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世上本没有偷窥狂。

    漂亮的人多了。

    也就有了偷窥狂。

    这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至少罱仁院里的榴莲树,都是这么认为的。

    “杜小贤,你又来了。”

    “啊”杜小贤一惊,反身倒退还差点绊倒。“莫师兄好”他红着脸说。

    “你好。”莫方笑着说道。

    其实,莫方心里在想,杜小贤入宗快两个月,期间不下二十次碰见他偷看宗主。好玩的是,每次叫他名字,总会吓他一跳。杜小贤受惊了,脸就会红,眼睛看着地上,说话也一惊一乍的。

    每次都是这样。

    挺好玩的。

    莫方笑得更加体面了。

    杜小贤给他笑得浑身不自在,头不敢抬,只拿眼睛往上瞟。“莫师兄有事吗”

    “我没有,倒是你,没事的话为何久留此处”

    “我只是路过而已”杜小贤握拳,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个原因,“路过的”

    又来了,这蹩脚的借口,上一次也是同样的问题,他讲的是有只小鸟飞入院子,他过来看看。

    再上一次,莫方这样问他,他居然一溜烟的跑了。

    下一次不知道是怎样的借口

    莫方说“既然路过,不如到宗主居室里坐坐,喝杯茶吧”

    “不不不不,怎么可以,这样不行”杜小贤摇头又摇头。

    “为什么呢”

    “因为,呃,因为”杜小贤瞥到大门内的宗主,“没有宗主的允许,擅自入罱仁院是不行的。”

    “可是你现在落足的地方,已经是罱仁院的范围了。”莫方指了指杜小贤脚下,说,“而且罱皑宗并没有这条规矩。我们的宗主生性自由散漫,就算弟子随意进出罱仁院,他也不会生气。”

    “哎那,这”杜小贤慌乱地看着脚下。

    “既然不请自来,不如来则安之,杜师弟,随我进屋吧。”

    莫方牵着杜小贤的手,走进木屋里。

    “哇啊啊啊太近了”杜小贤与宗主只有一米的距离。他高呼着,眼睛不敢张开。

    木屋不大,但家什甚少,因而显得宽阔,容得了金丝软榻飘浮居中,上头睡着一白发美人。

    有几绺发丝坠了下来,悬在空中,随过堂微风摇曳。

    杜小贤盯着这几绺白发。

    他只敢看这个了。

    “杜师弟,”莫方从房间里走出,手里握着一包茶叶,“你平时若想来,尽管来就好了,就当陪我喝茶聊天,有个伴儿罢。我虽是宗主的首席亲传弟子,可亲传下来的全是罱仁院的杂事,干的活与外门弟子无异,而且这院里经常剩我一个,无聊得很,你能过来,我倒是万分多谢。”

    “不敢当,不敢当这儿不是还有宗主吗。”

    “他成天睡觉,不动不响的,能替我解闷就怪了。”莫方一边摆弄茶具一边说,“你且当他是罱仁院的一块浮石吧。”

    “宗主怎么会是浮石呢”杜小贤急忙地说,隙间又瞥一眼宗主,红着脸说,“就算要当,至少也当得上一幅名家工笔啊”

    “哈哈哈,好一个名家工笔”莫方失笑,手中杯落了桌上几滴淡茶,“杜师弟可真是慧眼识画。”

    “过奖,过奖”杜小贤把头埋的更低,快要碰到桌子了。当然他的脸也更红了。

    莫方喝下茶,又添一杯,放下茶壶说“你倒是让我想起以前。”

    “以前”

    “数十年以前吧,记不清了。”莫方的语气变得悠长,就连过堂的风也歇息下来了,“宗主大概是缺人打理罱仁院吧,就选我当了亲传弟子。哎,他老人家随口一说,我就当上了,更要命的是宗门上下无人反对,他们怕事,唯恐自己当选。”

    杜小贤捏着茶杯,静静地听。

    “也就是那时吧,我记得有个弟子,大概跟你差不多年纪,也喜欢跑到罱仁院看宗主睡觉,有时还会从哪里摘来几朵鲜花,放到宗主睡觉的软榻上边。我依稀记得自己问过他,宗主有什么好看的。他说,宗主什么都好看,就像他老家厅堂挂着的那幅山水画,从小看到大,还是看不厌。”

    杜小贤放下茶杯,问“后来呢”

    “后来啊,那个弟子当然就不在罱皑山了。”莫方说,“罱皑宗历来的规矩,结丹就可以出师。他出师了,也许现在还在长泽大陆的某处逍遥快意吧。”

    “哦”杜小贤恍惚地应着。

    “不过,今日回想起他,我还是不懂啊。”莫方叹息道。

    “不懂什么”

    “当年在山上修习,他天天跑来偷看宗主,可是出师离开宗门以后,数十年来,哪怕一次也好,他也没回来探望宗主。”莫方看着门外的树,眼中映着一片落叶。

    “也许他最后飞仙了吧。”杜小贤说。

    “若是飞仙,那是最好不过了。然而世相万千,天道难测,也许他”莫方顿了顿,又径自摇头说,“算了,算了,其实都一样,毕竟本门心法修的是物我两忘,无论生死,最终相忘。这便是仙途啊”

    莫方又倒茶。

    茶色已经淡得看不清了。

    “对了,杜师弟。”莫方转而问道,“你的心法修到哪里了”

    “刚刚到了第二重。”

    “很好,师弟天赋过人,短短两个月就到第二重了。”莫方说,“不久之后便是宗门心法比试,尚在罱皑宗的所有弟子都要参加,到时候别忘记了。”

    “我一定参加。”

    “记得便好,每回比试,总有弟子因种种问题参加不了,实在可惜,毕竟这是平日里为数不多的能见着宗主的机会啊。”

