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册。
那是他曾经一笔一划写下的,献给徐衡的种种计策,上面有许多时局的推断,都来源于上一世的经历。
从中,有心人可以读出他心声与立场。
冉念烟像是察觉到他站在那里,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这次却没躲避或是移开,而是粲然一笑,晃晃手里的册子。
春碧和溶月还没发觉多了一个人,依然争吵着究竟该剪哪枝更适合chā瓶。
“和我来。”冉念烟做着口型,无声地和他说话。
徐夷则会意点头。
春碧和溶月争不出结果,想找冉念烟评理,再回头,椅子上已经空了。
“少nǎinǎi呢?”溶月问。
春碧摇头,“没看见,可能是回房了吧。”
流苏笑着从回廊走来,笑道:“你们两个没眼力见的,都没看见少爷回来了吗?他们两个早就走了。”
“走了?去哪了?”溶月不解地道。
流苏点点她的脑门,直摇头,骂她不开窍,领着春碧窃笑着出院散步去了。
她们可要走得远远的,给这里留下清静。
徐夷则不知冉念烟要自己做什么,随她来到回廊尽头,坐在飞来椅上。
冉念烟展开那本书册,问他:“这些是你写的?”
她还不太熟悉他的字迹,可字如其人,又是在书房桌案上发现的,不难想象。
徐夷则接过书册,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冉念烟道:“我扫了一眼,原来你一直效忠大梁,并不是有异心,此前是我误会你了。”
她以为他上一世是存了心篡位,但看他的苦心,不过是经由另一条道路寻求变法维新。
正所谓不破不立,只是不巧,他们都在他要破的部分之中,当局者迷,不免有意气纷争。
如今再想起徐夷则曾说过的,在她死后,他也从未篡位,而是摄理政事,直到新的帝王可以独自撑起一方天地后,才功成身退。
她本以为是他的妄语,现在想想,可能是自己狭隘了。
徐夷则不说话,此时说什么都是错的。
脑中忽然有种念头,使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他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这不是她常用的口吻吗?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攻守易势,冉念烟一霎怔忡,随即才想到,这人原来也是会开玩笑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肩并肩,虽没什么可说的,却也不好意思先走。
冉念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我记得在慈宁宫中,你想对我说什么话,要说什么?”
又想起大雪覆盖的宫闱中,生离死别的那一日,两个人都有些感慨,徐夷则更是想起了深青翟衣下她不屑的神情,和锋芒毕露的伪装,正要说什么,却听身后有人。
“什么慈宁宫,你们提那里做什么?”
来人是陈青,他负手而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们还提那个地方做什么?这倒是本朝一桩奇闻,将来齐王登基后,慈宁宫就要空置了,因为没有太后。”他笑着道,本以为自己的笑话很可笑,却没有人陪他笑。
似乎意识到自己冒犯了二人的独处,陈青轻咳一声,递出一份木匣包裹的请柬。
“这是什么?”冉念烟还不知他和徐柔则好事在即。
“明天,明天我陈家就派人把她接去,虽然一切从简,下聘也免了,可我觉得以后一辈子的平安喜乐才是最好的聘礼。”
他不敢说,他是害怕了,怕迟了一步徐柔则就不是他的,若是遇人不淑,见她余生痛苦,与其如此,他宁可做个彻头彻尾不讲礼法道德的小人。
冉念烟道:“既然这样,也没有席面,你发什么请柬给我?”
陈青道:“你不是她最好的表妹,不送送她?”
冉念烟还是不想收,道:“我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丰则的事……你是知道的,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陈青不屑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
冉念烟无奈道:“很多事不需要证据,全看人心偏向那边,不偏向你,纵使再有道理,也免不了被误会。”
这是她刚从徐夷则身上明白的道理,算是现学现卖了。
见陈青没有动摇心志的意思,冉念烟也不强求他懂,点点头,算是收下了请柬,正好她要去南府,顺便看看徐柔则。
陈青却指着徐夷则,吞吞吐吐道:“嗯……说几句话,可以吗?”
冉念烟从没觉得徐夷则是她的,陈青要和他说话,何必一副借东西的模样?
她自觉走远,陈青小声对徐夷则道:“伊茨可敦和苏勒特勤的事,殿下要和你细谈……”
他们说了片刻,徐夷则便来和冉念烟告辞,说要进宫一趟,并在末了,悄悄告诉他,那番话等他晚上回来后说。
冉念烟不知这算什么,故意吊胃口?可她的胃口显然是被吊起来了,去找徐柔则的路上,想的都是这件事,不可控制地翻来覆去猜测各种可能。
到了徐柔则房里,她正闲闲无事地做针黹,见冉念烟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她知道冉念烟最近的际遇,很是同情,只恨自己帮不上,若能帮上,怎么也要出一份力的。
冉念烟见她手里缝的一看就是男人的衣袍,配色老气了些,不像陈青这个年龄穿的,倒像是给徐征准备的。
冉念烟道:“你不准备准备自己的事?”
