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遗花录 > ☆、心之所向(上)
    老鬼头正凝神在给兰雍把脉。

    顾微雪见他眉头渐渐蹙起,一颗心禁不住便悬了起来,连呼吸也下意识屏住了。

    “怎么样?”见老鬼头收了看病的架势,顾微雪立刻出声问道。

    老鬼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顾微雪见他那样心头一阵拔凉,脑海中几乎空白一片,只心想若是连他也没有办法,那兰雍的病岂不是没得治了?

    然而老鬼头只是这么看了她一眼,便又转头看向了兰雍,好像终于没憋住心里话,问道:“你一个年轻人,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重的思虑之心?”

    兰雍却平静反问道:“我的眼睛可还有治么?”

    老鬼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你当我这么没用?!看在雪丫头的面子上,我也得把你这病根给拔了!”

    “那就是说他还能看见东西是么?!”顾微雪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开心得不知怎么才好。

    老鬼头点头:“他这是头疾引起的突发失明,眼睛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放心吧,能治。”

    她这才放了心,掩不住地笑道:“那你辛苦了,帮我多多照看他,我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说完便利落转身出门去了灶房。

    但没过一会儿,老鬼头却寻了过来。

    “你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他问。

    顾微雪往灶膛里加柴枝的动作顿了一顿,笑道:“怎么?你还要看人下菜碟啊?”

    “不是。”老鬼头摸了摸胡须,难得深沉的样子瞧着她,“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关心来求医的到底是什么人,但你的事我却不能不关心。他这个头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这次病发暴盲,应是受了什么大的刺激才导致的。但我看他言行举止,却半点看不出来他的情绪有什么不妥。雪丫头,我看得出他是个心思很深的人,你……”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顾微雪看着灶膛里燃烧的火光,静静一笑,轻声道,“老鬼头,相信我,他是个值得你救的人。”

    她既然这么说,老鬼头也就不再多言,说道:“你一向有主意,我信你的眼光。不过他这个病,正如我所说的,还是要抒怀为上,汤药针灸不过是辅助,他自个儿的心境是很重要的。”

    “嗯。”顾微雪点点头,“这个我也知道,好在眼下让他烦心的事并不在这里。”

    “那可未必。”老鬼头见她疑惑抬头看着自己,便提醒道,“你既回来了,家里头的事怕是还等着你解决呢。”

    顾微雪垂眸,又添了些柴枝。

    “我自己的事,也应当是我自己解决。”她说,“不会让旁人烦着他。”

    正如顾微雪自己所料,她回城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扶风城。天机谷那边派人来迷踪林找她的时候,她刚刚把做好的红烧鱼端上桌。

    “你们先吃,可别浪费了我的手艺。”她对兰雍三人笑着说道,“我久未归家,先回去看看。”

    兰雍没说什么,静静听着她出门走远。

    ***

    天机谷,顾府。

    自打差了人去迷踪林之后,顾凤鸣已经在花厅里一言不发坐了许久,一副翠瓷茶盏被他握在手中,茶盖被揭起,又被放下,循环往复,茶水渐凉。

    “老爷,”下人从花厅外快步走入,“二小姐回来了。”

    顾凤鸣抬起眸,将手中茶盏顺手放在了一旁。

    一个霜色的身影自院外款款走入,然后站定,从容而平静地看了一圈在场的人,而后微微低首施礼:“微雪见过父亲,云伯父。”

    云文濯也在这里,她其实并不惊讶。

    顾凤鸣沉着脸没有说话。

    “回来就好。”云文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微雪啊,你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可知道我们有多着急么。”

    她没有多解释,只道:“是微雪的不是,让云伯父担心了。”

    云文濯听她言语中只提及“云伯父”,却并没有称“你们”,敏锐地觉得不对劲,便又道:“慕恒他……”

    “云伯父,”顾微雪却忽然打断了他才刚开头的话,说道,“微雪有些话,想单独同您谈一谈。”

    云文濯有些意外,不由转头看了眼顾凤鸣。

    “既要道歉请罪,就该有些诚意。”顾凤鸣看着自己的次女,冷冷开了口,“连自己的父亲都要避讳,你这个样子算怎么回事?”

    顾微雪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父亲误会了,”她说,“女儿无罪可请。”

    “无罪可请?!”顾凤鸣陡然一怒,拍桌而起,“你擅自离家出走,背夫弃约,亦不顾家人担心,今日回来还带了个男人招摇过市,又与微生家的人当街起冲突。你真是丢尽了天机谷的脸,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这话已经算是说得十分严重,就连云文濯听了也是面露尴尬难色。

    但顾微雪却很平静地看着他。

    “父亲可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希望我在月儿出嫁之前不要再回来?”她微微一笑,“女儿有自知之明,从未奢想过家人会因我而担心。”

    顾凤鸣怔了一怔。

    “今日若非因为要带朋友求医,我恐怕至今仍不会踏入城中一步。至于微生荣,他若还算个男人,就该将自己当时在街上所说的话完整重述一遍。”顾微雪直视着自己的父亲,说道,“他挨揍,一点也不冤,我也绝不会道歉。即便是微生堂主亲自来要说法,女儿还是这句话——他活该。”

    花厅里沉默了半晌。

    “那慕恒呢?”再开口时,顾凤鸣的语气虽仍有责备之意,但已不像先前那般冷硬,“你可有想过他的感受?你不辞而别,可知他找你找得有多辛苦?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怎能做出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来?”

