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平市白天中午的太阳还是挺大的,平日里怎么躲也躲不掉的日光,现在却怎么照也照不够。
屋内通亮,一名穿着整齐的男子坐在床边,眉目专注,眼里全是还在熟睡的女子。
沈衍想了会儿,把苏绵叫醒,省得她晚上睡不着。苏绵一下子清醒,她还记得要去买药。
全部收拾好之后,苏绵反而不想出去,她推了推人模狗样的沈衍,让他去买药。
沈衍挑眉,他倒是希望一发即中,但也明白苏绵现在还在上学。对于一个还未到法定年龄的学生而言,未婚先孕,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于是沈衍让她好好呆在房间里,自己去给她买药。
苏绵坐到窗户前,看云卷云舒,看川流不息,看人间百态。
她入住的楼层并不高,所以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酒店门口停了好几辆豪车,司机模样的光头下车,打量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她这一层。
苏绵不以为意,打电话给盛楠。
电话拨过去,响了好几十秒,接通。
“怎么了?”他的状态不是很好,应该是感冒了,有着浓重的鼻音。
“还有没有必要去玉峰山?”苏绵无聊地踢了踢桌子。
“别去了,这一阵子我们先别联系,我要好好休息会儿,帮你弄这件事,几乎要透支我的老命,记得把钱打给我账上,不然不干。”盛楠大力地咳嗽了声,让苏绵听听他最近多么劳累。
苏绵没好气地嘲讽他:“你这人,钻到钱眼里了,我还只是一个学生,哪有那么多钱!”
“这不关我的事,工资到位我就干。再说了,沈衍不是有钱吗,怎么,你难道是那种自强自立不肯问别人要一分钱的独立自主的女性吗?”盛楠也呛她。
“是啊,我就是这么高洁。”
“那你继续高洁下去,钱不到账,我是不会联系你的。”盛楠直接撂话威胁她 。
苏绵咬牙:“多少钱?”
“这次少,50万。”盛楠觉得他挺为苏绵考虑的。
苏绵几乎一口血吐出来:“这还少?你把我当冤大头?这次又要买什么?”
“流柄,说了你也不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老这样怀疑我,我心情可不会好或者你直接放弃,一本万利。”盛楠喝药的汤匙敲着瓷杯,叮当响个不停。
“最起码让我见到实图,我没几天就要出国,下次回来时我要再见你一面。”
“好啊。”
房间的门铃被按响,苏绵挂掉电话,从猫眼里看到是保洁阿姨。
她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却不料身后伸出一双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惊恐瞪眼,两只脚踹个不停,伸手死命去掰抓着她的人,浑身冷汗直冒,脑袋却逐渐昏昏沉沉,直至没有意识。
~
药店离酒店不算近,沈衍半个小时后才买好回去,路上还遇见小型交通事故,堵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他内心一直不安,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等赶到酒店时,这股不安更加强烈,他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连忙回房。
电梯门打开,平日里几乎没有人的走道聚集了十几个保安,有人在打电话报警,有人进房查看情况。
当看到打开的房门就是苏绵的房间时,他慌了一秒。
“先生,请问你入住的这间房吗?”
有个保安拦下了他,不让他入内,但看到他一身着装不凡,气势又仿佛要吃人时,迟疑了一下,侧身让他进去。
房间里有三个人,一个保洁人员,还有两个他安排的保镖。三个人都只是昏迷,并无外伤。
房间内还是如昨晚一样的布景,就连奶渍都还在原位,只是没了苏绵。
沈衍阴沉着脸把药扔下,眼里是暴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他在这边没有多少人,便直接打给前几日与他接触的袁局长。
光天化日之下敢这么猖狂,除了沈轩衡,没人敢做这种事。
他除了绑架女人,折磨她们,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既然他想死,那自己就成全他。
~
苏绵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被捆在一把椅子上,周围全是废楼危楼。
被绑架了。
苏绵一阵瑟缩,各种电视上绑匪撕票的情景浮现,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冷静。
她周围没有人,先想想能不能自救。
一般情况下,绳子都是可以松开的。
她试图动动手腕,粗糙的绳子把她绑的死死的,一点缝隙都没有,稍微一动,手腕那边就火烧火燎地痛。
她又动了动脚腕,一样的。
这真的是五花大绑,就连脖子上都紧紧地勒了一根。
更让苏绵绝望的是,她想上厕所,憋不住了。
她尽力扭着脖子看身后的绳结在哪儿,却不禁“嘶”了一声,娇嫩的脖颈直接被绳子勒出一道血痕。
这个绑匪一定研究过各大电视剧绑架情节!
