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于当夜国破,陈国国君被丽海大将军微生玉亲手斩杀,陈国灭。
翌日,在北星皇兰雍的安排下,三国使者会晤分陈。
北星皇都的谈判使者,自然是兰雍本人。不过微生玉凭着自己前期的攻陈之功,和最后亲手斩杀了陈国国君的成果,并不客套地直接当先用佩剑在沙盘上圈出了一大片区域。
几乎囊括了所有最肥的肉在里头。
“兰皇、张将军,”他扬起下颔,淡笑道,“请。”
张猛看了一眼兰雍,说道:“兰皇陛下,您先请。”
兰雍也不推辞,同样抽了剑过来,在沙盘上划了一个大圈,然后拿起一面蓝色的小旗子插了上去。
丽海这边,人人脸色一变。
“兰皇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微生玉沉声道,“若非我丽海投入如此多人力物力,陈国又怎么会这么快被攻破?”
“可你们到底没有破了它。”兰雍施施然地回身坐了下来,“你们打这么久,不及北星金羽合营这一仗,无用功不计也罢。”
丽海众人被他这句话堵得一阵憋闷,面色紧绷。
微生玉沉默了片刻,说道:“兰皇陛下是否忘了?攻陈,是因你北星先皇所托,他亲笔所写的承诺国书还在我手中,不知兰皇陛下何来自信觉得仅凭北星一国之兵力便能一雪国耻?”
他话音落下,身旁立刻有人帮腔道:“不错,照这么说,陈国既然已经灭了,那北星也该兑现承诺,先把回朔、风灵二城交出来。”
他们言辞紧逼,但兰雍却显得不慌不忙,他似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唇角,好整以暇地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什么也没说。
微生玉见他如此目中无人,不由有些恼怒,沉声道:“莫非贵国堂堂一国之君所立之言,竟是可随意反口不认的?”言罢又转向张猛道,“张将军,依你看如今北星言而无信之所为,难道还敢放心与其合作?”
张猛轻咳了两声,眼观鼻,鼻观心地也拿起面前的茶杯开始喝茶,像是事不关己。
丽海众人眼见此景,正要发作,忽听兰雍淡淡道:“玉将军说,先皇所立的承诺国书在你手中,不如拿出来看看?”
微生玉自然也不怕他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耍赖撕了,于是将国书拿了出来,向着在场众人一抖开,示意道:“兰皇陛下大可验证一番,看看这是不是先皇的印玺。”
“那倒不用。”兰雍笑了笑,“只是我这里也有份先皇在陈宫时所立的诏书,各位不妨看看。”
言罢,早有准备的裴立便拿了传位诏书出来,也同微生玉一样,展开后将一边抓在手中,环视于众人。
微生玉皱眉道:“陛下这是何意?难道要说,新皇可不认先皇所许?怕是没有这个道理。”
“怎么会呢?”兰雍悠悠道,“先皇的承诺,本皇当然要认。只不过——你确定我侄儿在立这份国书时,还是我北星的国君么?”
微生玉蓦然一怔,旋即望向裴立手中的诏书,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兰氏明淮立于陈国王宫,昭文三年,二月二十七,戌时三刻。
——兰氏明淮立于陈国王宫,昭文三年,二月二十七,亥时。
传位诏书写于戌时三刻,而承诺国书却立于亥时……
微生玉霍然抬头看向兰雍,深眸中愠怒之色溢于言表:“堂堂一国之君,竟玩弄字眼逃避承诺,来日还有谁会相信北星的承诺伸出援手?”
兰雍淡淡一笑,凉凉一挑眉梢:“是早有预谋趁火打劫,还是真的因盟友情谊路见不平,玉将军应该比本皇更清楚。我们兰氏子孙一贯就是这种脾气,你真心来结友,我自然厚待;但若是有人筹谋算计主动挑衅,就算是将皇位丢进河里,也绝不便宜旁人半根毫毛。”
他话说得随意,语气却斩钉截铁,帐中气氛立时陷入了微妙的寂静。
“大将军!”忽然有丽海军士从外面匆匆闯入。
微生玉此时正在与兰雍无声对峙,被他这么一吵,只觉被拖了后腿,没好气地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报信的人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斥,不由瑟缩了一下,又看了眼兰雍和张猛,有些为难地放低了声音道:“大将军,都中急报。”
说着便将手里的信报双手递了过来。
兰雍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过去,又懒懒收起,然后略带嘲意地一勾唇角,兀自施施然饮着茶。
微生玉却在看了信报后,脸色巨变。
他蓦地抬头看向兰雍,一顿,又转向张猛,沉声怒道:“张将军,我们联盟来讨陈,你们金羽却派兵绕后偷袭丽海,是什么意思?”
张猛两手一摊,有些无辜的样子:“玉师弟,你也别这么生气,两国结盟这不是很自然的事么?不过这回我皇是同北星皇缔了盟约罢了。再说,我们可没有攻打丽海,不过是……”
“不过是搭了把手,拦了援兵而已。”兰雍喝完最后一口茶,悠悠接过了话。
微生玉铁青了脸色看着他:“你们想怎么样?”
“不想如何。”兰雍懒然道,“只是觉得总不能只有北星和金羽乱了一场,敖皇陛下却依然乐得逍遥自在,还要让人在这里有闲情同我们抢地吧?”
说完,他又转向张猛,诚心讨论的样子问道:“张将军,你说,凭我北星三分之二的兵力再加乌越部一半军队,此时够不够一口气打到丽海琅琊关?”
