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志凯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班后他推掉了两个饭局,一来昨晚喝得太多再是晚上他还要等飞飞回来,他本想在街上吃点什么可又觉得什么都吃不进去,一个人便去古玩市场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才后回了家。
飞飞不在家，屋内显得静静地。冯志凯来到了二楼的天台,天台上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这些原来都是跟程宗灿学的，渐渐地他喜欢摆弄起这些了，所以这里也是他在家里呆的最多的地方，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在这呆呆上一会儿。
不过现在他可没有这个心情，捧着一壶刚泡好的龙井茶，冯志凯依靠在天台的栏杆上，盯着着远方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秋天的野风吹到脸上已有一丝凉意了,楼下不远处荷塘中的荷叶已快凋零殆尽。天上没有什么星星,但月色皎洁，不时地在什么地方还传出一两声不知名昆虫的低叫声。
多么像二十年前的南疆啊!冯志凯在心底暗暗念道。
‘军号已吹响,
钢枪已擦亮；
行装已背好,
部队要出发……’
嘹亮的歌声仿佛又在他的耳边想起,遥远却亲切。
冯志凯不仅跟着低声哼唱了起来。
看完了明天董事会的材料后，程宗灿靠在办公椅上就一直闭着眼睛。
“程董,材料是不是还有不妥的地方”程宗灿的样子让在一旁的秘书小菁很是不安，轻声问道。
程宗灿猛地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小菁还一直还站在旁边。“哦,没有,准备的不错!”程宗灿道。
“如果没问题,我就送去打印了。”小菁又小心问道。
“那好，小菁,这两天辛苦你了,下班时间早过了,快回去吧。”程宗灿扬了下手。
“谢谢程董！那我就先回去了。程董，你还不走吗要不我给你叫车。”
“不用了,今天我想自己走走。”
“那你路上小心点。”小菁知道最近程董有什么心事,不想再多说什么。
“哦，等等,小菁。”程宗灿叫住了小菁后打开了抽屉。
“这是上次在国外外商送给我的一把电须刀,我用惯了老式的,你带回去给你们家小朱吧。”程宗灿说完把电须刀递给了小菁。
“程董,真是不好意思,看你每次都”小菁脸一红。
“不用说了,快回去吧,要不家里该着急了”程宗灿打断了小菁的说话。
望着小菁转身离去的背影,程宗灿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是啊,小菁是多么的像当年自己的女儿啊!
当年秘书处为他选了几个秘书他都不满意,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直到有次商务学院的学生来公司实习,就因为她长得像自己的女儿,所以一眼就被他看中了，直接让她进了公司。几年来程宗灿一直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待她,就连她的爱人公司开发部最有才华的小朱也是程宗灿一手为她选定的。
在小菁的身上程宗灿弥补了自己在女儿身上做不到的一切，可小菁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绝大多数时间他都还是自己一个人，必须忍受着远离亲人的孤独的煎熬，原来他尝试着用钓鱼或或打高尔夫来排遣这种孤独，可最近他发现这些办法也不行了。
是自己真的老了吗？程宗灿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深想，连忙站起来走到衣架前取下风衣，打开门后逃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他想立即冲到大街上，让熙攘的人群来分解他无比沮丧的心情。
刚入夜的南泉中心街头霓虹闪烁人流如织，而人群里随处可见时尚的俊男靓女们为这华彩流离的夜色更增添了无穷的魅力。
眼前这一切程宗灿都无暇欣赏，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走在街头的他一个人毫无目的前行着,从出公司大门他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四五个街口。
一路上程宗灿脑子都有说不出来的乱。
尽管亚东的事他已经给冯志凯交代好了一切,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还是有些隐隐担忧。在生意场一向沉稳自信的程宗灿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想到这程宗灿抬头长长吐了一口气,迎面走过来的人群中一张张的笑脸不时在他眼前掠过。是啊,南泉有几百万人却没有一个自己的亲人,程宗灿暗想。
自从六年前他在南洋的叔叔也去世后，在他的世界里现在只剩下女儿睿敏这一个的亲人了。
不对！现在还有一个于亚东，程宗灿心里急忙纠正道。
小的时候他就听爷爷说过程家不仅门丁不旺，而且寿限都不长，这句话让他曾经恐惧了很长时间,母亲的早亡更是让他对此深信不疑。
不过也许上天一定要为程家补偿些什么，从程宗灿爷爷靠做木材生意起家开始,程家的家境就一直很殷实,从来没有为生计忙碌过。
快解放时程宗灿的叔叔跑去了南洋,而他父亲带着十岁的他选择留了下来。父亲看着他读完了大学一直到参加工作结了婚,可不曾想在女儿睿敏出世的没多久后也得病死掉了。
父亲唯一留给睿敏的就是睿敏这个名字,那还是父亲临终前为她取的。
走在街上的程宗灿感觉自己好像要哭了出来。
睿敏在用他爷爷取得名字上学时，十年动乱也开始了，程宗灿因为他海外叔叔的缘故被调离了他原来的工作，去了南泉北面最偏远的地方守粮库,可没过多久他又被调了回来，并且还被单位破例提拔成了干部。后来他才知道,当时市革委会有个领导证明他父亲当年对海岛作战时为部队造船无偿提供过大量的木材，这让他逃过了一劫，过了很多年他才知道这位市革委的领导是谁。
