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德雅把草案读了几遍后叫了起来:“简直糟透了!”其中特别有一点使他感到不放心。“政权机构”到底是什么意思?英文里这个词听起来没有什么害处,但在越文里却可能带有危险的涵义。他说:“我估计,共产党方面一定会把这个解释为某种‘政府’机构。”在总统府里开会的人都反对联合政府,认为“政权”摇身一变就可以成为“政府”。
当晚7点,双方继续会谈。阮文绍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的愤懑情绪很快就露了出来。“基辛格博士,”阮文绍质问道,“关于这个协定草案,为什么你们不预先给我们打个招呼呢?”基辛格解释说,因为这个协定事关重大,因此不放心由一般的外jiāo信使送来或经过通常外jiāo渠道用电报发来,他要亲自面jiāo。
阮文绍对这样的解释甚为不满,接着步步进逼。“首先,这个民族和解与和睦国家委员会是个什么东西?是行政机构,还是政权机构,还是联合政府?在英文中,‘国家委员会’,这个词确实不能解释为‘联合政府’,但在越南文中意思就含混不清了。”
“第二,协定关于‘3个越南国家’的提法。越南北方原封不动,越南南方则分成两部分,西贡和越共分别管辖各自控制的地区。”阮文绍断然拒绝让出越南南方任何一部分的主权。他坚持认为,北越军队对南越领土的占领是非法的,完全是凭武力抢占的。决不容许用合法的协定去“批准侵略”。“你基辛格博士怎么能够同意作这样的让步呢?”
最后,阮文绍提出了另一个“关键xìng问题:协定草案中没有提到北越军队撤出南越的问题”。阮文绍声色俱厉地问道:“为什么不提?”
基辛格对这些问题逐一作了解释。“联合政府难办吗?”基辛格说,“不过,这个提法难道有什么实际意义?阮文绍总统拥有百万大军,还有美国靠山嘛!再者,北越军队应该撤走吗?不错,这倒是个问题,可也不是什么新问题。自从1970年秋天以来,美国早已不坚持要共军撤出。再说,由于协定禁止引进替补部队,已经在南方的那些部队将会逐渐消亡的。”
“假如我们签订这项协定,就会显得我们荒唐可笑,”黄德雅说,“就会显得我们是向共产党投降。”阮文绍也要求基辛格“彻底、圆满”地回答他们的问题。鉴于这种情况,基辛格同意由双方组成一个“研究小组”来设法解决这些问题。这个小组由南越外长陈文林主持,第二天就碰头。
在阮文绍一伙连连质问下,基辛格心情不好,既沮丧,又焦躁。不过他还认为,阮文绍最终会回心转意的。基辛格对自己的一个下属说:“也许他得再次同各军区司令商量一下。”但是,不管怎样,基辛格同黎德寿郑重谈妥的那个时间表显然又必须修改了。基辛格用尼克松的名义向河内发了一份表示歉意的电报,建议再次推延时间表。他解释说,还需要有几天的时间,来解决若干问题。他说,他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困难,因此,他提出了第三张时间表:10月23日,美国停止轰zhà和布雷;10月24日,在河内草签;10月31日,在巴黎正式签字。河内很快作出了同意的答复,这使基辛格大大松了一口气。
10月21日,在北越军队和南方解放武装力量在南方全境发动了一连串进攻的形势下,美国和南越的高级谈判代表(阮文绍没有参加)在红十字街57号外jiāo部长陈文林的住所开会。会谈正式开始前,南越外长说:“基辛格博士,我建议这次会议开始之前,我们先作一个简短的祈祷。”基辛格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接着,这位外长用英语吟诵道:“上帝啊,为南越共和国代表和亨利基辛格博士之间举行的这次会谈赐福吧!”随之一场争论就展开了。
“基辛格博士,”黄德雅第一个讲话,“这是我们的清单。我们要求对协定草案作26处修改。”基辛格大吃一惊,不过他还是按捺住自己的脾气,“请讲吧!”
黄德雅逐一谈了分歧之点,有次要的,也有主要的。经基辛格作了一番解释之后,解决了对方大部分的问题,但是还有些问题难以说服对方。基辛格极力缩小这几个问题的份量。“关于机构的问题,”他似问似答他说,“请注意,你们是有否决权的嘛。”“在南方的北越军队?这个,咱们要现实一点,人家本来就在那里嘛。”
“这场战争我们打了整整15年,难道就是接受这个玩意儿吗?”黄德雅越说越有气,“这等于向共产党投降,这个协定我们不能签!”