徐柔则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都说好了,一切由陈家料理,我人到了就行。”又自嘲一笑,“很可笑吧,像是偷来的似的。”
冉念烟就怕她说这样强颜欢笑的话,越这么说,她越不敢透露心意,问题也就越难以察觉。
她决定挑开说明徐丰则的死并非全在陈青逼婚,而在于徐征夫fù多年来的无声压迫。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端倪,只是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程度罢了,如果能,她多希望时间可以再为徐丰则倒流一次。
“所以,你若能离开父母一段时日,想必是好的,在这个家里,面对的和你哥哥是一样的,怕是对你也不好。”
听她这么说,徐柔则才若有所悟,点头道:“我信你。”
她也知道,只有在陈青那里,自己才有如珠似宝价值,在别人眼中,她不过是个畏畏缩缩的鹌鹑样罢了。可就因为陈青包容自己,便要畏缩下去了吗?她总觉得,以后可以做些改变。
这也是冉念烟想看到的,回想上一世的陈青与徐柔则,她觉得不是难事。
回到执中院,已经是黄昏,料想徐夷则也该回来了。
她一直期待着他的答案,却又不明白为什么,可每当想起,心头都是发烫的。
等着等着,竟有些微微疲乏了,倚在桌前假寐,听见脚步声传来。
同居一室的日子越发多起来,她也越来越熟悉他的脚步声。
想着,她竟不知怎么面对,万一他忘了,她又提起,倒显得自己很在意。
她索xìng侧伏在桌上,假装已经睡实了,看徐夷则如何反应。
徐夷则回到房内,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冉念烟毫无芥蒂地倚在桌上小睡。
能换得她这样放松的信任,是他梦寐以求,却从没想过可以成真的,今日却近在咫尺。
尽管走近她时,她的呼吸暴露了她是在假装熟睡,他也毫不在意。
起码,她觉得他是安全的。
有些事也许是与生俱来,因为半胡半汉的面孔,多少人觉得他生来其心必异,却都可以忽略,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今天和齐王一番长谈,或许可以改变大梁和突厥百姓未来千百年的关系。
想到这里,他心情不错,更不急着拆穿她的伪装,而是不急不慢的哼唱起童年听过的曲子,叫冉念烟一阵心慌,不知自己还能佯装多久。
忽然,腰间一轻,是他把她拦腰抱起。
既然装了,便不好忽然醒来,她只能硬着头皮被他裹挟到床上,稳稳放平,感觉他又在自己额头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你以后,不用再伪装了。”
徐夷则说着,一离开她身边,她的心却忽的一dàng。
他当年想说的就是这个,只有他知道对定熙帝的不在乎,不过是她的伪装。
或许她真的可以,揪紧了被角,她已想不起,曾经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一夜, 冉念烟睡在床上,徐夷则睡在她身畔,两人秋毫无犯, 而冉念烟心里却暗暗做了个决定。
两世以来,再没有对她这样用心的人,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而感动之余,不免有些现实的考量。
她想知道,齐王登基后,徐夷则究竟会怎么做,现下徐衡还在人世, 时局日趋稳定,徐希则几人有足够的时间学习担起家族的重任。她想看看这一世,徐夷则会如何选择。
而此时,徐夷则也在思量同样的问题。
齐王登基后,他作为从龙之臣, 留在徐家实则对徐家并无好处,反倒是像老镇国公那样,以一死换取皇帝的安心,才可延续后人百年荣华。
只是夺位不比开国,从龙之臣的地位也比不上开国功臣, 他不必以死证明自己的忠诚,然而远离京师,功成身退还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可以,他想带冉念烟走, 上一世是为天下而活,这一世,他想和心中那个人共度余生的每个日夜,才不枉此生。
然而,她愿意吗?他怎样才能让她愿意?
他忽然拦腰搂住她,惊得她嘤咛一声,伸手去推。
“明明没睡,为什么装着不理我?”徐夷则问。
冉念烟见瞒不过,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没什么可说的。”
徐夷则道:“你和人说话,只说要紧事?”
