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髡看着姬子晋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点头。
他慢慢地道,“小子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
姬子晋,从今之后,你就是我的入室弟子了。
学宫之中你可自由出入,一切史家典籍,你可尽数翻阅。
学宫辩论你尽可观摩。
但我什么都不会教给你。
我给你五年时间,五年之后,我们再来看你学到了什么。
到时候,我再想该如何教导你。”
姬子晋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退了出来。
淳于髡的话正合他的心意。
他原本就不想死板地学什么东西,他只是想了解这个世界。
到了稷下学宫,姬子晋几乎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练字。
他生活上的一切,都有田文派来的两个随从伺候。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姬子晋,如同走火入魔般学习。
战国时期,因地域的差异,除了三晋韩、赵、魏,各国使用的文字,都不相同。
这对他系统学习历史有很大的困难。
所以稷下学宫的一个安静角落里,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孩子拿着一根树枝在沙盘上练字。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淳于髡的学生,淳于髡又似乎从未教过他什么。
但淳于髡却特许他可以看书。
在战国时期,书简制作相当不容易,也很难长久保存,所以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看的。
因为稷下学宫是齐国官学,大部分齐国藏书都在这里。
姬子晋就在这样一种环境之中,看各国书籍。
看诸子百家的先生们时常展开的大辩论。
他安静得像是被人彻底遗忘在了这个大贤云集的学宫里。
但有一个人从未忘了他,那就是薛公田文。
田文除了派出两个人随行照料姬子晋的一切衣食,更是要求将姬子晋的一切都定期向他汇报。
他对姬子晋的这种态度,甚至让一些人都看不过去了。
“薛公,为何对一个童子如此上心?
在这个孩童身上的花费都快赶上十几个门客了。
若是为了冯谖先生,不如给点钱,让他送走那个孩子好了。”一个近侍曾经小声问过他。
田文闻言大发雷霆,立刻下令将那个近侍鞭挞了一顿。
他对姬子晋的一切照料始终都是尽心尽力,从未有一丝一毫的亏待。
从那次的事情以后,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薛公极为看重的人。
甚至有人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薛公的私生子?
不管如何,再也没人敢就姬子晋的事,多过一句嘴。
五年时间,花开花落,春去春回。
稷下之学的学者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有人来。
只有藏书库后面的那个孩子,一直没有变过。
只是他已经不再沙盘上写字,但却依然一直待在藏书库。
据说几个藏书库的书,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就连守藏室的人要寻找书籍,也会问他。
五年时间,也已经让姬子晋这个孩童,长成了一个少年。
稷下学宫依然时常举行大辩论,各个流派的学者相互辩论。
每一次都会看到一个少年,带着一小卷芦席。
铺在地上,然后坐在那里听。
他只是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姬子晋这五年来,就像是一个徘徊在学宫的影子。
就像一个人走到哪里,影子也一直都在。
但很多人都会忽略了影子的存在。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淳于髡。
五年前他收下了姬子晋,这五年来他也一直在关注着他。
但淳于髡也从未想到,这个孩子会如此安静地度过这五年。
姬子晋吃力地在藏书室翻找典籍的时候,手握着枯枝在沙盘上练字的时候,甚至在辩论大会的人群之中默默独坐时。
淳于髡都在远远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子。
即便有时候自己不在,也会向其他弟子打听姬子晋在做什么。
其中一个弟子疑惑地道,“他就在学宫,先生既然想知道他的境况,何不亲自去问他?”
“我怕打扰他。”淳于髡叹了一口气道。
“打扰他?”那个弟子疑惑道,“他似乎无事可干,又有什么打扰他的?
还有,先生为何五年时间,不对他传以学业?
若是这个姬子晋资质太差。
先生可以对他明言,让他另寻其他先生。”
“你不懂。他不是因为资质差。
而是他超出了我的理解,我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他。
我原想这五年时间,能让我明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方可因材施教。”
淳于髡叹了一口气道,“但我发现,等了这五年,我反而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淳于髡的弟子低声道,“他这个人,好像跟一般的孩子不太一样。
这段时间,他除了在守藏室看藏书,很少跟人接触。
但有一个人例外,他好像和这个姬子晋相处颇为融洽。”
“哦?那此人,是哪个的学徒?”淳于髡忍不住问道。
“不是学徒,是子晚先生。”淳于髡的弟子低声道。
“子晚?”淳于髡微微一怔,“子晚先生和他相处融洽?”
其实也不怪他意外。
这个子晚先生,是稷下学宫之中出了名的刻薄人物。
这个人自恃才高,很少有人入得了他的眼。
而且脾气又臭,稍不如意便是一顿臭骂。
连当初的孟子这样的人物,也被他臭骂过。
更为关键的是,他是整个稷下学宫之中人数最少,却又最神秘的一个学派——兵家!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
历代能被称为兵家的人物,可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从远一点的孙武、司马穰苴,到近一点的孙膑、吴起。
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而能在稷下学派之中,谈兵论道的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个子晚是稷下兵家的代表人物。
他当年最烦的就是儒家。
孟子一天到晚大谈的仁义道德,在他听起来,简直迂腐过头。
天下都仁义了,那还要我们兵家干什么?
那齐王还要养兵干什么,全都解散回家种地好了。
等敌国打来了,你直接跟他讲仁义道德好了。
所以他也经常对孟子冷嘲热讽,甚至破口大骂。
孟子当年离开稷下之学,据说跟此人也有一定的关系。
所以淳于髡当知道跟姬子晋经常接触的人居然是他,很是有些奇怪。
他忍不住苦笑道,“这个子晚先生,也能跟人相处融洽?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
平常,他几时有过好脾气?
不过子晚先生的才学出众,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
他居然能跟姬子晋相处融洽?
说明我没有看走眼,这个孩子确实有不凡之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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