苏绵抿唇,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现在没空想是谁绑架自己,最重要的是逃出去。
仔仔细细查看后,发现死结打在小腿肚那边,根本够不着。
苏绵放弃了,她算了一下自己账户里的钱,再加上沈衍苏阳肯定不会不管她,如果是冲着钱来的,她应该会没事吧。怕就怕不是冲着钱来的,可自己也没结什么仇啊,难道跟沈衍有关?
很快她就知道了。
当她认出沈轩衡的那一刹那,她在心里厉声尖叫,整个人抖如筛糠,牙关直打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是他!
沈轩衡和沈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同的是,他的右半张脸全是疤,左眼浑浊,右眼似乎也受过伤,转动极其缓慢,黑色的眼珠子成了眼白里的一个小点,骇然恐怖。
他穿着一身黑色,左手手背全是烧伤之后留下的疤,跟蛆虫一样扭扭捏捏地挤在一起,仅剩的三根手指头更是不自然地弯曲蜷缩。
书里对他遭遇的报应,只用了一个成语:如法炮制。
不知他是否后悔对沈依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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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绵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呆呆地、毫无礼貌地盯着他看,但其实眼神已经放空,没有焦距。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他应该找沈衍才对,为什么要找自己?
沈轩衡打量着面前的小丫头,她应该是被吓傻了,只穿着一件粉色毛衣,衬地巴掌大的小脸愈发娇俏可怜。黑色牛仔裤,拖鞋不翼而飞,打扮得很年轻。
除了这张脸,没什么看头,好像还是个学生。
沈轩衡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见苏绵仰着惨白的一张脸,水润灵动的眸子里满是破碎一地的恐惧,这份恐惧,将她的眼角染得猩红,尽管如此,她还是嗫嚅着,颤着嗓音对他说:“叔叔,你放了我吧。我有钱,你别伤害我。”
沈轩衡不屑地笑了一声。
苏绵心头一紧,假装不认识他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知这个神经病要干什么?拿她威胁沈衍?
“你跟沈衍,什么关系?”沈衍扯着嘶哑的嗓音说道,他的声带当年受损地厉害,从此就是老人音。
“我们,我们是普通朋友。”苏绵快哭了,她根本不敢看他,这个人好恐怖,好丑,浑身阴暗,跟条毒蛇一样,自己怎么就惹上他了!
沈轩衡静静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抬着她的下巴大力往后推,苏绵脖子那儿的骨头就直接深深卡在绳子那儿,像被人攥紧了要拔掉一样疼!好痛!真的好痛!
苏绵痛得泪花直飙,内心愈发恐惧,她会死的吧?
“普通朋友,沈衍会去你那屋睡一晚?他会来陪你旅游?”沈轩衡压根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就是面对他儿子的女友,也能分分钟把她灭口。
苏绵抑制不住地咳嗽,腹腔两侧跟被人拿刀捅了一样疼。
沈轩衡松开她,接过了属下递给他的一个黑布隆冬的东西。
等到苏绵看清后,内心已经不是“恐惧”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枪?
他怎么会有枪?
这不是法治社会吗!
太疯狂了!
今天的这一切都跟梦一般,可是脖颈处的疼痛,又在时刻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她被绑架了。
绑匪是沈衍他爸。
他爸手上还有枪。
苏绵很想晕过去,晕吧,晕吧,这样她就不用这么恐惧了,可是偏偏现在她思绪无比清晰。
废弃的房间很安静,除了沈轩衡,还有十几个打手在。
苏绵眼睁睁地看着黑乎乎的枪口顶在她脖颈的大动脉处。
冰冷无比。
她的鲜血几乎要停滞。
她咽口口水,全身的感官渐渐消失。
“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你的信息我基本知道,如果撒谎,”沈轩衡把冰凉的枪口移到她的脸颊,“那这第一枪就会打穿你的脸。”
在感到苏绵全身战栗后,他好笑地拿枪口拍了拍她的脸颊:“但你放心,只要把控好方向,你是死不了的。”
魔鬼,这人是魔鬼!