    “宗主也会去吗”杜小贤惊讶地说。

    “他会去,更要参加比试。”莫方无奈地说,“本来我不希望他参加比试,但他在上次睡觉前千叮万嘱,要我叫他起床。我当徒弟的没办法,只好过来叫醒他了。”

    “宗主参加比试的话,别的弟子还需要比吗”

    “当然要比了,胜者又不独一位。”莫方说,“宗门比试共有三个优胜名额,能在修悟之境坚持到最后的三人,就能到罱皑山的灵泉里泡上五天。”

    “灵泉”

    “在罱皑山山腰向南处有个山洞,洞里有个温泉。这个温泉受附近地脉灵气影响,十分奇特,每两个月就涌出一池灵气饱满的泉水。最初发现泉水的是罱皑宗第十代宗主,他在泉水里修习心法,发现效果奇好,于是在告知众人后独自泡了三天三夜。等泉水退去,弟子走进山洞,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才知道宗主已经飞仙了。”

    “果然是神奇的泉水。”杜小贤说,“宗主他这么想泡灵泉,是希望早日飞仙吗”

    杜小贤的眼里有些落寞。

    “飞仙他才不想这个。他只是想泡温泉而已。”

    “温泉的话,罱城附近也有,一年四季都能泡,宗主为何不去那儿泡呢”

    “他懒得下山。”莫方摊手。

    “噢。”杜小贤不置可否。

    终于,茶叶不再出味。杜小贤跟莫方道别。

    莫方看着这个小跑出去又频频回头的师弟,心中有些恍惚,差那么一点点,就把以前的那道背影重叠上去。

    还好没有。不过若在道别时远远的看,无论是谁,大家穿的衣衫总是差不多的。

    罱仁院又剩下莫方一个醒着的人。

    他收回视线,默念了几句术法,衣袖一挥。

    巨大的法阵出现在地上,囊括了所有榴莲树。

    这些树上的榴莲,每一棵树上最大的那个,开始震动,越来越难以自抑,最后十几个瓦缸大的榴莲一齐脱离果树,以平滑而有冲击力的弧线冲进木屋。

    宗主血淋淋地醒来,醒在血淋淋的榴莲堆里。

    不多时,杜小贤来到了罱皑山脚下的鱼塘边上。

    罱皑山有法阵保护,寻常百姓总是寻不到路上山。这片鱼塘就在法阵边上,再远些,就是一圈雾气,看不穿那头有些什么,但能感觉到高深的灵力和巧妙的施法的气息。

    杜小贤来这儿不是找鱼吃。

    他只是知道鱼塘边上,一年四季都长满了鲜花。

    这些鲜花不能吃,不作药用,就这么自由地在鱼塘边开了又谢,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年头。

    杜小贤摘了几朵。

    黄色的,白色的,大的,小的。

    然后将它们撒向鱼塘。

    没过几天,就到宗门心法比试会了。

    罱仁殿外头的空地,人头涌涌。

    比试会要比讲习会热闹。

    至于热闹多少呢。

    大概比讲习会多几十个人。

    尽管如此,常安还是觉得热闹非常,完全比得过上辈子超市大减价的人气。

    这个错觉在拜入宗门两个月之后,已经深深地根植在常安的思想里。罱皑宗人口稀疏,平日里大家不是睡觉就是修炼,又或者睡觉和修炼一起进行,整座山静悄悄的,最吵的要数冬梅院那些咕咕叫的信鸽了吧不过让常安来回答这个问题,兴许要添上少爷。少爷那滔滔不绝的说教可不是吹的,一旦发作,十个常安都能给他挨个儿说晕。

    不过现在,常守烽没空说常安。

    他自己大难临头了。

    “少爷,放松点,深呼吸,没事的,就算进不了修悟之境,装作睡个觉也能蒙过去。”常安为少爷擦汗,边擦边鼓励他。

    “听陈凡说,这个比试会宗主会出席。”常守烽选了里罱仁殿最远的地方坐下,身后不远处就是山崖了,“据说宗主修为高深莫测,要是给他发现我修炼两个月了,连练气都没进,那时候我就只能打包回老家卖药了”

    “少爷想太多了,宗主不会无端端就把弟子踢出宗门的,他才不在乎这个。”常安说,“整个罱皑山不过数百人,多你一个不多,没人在意的。”

    “可是”

    常守烽还想说话,那头却传来了哄闹声。他俩转头一看,果然,莫方与宗主从殿内走了出来,两人的道袍比平常更加庄重,脸色也比较严肃。

    殿前摆着一张木榻,宗主坐上去,徐徐说道“诸位,今日是宗门心法比试大会,比的是谁能在修悟之境里体会更长的时间。比试期限为七天,坚持最久的三人能享用五天的灵泉修行。好了,事不宜迟,比试现在开始吧。”

    说完,宗主往榻上一倒,就睡着了。

    但是,宗主不仅仅在睡觉。他的身体渐渐浮空,一层柔软的灵光包裹了他。

    常安惊叹“原来宗主真的也会发光啊”

    “别说话了,赶紧睡罢”常守烽已经躺了下来,半仰着头对常安说,“记得把绳绑牢靠点。”

    “已经很紧了,少爷,再紧的话腰就断啦。”常安无奈地躺在少爷旁边。

    那道麻绳,折磨过少爷之后,今天又绑在他身上。而绳的另一头则圈住常安的腰。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常守烽为了防止常安睡觉时给风刮到哪个山沟沟里去,只好用绳绑着两人。

    他只希望自己重量足够,不会两人一起飘到哪个山沟沟里去吧。

    这么想着,常守烽闭上了眼。

    广场里,弟子轮番倒下,大家的睡姿都很奔放,因为修悟之境里大家都向往自然,于是身体也就顺应精神之境,变得清纯不做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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