预兆失去了魔法能力，就连‘组织’也无法找出原因。后面的事情您大概都知道了……夫人认为这一切都归咎于她，才会在悲痛中一病不起，最终离开人世。”
……
莉蒂西娅说完后，空气中安静了很久。
苏文看着她，直到她低下头，似乎已经没话要说，才终于问她：“莉蒂西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莉蒂西娅重新抬起头，脸上挤出了一些笑容：“我刚才说过了呀，这些事一天不向您坦白，我就一天无颜面对您。我觉得，现在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我或许再也没勇气向您提起它了。”
苏文神色古怪：“但这些都是你们精灵·族裔的最高机密？而且，我的母亲阿莱耶夫人，不是不太希望让我知道这些事吗。”
莉蒂西娅的微笑越发苦涩。
“确实是的，起初我也想把这些事情隐瞒一辈子，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产生了一些不同的想法。那是在主人您收到魔法学院的信函的前一天，我接到了‘组织’的讯息——虽然阿莱耶夫人不在了，但我依然代行着她的职责。我从来不会质疑‘组织’的命令，但那天的讯息，我最终选择了违背。”
“……是什么？”
“‘组织’让我尽快在您的饭菜中下毒，杀了您。”莉蒂西娅收起微笑，用平淡冰冷的口吻说出了让苏文毛骨悚然的话。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为何守望者组织在得知“塔苏里魔导师”与赛文·阿莱耶的关系后，会如此不遗余力切断与莉蒂西娅有关的联络痕迹了。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