程宗灿的脚步还在继续往前走,路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的不断在他脸上变幻着。这时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吸引住了他，小孩子穿着一套很漂亮的红白相间背带裤,眼睛大而明亮,脑后的一对小辫边走边上下跳跃着。
从前睿敏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对小辫儿。
睿敏长大后出落的和她妈妈当年一样漂亮,那时在南泉没有人不知道文工团的程睿敏。每个周末去老剧场去看演出的是人山人海,但大多数都是冲着自己女儿去的。
那时自己是多么的骄傲啊！程宗灿美美回忆着女儿过去的幸福，虽然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年女儿睿敏执意要去新夷找那个于剑锋时,程宗灿竟动手打了睿敏,这是他第一次打自己的女儿。
当时他一心想让睿敏放弃自己荒唐的念头,却不曾想虽然才二十出头,女儿对待感情却是如此执著，这一打更是让女儿直接离开了他。睿敏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告诉他,这让他气急败坏的发誓这辈子都不在管她。
为什么又想到过去呢二十年来，家庭这个字眼对于程宗灿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恶梦,很长时间他都不愿多想。
睿敏走的最初一段时间,程宗灿也曾幻想过女儿也许会回心转意,直到后来有人告诉他睿敏结婚的消息他才最终死了心
他对自己对女儿都死了心。
霓虹灯渐渐消失了,路旁的行人也少了许多，自己最终还是走到了诚泰路上来。这条路是市里为感谢他多年对教育的慈善资助，将他投资建设的南门新区中的一条路以他公司的名字命名,这件事在当时轰动一时。
自从睿敏走后程宗灿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自己的事业中，从最初辞职下海满世界跑到后来贷款建厂，从开始生产加工的小小木质玩具在到今天南泉赫赫有名的诚泰实业公司，二十多年来,他凭着过人的胆识和多年积累的经验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那时他乐于沉醉在商海里的打拼,因为这在给他带来滚滚财源的同时,也最大限度的忘掉了女儿给自己带来的痛苦。起初还有人经常问到他女儿的情况,可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再提及了。
程宗灿走进了南门新区,每当心情不好时他都会来这里,在这里有他给自己留了一栋装修豪华的别墅，这是程宗灿的心愿,他期待着有一天他们一家人能够团圆在这栋房子里。
真正让程宗灿产生这种想法不过就是在几年前，有一次冯志凯告诉他亚东考上大学的消息时,他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转眼间亚东居然都已经上了大学，在惊叹到时光飞逝的同时，程宗灿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不安。
亚东都上大学了，可他却还没不知他长什么样，如果女儿一定不能原谅的话,那亚东应该没有什么罪过。不过说实话这么多年来在怨恨女儿的同时,他确实也从未关心过这个外孙。
程宗灿的这种不安一天天在加剧。
于亚东读大学的消息让程宗灿第一次感到了自己衰老，有时候年青就是给人带来一种朝气，而程宗灿感到这种朝气已经逼到了眼前。
他不是不知道即使是自己的公司他也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干下去,他总有干不动的时候,不管是个人事业还是公司发展最终都需要有人来继续,几年前律师就曾几次善意的暗示过自己而他却都没有在意。
当发现自己的财富和衰老在成正比的结伴增长时，冯志凯不时带来的亚东的最新消息更让程宗灿感到这种衰老在加速。
经管他从来没有给自己过过生日,可这并不能改变自己年近七十的事实，这时他又想起爷爷曾经说过的话，这令他感到不寒而栗，他不想在自己老的时候一个人孤苦伶仃,更不想自己死的时候旁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不行！他必须要有所改变,不管这是不是一种自私。女儿暂时他不敢奢望，程宗灿想到了于亚东。
于亚东？这个曾让读过私塾的程宗灿觉得俗不可耐的名字一时间竟让他兴奋了起来。
他开始真正关心起这个于亚东来，并且很快他就设计好了一套缜密的计划，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他要把亚东弄到他的身边来。
在亚东大学的最后一年,程宗灿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冯志凯，而冯志凯和郑文彬商量后也都认为这是件好事，他们乐见其成。这更证实了自己这种想法的正确性。
程宗灿来到自己的别墅前打开门后走了进去。已是深夜了,屋里屋外都静悄悄地,黑着灯他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客厅，努力想像着眼前会突然出现女儿睿敏的身影。对了，现在还应该再加上个于亚东，只是现在他还无法知道他的模样。
“啪”的一声，程宗灿扭亮了沙发旁的台灯，拿起了电话。
“志凯吗？明天的董事会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哈哈，半夜三更的，我看你真正关心的不是这件事吧”电话里冯志凯直接戳穿了他的想法。
“小子,知道还问,不过怎么样了”程宗灿脸一热。
“已经上车了,明天上午到，我让飞飞去车站接他。”
“那好,志凯,就让飞飞开我的车去。”
想想自己多年的心愿也许就要实现了,放下电话的程宗灿反而紧张了起来，他里里外外扫视了一遍眼前的屋子，是啊！他也快有一个真正的家了!
“明天上午！明天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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