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翊被带往偏厅。偏厅也向阳,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进来。柳翊站在窗边,整个人沐浴着温暖的三月暖阳,背后留下一个拉长的影子。他今日着一身青色布衣,宽袖,收腰,束发的是同色飘带。
觉察到有人进来,柳翊微微侧身。有风透窗而入,带动他的黑发和飘带。在这斜射的日光里,柳翊的脸半明半暗,屋中的一切半梦半真。白药的心忽的一窒,不由僵在原地。
柳翊见她半晌不动,低声道:“过来!”他的语气在旁人听来不过是理所当然了些,并无不妥。到底是朝夕相处了三年,白药还是警觉地发现他有些动怒。她本能地有些惧怕,虽然明知道这是在白府,是她自己家,柳翊稍有不尊,就会有侍卫上前止住他。况且还没到三年后,柳翊尚且要依附白家的权势,怎样也不敢对她不轨的。可是白药还是不由自主地畏惧,隐约明白惹怒柳翊的下场绝不是目前的自己能承担的。至于是什么,她自己也想不清楚。
骨子里终是叛逆的,白药迈着碎步,慢悠悠踱到厅中主位坐下,这位置可离柳翊示意她去的地方远着呢。白药无视柳翊探究的目光,端起茶盏冷冰冰道:“不知柳侍郎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今日大舅子来找我说了些事情,不知娘子可知情?”柳翊也不在意白药的冷淡态度,在靠近她的下首坐了。
白药的脸微微一红:“兄长不曾对妾身明言,妾身自然不知。只是妾身与柳大人虽有婚约,但毕竟未成大礼。还请大人顾念妾身清誉,莫要施礼。”
柳翊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饶有兴致道:“你我早已三书六礼结成婚约,即便不曾行大礼,你也是柳某名正言顺的妻室。柳某唤一声娘子,有何不妥?”
在这一点上,白药无法狡辩,只得转移话题:“不知兄长找柳大人所为何事?”
提起这事,柳翊也懒得和她掉书袋子,直截了当道:“你哥的意思,大致就是怕我区区书生,不能护你周全,没办法放心把你交给我。”
这话正是白药想听的,只是她不知道父亲把这件事交给哥哥去做了,更没想到哥哥办事速度这么快。若是如此,她倒是不必委屈自己留在他身边就能除掉这个奸邪小人。白药按捺住欣喜,等柳翊说完。
“你哥哥的意思是要么我现在起跟着他习武,要么……”柳翊缓了缓,才道:“要么咱们的婚事还有待商榷。你哥哥说,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所以柳大人亲自登门是为了……”
“我来是想知道,这,是否也是娘子你的意思?”
白药微微地下头道:“妾身一介女流,自然是听父兄的。”
柳翊沉默半晌道:“柳某一介儒生,自然仰慕白将军父子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气。不过习武之人,难免粗鄙疏漏些,柳某自认凭借心中学识也能成就一番功业。所以,恕难从命。”
白药心底暗笑,自己等的正是他这句话,闻言立马默默掐住自己的腰,直掐得眼泛泪花,才楚楚可怜地抬头道:“妾身如浮萍,漂泊无可依,平生所祈求的不过是得一如意郎君,能护得周全。经历昨日之事,妾身内心惊怆,实在害怕大祸来临之时孱弱无依。大人既然不愿习武,妾身自然不敢委屈柳大人。妾身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心疼父亲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求大人能玉成,容妾身保全贱命留在父亲膝下承欢。”
柳翊看着白药泪眼朦胧的样子,终是心软,道:“昨日是我疏忽,害你受惊。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让你身陷险境。你何必为些没发生的事情为难自己?”
白药不依不挠,竟起身跪在柳翊脚边:“求柳大人成全!”言罢,微微侧过脸,一副柳翊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从安阳和平阳站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划过。平阳道:“姐姐,白姐姐今天怎么文绉绉的,跟唱戏似的?”“你白姐姐正伤心呢,你还笑话她。”安阳轻声责备平阳。
“哎呀,你没见白姐姐是想要退婚吗?你看柳大人这么俊,白姐姐怎么舍得退婚呢?咱们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能帮着白姐姐出主意呀。”泽笳还是有些不解。白姐姐这是苦肉计呢,每次她要做什么又被老王妃管着的时候都用这招,百试百灵。没想到白姐姐也会用这招,不知道柳大人会不会上当呢?可是白药她又为什么想退婚呢?
在确信安阳她们能看清自己的眼泪后,白药继续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美人垂泪,欲语还羞。
柳翊忽然冷哼:“我明白了,习武不习武的不过是托词,娘子一开始的意思应该就是退婚吧。”笃定的语气,手上仍不紧不慢地晃着那把竹扇。
白药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理由。”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嫁。”已经闻不到平阳身上的香气了,估计是走远了,白药也懒得伪装。
“不想嫁?”柳翊刷地一声合上竹扇,用扇子挑起白药的下巴,“娘子大概忘了,你我的婚事可是娘子一手促成的。娘子现在一声不想嫁,柳某就得主动退婚?娘子想得,未免太简单?”