苏绵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了下来,她知道哭没用,可她忍不住,这是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希冀。
一个大汉搬了把椅子到沈轩衡身后,他翘着二郎腿在苏绵对面坐下,把玩着手里的枪,“啪嗒”一声,他扣了扳机。
他望向苏绵,懒懒地将枪放在腿上,枪口朝她。
“现在,我要问了,你最好别哭。”暗哑的嗓音缓缓讲出这一句话,立马把苏绵镇住。她撇着嘴,尽管牙根发酸,也强忍着不许再哭。
“你跟沈衍什么关系?”沈轩衡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问。
“情侣。”苏绵因为哭过,嗓子也哑,两个字讲的不是很清楚,但沈轩衡听懂了。
他哼了一声。
“多久了?你多大?”
“三个月,我19岁。”苏绵根本不敢隐瞒,脑子里也不敢想别的,全心回答他的问题。
“他有说过沈家的事吗?”沈轩衡右眼的那一抹黑色,缓慢转动到眼中心,锁死苏绵。
沈衍没说过,可她知道。
“说过。”她小心翼翼地觑沈轩衡,他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是眉头轻挑。
“那他说,他要怎么对付我?”
苏绵想起昨晚,沈衍明显是要杀了沈轩衡,可她不敢说这个,她害怕,沈轩衡听到她讲这句话,会先给她一枪。
那该说什么?万一沈轩衡知道自己在骗他,岂不是更倒霉?
苏绵吸了吸鼻子:“他具体没怎么说,只说要你好看。”
沈轩衡慢慢抬头,苏绵紧张地手心直冒汗,怎么了,怎么了?她这话也不算答错吧?
“你知道我是谁?”出乎意料地,沈轩衡只是坐正理了理衣服。
“沈衍跟您长得很像,再加上您又说沈家,这是我猜的。”苏绵垂眸看地面,心里在流血,沈衍难道还没发现她消失了吗?怎么还不来救她?
“他爱吃什么?”沈轩衡微微眯眼,思绪散了一地。
苏绵张嘴,这人思想跳跃幅度好大!莫不是人到中年幡然悔悟?想和沈衍好好相处?不对,那怎么可能绑了她。
“他比较喜欢吃辣,饮食比较均衡,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苏绵提心吊胆地回答,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沈衍爱吃什么。
沈轩衡靠在椅子上,脖子后仰放松筋骨。
苏绵心里直打鼓,这人如果是冲着沈衍来的,那他会对自己干什么?
“你们认识多久了?”沈轩衡又发问,来回晃着脖子,转动他那张丑脸。
“十多年,我们是邻居。”
沈轩衡呵了一声,无不嘲讽。
他拿出手机,看到那五个未接来电时,脸上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他倒挺重视你的,等会打给他,知道怎么说吧?”沈轩衡拨回去,来到苏绵身边,开了免提。
电话嘟了一声,立即被接通。
“沈轩衡,她在哪儿?”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着急,相反,沈衍近乎冷漠地理智,音线清冷,不带半分慌张。
沈轩衡只笑笑,并不作答,将手机朝苏绵面前送了送。
或许越是紧张,越能分辨别人话语里隐藏的情绪。
当苏绵听到沈衍这淡淡的一句话时,她的内心是崩溃的。自己一直在盼着他来,他却不急不躁?
苏绵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她咬着舌尖,让痛感缓解心头的酸涩。
既然这样,如果没人在乎自己,那倒不如先把后事交代一下,这点他能做到的吧!
“沈衍。”苏绵低低叫了他一声。
两个字饱含委屈、愤怒、怀疑以及不舍。
“苏绵,你怎么样?”沈衍除了语速有些快,还真的不着急。
苏绵更酸了。
“沈衍,我账号里有一个叫盛楠的,到时候我要是死了,你记得把我的骨灰寄给他!要是没有骨灰,衣服随便什么东西都行!告诉他我死了就行!记得让他帮我超度!谢谢!”