丽海众人瞬间面如土色。
最后,仍是微生玉开了口。
“兰皇陛下,”他已恢复了冷静,平声道,“此次攻陈之战,全靠北星金羽合军在关键一战中克敌制胜,这陈国之地,理应由你们先分。”
兰雍坐在位子上懒懒未动:“我已经分了。”又道,“张将军,既然玉将军有心谦让,那就你先来吧。”
张猛起身告了个客套的礼,便走上去也三两下也圈好了地方,微生玉一看——剩下的几处肥地也被金羽划走了。
分得这么利落,要说他们两国没有事先商量计划,他死也不信。
最后,丽海只得了剩下的鸡肋边角之地。
微生玉顿了顿,又将手里的承诺国书递了出来:“当日我皇确实是有心相帮,只是可能言语间与北星先皇起了误会,所以才有了这国书。事到如今,也该归还于陛下了。”
兰雍眼神示意裴立接过。
“既然此间诸事已了,那本皇也该启程归国了。”他站起身,款款走了过来。
“兰皇陛下,”微生玉身旁的人急忙拦住他,“那后方大军……”
“放心,”兰雍笑笑,“我不过同玉将军开个玩笑。”
微生玉被他直言点到,也只好站出来替自家皇上担了这个名:“既是误会一场,还望今后三国同心同德,情谊永存。”
兰雍笑而不语,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道:“对了,玉将军,听闻扶风微生氏一族家学渊源,不知已有多少年了?”
微生玉没想到他突然有此一问,但下意识已流露出自豪之色,面色虽稳重,眼神中却透着骄傲。
“已有百年了。”他说。
“哦,”兰雍点了点头,宛然笑道,“这么说来,那做井底之蛙——也有百年了。”
微生玉脸色倏然变得铁青,几乎梦魇般地又想起了那日面前这人一身玄甲率兵破阵而来的样子。
但兰雍却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日常话,说完了便完了,然后云淡风轻地转了身,走了。
***
北星大军很快便分别从陈国和丽海还师回朝。
天下初定,北星经历了一场内乱和皇位更迭后也需要过渡发展,因此兰雍一回都便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趁此机会改革国内军务和内政。
就连阳谦也被他从县衙里调了回来重新启用。
也就在此时,乌越王亲自来登门拜访了。他的来意很明确,就是为了自己女儿和北星皇——也就是兰雍的婚事。
朝中大臣心照不宣地自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经历过蕴城之战,了然自家圣上另有所爱,所以察言观色行事的人精;一派是从某种角度来说缺了根弦的忠直系,他们赞成国君早日迎娶乌越璃珠公主。
于是,这人精派的就先站出来说了:“帝后大婚是国之大事,不可草率,但眼下北星内乱刚定,还有许多要务亟待处理……其实乌越王也不必心急,反正陛下的生母上太妃才去世不久,这按照守制期,也得三年。”
但乌越王却显然也是做足了准备来的,闻言哈哈笑道:“守制期三年我也听说过,但据我所知,一国之君却不受这条限制啊——不然,当年北星的肃宗皇又怎能在生母去世后一年,迎了镇国大将军的妹妹为后呢?”
人精派顿时有些哑然无语。
乌越王见状,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又笑道:“这一国之君嘛,到底与寻常人不同,身上可担着为皇室开枝散叶和为国立储的重任呢,哪能受什么守制期所限?再说了,这娶皇后又不是纳妃所能比的,可是国事、要事!皇后是一国之母,嫁给陛下是为了辅佐皇上治理北星的,又怎么能拿寻常人的娶妻之事来相提并论呢?”
他这席话说完,人精派还没来得及开口,忠直系的便一脸耿直地搭了腔。
“陛下,”有人站出来说道,“乌越王所言甚是,立后之事亦为国之要务,还请陛下勿以旁事为扰,尽早与璃珠公主大婚才是。”
人精派这边听了,简直无语到想流下同情的泪水——这些人要么是消息滞后,要么是听说了陛下看重顾大人却没当回事。咱们这位圣上的脾气和城府你们还不晓得?他能为了顾微雪着急成那样,绝对是破天荒地动了真情!别说一个璃珠公主,就是银珠公主、金珠公主,他也看不上眼好么?你们还敢上赶着谏言催婚,真是傻而不自知……
正腹诽着,却忽听坐在皇位上的兰雍平静地开了口。
“乌越王放心,既然当时本皇答应过你们,如今就不会有失国君之风——来人,拟旨。”他话音一落,侯立的翰林官员便立刻站了出来。
“帝后大婚是要事,国之民生更是要事,一样也不应耽误。”他说,“既如此,本皇与乌越璃珠公主的大婚就暂定在三月之后,至于日子……既然顾卿家不在,就由司明阁主簿定一个下来,先一并昭告四海——如此,乌越王可以放心了吧?”
这都先昭告天下定了名分了,哪里还有不放心的?乌越王心里乐开了花,虽然大婚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但他也是个见好就收的,如今占了国君承诺这一条,他只需要耐心等着璃珠出嫁那天就是。
这娶妻之事在国家政务前到底也只能排第二,他要是不识好歹非逼着兰雍马上成亲,保不准就要把人给惹毛了,以这位曾经的长乐辅政王,如今的北星皇的脾气,怕是一拍两散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他高高兴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但凭兰皇陛下旨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