冉念烟不吭声,从前是的,和那些朝臣们议事,哪能容得下她家长里短,为了避嫌,且不让人笑她女人家见识短,她恨不得三句并一句,谨言慎行。
徐夷则道:“往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忌讳我。”
冉念烟不语,只希望自己刚才是真睡着了,便不会经历这一遭。
想着想着,可能是因太紧张而感到疲惫,竟就这么睡着了,徐夷则这才确定怀里的人真的睡下了,才叹口气,贴着她的颈窝闭目养神。
这不算逾矩,怀里的是他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妻子,有些事他不做,是他不屑做罢了。
不必急于一时,他还有一辈子和她磨,何愁磨不到她心软?
第二天,冉念烟醒来,枕畔就有新衣裙,她叫流苏过来,问她这可是她放在这儿的。
流苏窃笑道:“不是奴婢,更不是溶月和春碧,我们都没进来过呢,倒是看见少爷刚走,说是进宫去了。”
又进宫?是不是朝廷里有什么大事?
先想了想徐夷则进宫的目的,才恍惚发觉流苏话里有话。
她们都没进来过,徐夷则又刚出去,那这衣裳岂不是他放在这儿的?
一想起他体贴的样子,冉念烟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到宁可他与她划清楚河汉界。
她怕这样下去,终有一日自己会太习惯依赖每日细致入微的体贴。
她还是信不过他,可却隐隐期待,两人之间的现状可以延续。
倒是流苏,见了徐夷则这么体贴,还以为好事已成,一看,又是失望,再看妆台前的小姐,不免有些疑惑。
是少爷不喜欢小姐?还是小姐心存芥蒂?
本以为从谢家回来,两人就该如胶似漆的,尤其是少爷,佳人在抱,软玉温香,也能忍得住?
正往外泼妆水,就见笔架提着一桶水往外去,地上已有一串水迹,显然不是第一桶了。
流苏问他,他说少爷真是奇怪,大早上非要洗冷水澡,流苏一愣,继而笑得花枝乱颤,止也止不住,最后好容易止住了,回房见到小姐,又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冉念烟斜眼看她,闲闲道:“等你帮我梳好头发,尽可随意笑。”
流苏走到她身后,镜子里的小姐面庞温润如玉,一夜好眠冲淡了多日来的辛苦憔悴,她已为自己略施粉黛,更添气色。
流苏问她:“小姐今日要梳什么发式。”
一边问着,一边已开始动手梳理起来,心说八成还是平日的椎髻,自从成了亲,小姐偏爱这种简洁利落的发式。
谁知冉念烟想了片刻,道:“今日就梳堕马髻。”
流苏吃了一惊,讷讷道:“小姐若是为了见少爷,大可下午再梳,堕马髻着实繁复,少爷回来时怕要弄乱了。”
冉念烟白了她一眼,“谁要给他看,快些梳了,我要去南府。”
流苏只当她是口是心非,细心梳好,冉念烟又亲自挑了一身雪青衫子,穿戴好后,果真往南府看徐柔则去了。
明明是正经的小姐出嫁,南府里却没什么人准备,因为徐征根本不承认这桩婚事,一早就派家人严防死守,见了车马行人都要回来禀告,家人见北府的车马来了,一问方知是冉念烟,回禀了毕氏,毕氏劝徐征,那是北府大房的少nǎinǎi,出嫁前就是徐柔则的密友,让她们谈谈兴许又用。
自从徐丰则死后,徐柔则也算看透了自己的父母,哪里是全心全意为儿女,或许毕氏还有些抚爱之心,而徐征早就被好生斗气的习xìng毁了,为了所谓的光耀门楣,只把他们兄妹当筹码看,这样的家,不留也罢,不管陈青用什么手段,她都是要随他走的。
冉念烟到了,毕氏唱白脸,徐征□□脸,好一番劝导,都让她劝徐柔则留在家里。
冉念烟心里冷笑,让她留在家,你们若能找个好人配她还则罢了,可眼下看来,不过是让她为了面子待字闺中,寂寞无主罢了。
口上却不这么说,佯装应下,等进了徐柔则的房间,表姐妹俩才敞开心扉说实话。
徐柔则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我怕他知难而退,不来了,倒显得我是痴人说梦,他们更要奚落我。”
冉念烟却知道,有些东西是宿世姻缘,不论今生还是前世,徐柔则之于陈青,便如水之于鱼。
那厢陈青刚从陈家出来,不是他不想早些动身,而是这件事,不过是自己一头热,徐家、陈家都是不赞成的。
他父亲陈恩倒还不置可否,只说既然决定了,便随他的意愿,只是嫌礼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