    这一回,换作顾微雪沉默了须臾。

    “云伯父,”她转身看着云文濯,深深施了个礼,“当初与云悠哥哥解除婚约时没有亲自来给您一个交代,是微雪的不是。”

    她此言一出,云文濯和顾凤鸣俱是一愣,面面相觑,竟双双一时无语。

    “你和慕恒解除婚约了?”云文濯讶道,“几时的事?我和你父亲都并不知道啊!”

    “我离开金羽都时。”顾微雪说,“其实云悠哥哥对我只有兄妹之情,当初之所以提亲也不过是为我免遭他人议论,我虽然感激,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姻缘,所以,我便悔了婚。”

    云悠当初提亲的初衷云文濯自然是知情的,此时听她这么一说,便立刻明白了症结所在,一时无话可说。

    而顾凤鸣却是刚刚才知道真相,当初云悠回来的时候只说他和顾微雪之间发生了些误会令她一气之下出走,却半点未提她要退婚的事。原本还在因顾微雪背弃云家婚约不辞而别感到生气的他,此时不禁同样语塞。

    “爹,云伯父,”她却又唤了一声,说道,“微雪还挂心迷踪林那边的事,就先告辞了。”

    言罢也不等顾凤鸣说话,施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

    顾微雪再回到竹舍时,天已经黑了。走进院子的时候她有一瞬的愣怔,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老鬼头居然和兰雍正在下棋,不过一个是下明棋,一个是下盲棋,兰雍念出方位,老鬼头的小徒弟便帮他落子。

    听见她回来,兰雍停下了说话。

    “诶诶,你干嘛?”老鬼头不乐意了,“还没下完呢。”

    “累了。”兰雍说,“这盘算我输。”

    老鬼头:“……”什么叫“算你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这是懒得陪我玩儿了好么?!

    顾微雪走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嗯,这么下去,估计要不了多久胜负也就分了,老鬼头这是连一盘胜局都没有啊……

    她便笑着对老鬼头说道:“好啦好啦,他还生着病呢,你别拽着他玩儿太久这些费思量的玩意儿。”

    老鬼头吹了吹胡子,倒也真的作了罢。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兰雍问她。

    老鬼头也转过头看着顾微雪。

    “嗯,”她笑了笑,“该说的都说了。”

    老鬼头忽然咳嗽了两声:“我还有点儿药要制,你们聊。”说完便把自己小徒弟也一并招呼走了。

    院子里石桌旁转眼便只剩下了顾微雪和兰雍两个人。

    他伸手摸到面前的茶杯,拿起来啜了一口,淡淡问道:“你方才回去,可是要商量婚期了?”

    顾微雪微怔,旋即一笑,说道:“早先你不是听我说了?我和云家的婚事已经没了。”

    “果真没了?”他仿佛在确认什么。

    “嗯。”她答地坚定,“婚事是我自己的。我说没了,便是没了。”

    兰雍沉默了一会儿。

    他略略抬眸,无神的眼睛望着她的方向,说道:“若我的眼睛好了,你……”

    “随之,”她却忽然唤了他一声,打断他尚未说完的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应了一声:“你问。”

    顾微雪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却并没有喝,而是握着杯子,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杯口边沿。过了片刻,她才开了口。

    “你一直都知道无忧郡主喜欢你,”她说,“那你呢?抛开感情不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娶她的可能?又或是,再纳其他家世或能力有助于你的女子为侧妃?”

    问完这席话,她便凝神盯着他的脸,等着他回答。

    兰雍垂下眸,似乎考虑了良久。

    “有。”他坦然回道。

    顾微雪握了握手里的杯子。

    “这种事我虽然没有特意去想过,”兰雍说道,“但你要我去想有没有这个可能,我只能回答你——有。”

    但不等她说话,他又道:“其实娶妻纳妾这些事我一向懒得多费心思,娶聂蓁为妻是因为她适合,所以将来自然也多半会有再择于形势的侧妃,且名实是否相符,也不过取决于我的需要。正因如此,我身为皇子,原本从来不觉得三妻四妾有什么问题。但是……”

    他说到这儿,长长吸了一口气,又似无奈含笑叹道:“我遇见了你。”

    顾微雪捏紧了茶杯,凝眸静静看着他。

    “你曾说过的话我都记得,知道你绝不是会与他人共侍一夫的女子。”他弯起唇角,笑了一笑,“我那时虽然已隐约有了只要你一人的念头,但其实还并不太能对你的心思感同身受。直到后来,盛凝歌回来了,云悠这个名字又横亘在你我之间,我才恍然明白,你有多不能接受并非唯一,我便有多排斥旁人介入。”

    “我要的,也是唯一。”他说,“除此之外,谁也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