苏绵撕心裂肺地喊出这段话,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空气里死一般的静寂。
电话那头也沉默。
沈轩衡楞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她,突然夸张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废旧的危楼,寒风飕飕地飞进空荡的楼层,发出诡异的怪叫声,很像婴儿的哀嚎,本来就已经足够瘆人,沈轩衡又这么变态的大笑,显得这里更阴森怪异。
不止苏绵害怕,就连那几个打手都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沈轩衡笑够了,擦了擦眼泪,心情很好地拿起电话:“沈衍,看来你的小女友根本不相信你啊,认识十几年,就相处成这个样子吗?”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沈轩衡带笑的脸慢慢黑了。
“把满楼杀了,带着她的尸体过来,一个人,你来,我就放了她。”沈轩衡丧心病狂地说道,面如寒冰。
苏绵抖得更加厉害了,这人太恐怖了,人命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不相信他?”他一眼斜斜地望过去,让苏绵想到了歪头杀的丧尸。
“为什么?我儿子哪里让你不满意?”沈轩衡过去,伸出烧得跟黑炭一样的手扯着她的头发,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苏绵一改刚刚的懦弱,倔强不屈地盯着他,即便害怕地牙关一直在抖,也不肯再让自己怂地跟狗一样。
沈轩衡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你不喜欢他,是吗?”
苏绵表情微变,这人不会想到沈依,迁怒于自己吧?
然而,在沈轩衡眼里,这就是她承认了。
“既然不喜欢,干嘛又跟他在一起?”沈轩衡竖着枪支抵着苏绵的下巴,如果她还不说话,那他就帮她发声。
沈轩衡绝对要成为苏绵一生的噩梦,他此刻那狰狞的表情,丑陋恐怖的面孔还有下巴上的那支枪,都让苏绵抓狂地害怕,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种变态?
“因为,因为,因为......”苏绵“因为”半天,都讲不出理由。
沈轩衡缓缓低头,那伤疤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苏绵眼前,她想吐。
“我讨厌撒谎的人,好好决定你这个答案。”沈轩衡粗糙沙哑不堪的嗓音跟催命符一样在耳旁响起,甚至还拿枪口敲了敲她的下巴骨。
妈的,横竖一死!
“是他强迫我的!我就是不喜欢他,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他!”苏绵闭眼喊出这句话,以为自己要被一枪崩了。
沈轩衡似乎来了点兴趣,从头到脚地打量她。
苏绵被他看得发毛,感觉自己的尿意不受控制地外涌,估计要尿溅当场。
“强.迫?”沈轩衡硒笑。
“看样子他当年学了不少,来,告诉我,他是怎么强.迫你的?”
沈轩衡笑起来比不笑还恐怖,跟鬼娃娃一样。
苏绵简直不可思议,这人变态到去探究儿子的情感吗?
“他拿苏家威胁我!”反正已经撒了谎,苏绵索性继续骗下去。
沈轩衡含笑看她,开口却是阴森森地:“他这个孩子,本就凉薄之心,对你倒是情深。”
苏绵欲哭无泪,他从哪儿看出“情深”?
“跟你做个交易如何?”沈轩衡望了望窗外,时空仿佛被拉长成一个蓝色的隧道,他看到了年幼的沈衍。
那时候风起云涌,梧桐叶落得满地,为地砖铺上一层绚丽辉煌的金色。
沈衍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后院玩着模型。
他有着与同龄小孩不一样的冷静睿智。
在纷飞的落叶中,沈轩衡提着蛋糕走向沈衍。
沈衍察觉有人,抬头怯生生地叫他爸爸。
他把蛋糕给他。
沈衍犹豫了一小会儿,撇着嘴双手接过。
他说:“爸爸,我不喜欢吃巧克力味的。”
沈轩衡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我以后买给你。”
沈衍傲娇着矜持:“慕斯蛋糕。”
可惜,他再也没有为他买过蛋糕。
空言不成欢,强笑昔日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