“算起来,是柳大人退的婚,颜面扫地的还是妾身。大人既不必受家父约束,又不担上骂名,何乐而不为呢?”白药试着劝说柳翊。
“原来娘子是怎么打算的?那可抱歉,柳某不稀罕这些虚名。况且成亲之事,柳某已禀告父母,岂能说退就退?”柳翊微微俯下身,紧盯着白药的双眼道。他的目光很是锐利,不复往日的温雅模样,白药有些心悸,“所以,柳大人的意思是?”
“柳某堂堂七尺男儿,难不成非得像个江湖莽夫般才能护着家眷?这武艺,我是不会学的。”
白药不由屏住呼吸。倘若柳翊同意退婚,她就不会再让他有任何机会攀上白家。他欠白家的血债,自己就有时间慢慢讨回来。至于名誉的事,她反正只有三年寿命,三年过后,谁还记得一个死人?况且世人对于死人往往都是宽容的。即便是眼下,刚刚平阳她们应该听到她和柳翊的大半对话,白家再放出些风声,全京城的人也只会认为是柳侍郎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保护妻小,白家才会退婚的。
“柳大人的决定是?”白药忍不住心中的雀跃之意,甚至不动声色地向柳翊挪了挪。
柳翊扫了白药一眼,忍不住嗤笑一声:“我的决定是,既不学武,也不会退婚。你昨天受了惊吓,我不跟你计较。你什么时候恢复好,我们再拜堂。”
“柳大人执意不肯退婚可是因为妾身的那些陪嫁物事?柳大人放心,您送来的聘礼白家会如数奉还,妾身陪嫁的那些东西,也算作给大人您的补偿,绝不会再讨要。”软的不行,白药索性就挑明。
本朝的官位大多是世袭,先皇为了遴选出青年俊杰,特意举办大试。每隔五年,全国学子齐聚京师,参与为期三天的考试。大试分别考察应试学子的才学和人品,不问出身,不限年龄。柳翊未及弱冠便来京中参加大试,因为才学出众,果然一举中的,被皇上钦点进翰林院修史书。翰林院是有名无权的清水衙门,柳翊又只是出自南方得寒门子弟,并无钱财疏通关系,因而在翰林院一待就是好几年。与他同一批的考生基本都升迁了,只有他毫无动静。白家选中柳翊做女婿后,适逢白萱刚在边关打了一场胜仗,皇上为表恩宠,提议提携柳翊做了户部侍郎。
即便如此,柳家依旧是寒门。白珏不想委屈自家长女,因此备了不菲的财物暗中送去柳府做聘礼。白药出嫁时,白珏更是备上大笔财物做嫁妆,生怕聘礼少了显得寒掺。南海的明珠宝石,雪山的鹿茸野参,越州的绸缎布匹,等等宝物不胜枚举。若是两人顺利成亲,那这些财物就都归柳翊。若是结不成,这些东西论理都该退回来。其实不管退不退,吃亏的都是白家。如果说出嫁前,她对柳翊还有所期待的话,那么山贼之事则让她猛然醒悟。柳翊无权无势,不过一介书生,倘若再和他扯上关系,只会再次拖累。前世里,柳翊甚至为在圣上面前邀功,用自己的安危胁迫白萱在重伤之际带军出战,以致战死沙场。这笔账,她牢记着。如果用这些钱财就能和柳翊撇清干系,她自然是愿意舍弃的。
白药盘算着,柳翊肯定是舍不下这些财物的。如不是贪慕名利,他又怎会在得知白芷是流落民间的公主后便蓄意勾引,最后为了扫除成为驸马的障碍,和白芷联手害死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绕来绕去,这句总算说到重点,柳翊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折扇,微微一笑道:“既然娘子都这么说了,柳某若是不遵从,未免显得不近人情。那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多谢柳大人玉成,”白药不无温柔地微笑,“那就请大人今日就把这事了了吧。”
“过两天吧。过两天我再来找你,这几天你先好好歇着。”柳翊说完就转身出去。
白药见他神情似乎有些冷峻,不禁疑惑,明明占了好大的便宜,他居然还敢不高兴的样子,真是个十足的小人。
柳翊刚出偏厅,蔺瞿就跟上来。直到出了白府大门,蔺瞿才轻声问:“公子真的要退婚?”他刚才就守在偏厅外,公子和白小姐的对话都听得很清楚,眼见公子并未明确表态,故而有此一问。
“退婚?她想得美!”柳翊沉着脸,冷哼一声,身上的冷意更浓。当初可是她先惹上他的,现在说不嫁就不嫁,真是笑话!
蔺瞿见公子神情,心底暗笑,白小姐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错了,他家公子看上的,可没一样会放过。“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事肯定不是她父兄的意思,你去告诉李叔,说白小姐背信弃义想退婚,让他去敲打敲打白将军。”
“这……”蔺瞿略微有些迟疑,李叔去找白将军,这貌似不太好吧。
柳翊瞥他一眼,“怎么,有意见?”
“不,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找李叔。”就李叔那口才,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让他去找白将军理论,白小姐后面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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