会议开了3个小时,基辛格和黄德雅争执不下,于是就休会了。基辛格气急败坏地回到大使馆,他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来回走动,外衣也脱了。他焦躁不安,情绪极坏。他自以为十分符合美国和南越利益的那个赶在大选前达成协议的宏伟计划,看来是实现不了了。过去,他好歹对阮文绍还怀有那么一点敬意,这一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妈的,这家伙是什么东西!”基辛格觉得,自己已经向黎德寿许下诺言,就必须兑现,决不容许阮文绍损害他的雄图大略。
就在这个时候,基辛格从某处获得范文同总理同美国记者德博什格拉夫的谈话全文。由于这是个急件,《新闻周刊》准备在10月21日华盛顿时间下午6点以新闻稿形式发布供发表的部分,赶在该杂志出版之前整整一天。基辛格看罢记录勃然大怒。范文同所讲的那个“过渡xìng的3方联合政府”以及“局势的发展已把阮文绍抛到后面去了”那句话,他同黎德寿在巴黎的谈判中根本没有这些。沙利文也愣了,他猜想要么北越人在“耍弄美国人”,要么存在着“真正的误会”。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基辛格顿时凉了半截,感到自己身受两方面的夹攻一方面是阮文绍抗拒协定,另一方面是范文同横生枝节,他痛感身陷重围,眼看自己的时间表吹了,那个宏伟计划也炭发可危。但是既然已朝着达成协议的道路走了这么大一段,他总得另寻出路来摆脱困境才是。他决定让阮文绍看看范文同的谈话记录。他要邦克打电话给黄德雅,约见阮文绍,但遭到拒绝。基辛格急了,便提出第二天上午,只由基辛格、邦克、阮文绍和黄德雅4个人在总统府会晤。事情绝对保密,时间是上午八点,行吗?黄德雅同意了。
10月22日清晨,南越驻华盛顿大使馆官员一个电话把黄德雅从睡梦中惊醒。“他妈的,星期天一大早就把我吵醒了。”原来,范文同对德博什格拉夫的谈话刚发表,这个官员想向阮文绍总统报告谈话内容,特别是范文同关于谈判“取得了积极进展”、将要成立“过渡xìng的3方联合政府”等点。黄德雅立即打电话告诉阮文绍。“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黄德雅气呼呼他说,“基辛格想耍我们啊。”“可能,”阮文绍回答说,“也可能是他自己上当了。”
10月22日上午8点,按约定的时间基辛格和邦克来到总统的办公室。待美国客人刚刚坐定,阮文绍就说:“我们认为,这个协定我们不能接受。我们认为,协定照目前这样写法,我们是不能签字的。……签字就等于向共产党投降,如何对得起成千上万美国和越南的阵亡将士?”
“我们反对意见主要有3条,”阮文绍说,“第一,我们反对那个‘委员会’,现在已经很清楚,实际上这是搞‘联合政府’。第二,我们不能同意北越军队继续留驻在我们国内。第三,我们不能接受北越人可以任意通过非军事区。总之,这个协定我们不能签。”
基辛格批驳了阮文绍的论点,并且提出了几个旨在消除南越人反对意见的方案。他说:“我们已竭尽所能来争取圆满结束谈判……我们是诚意的……和平解决的办法必须对双方都是公正的。”
“我们很了解共产党。他们无论签订什么东西都不会遵守的。”阮文绍最后向基辛格将了一军,“你基辛格怎么会同意了这样一个草案?”
这天下午5点钟,4个关键人物基辛格、邦克、阮文绍和黄德雅继续会谈。阮文绍一上来就向基辛格明白表示:“我们不能签订这个无法接受的协定……必要时我们将单独作战!”
面对这种情况,基辛格简直“气昏了”。他自言自语他说:“我在北京、莫斯科、巴黎都成功了,怎么好败在这里呢?!”
气氛变得愈来愈紧张了。双方到了顿足拍案的地步。宾主进行了十分不愉快的对话:
阮文绍:基辛格博士,你不要那么xìng急,否则共产党会讹诈你的,这个协定不好,我要签了,不出6个月,越南又得大流血。
基辛格:你们若拒绝签字,一意孤行,我们不得已时将会断绝援助。
阮文绍:(把脖子一拧生气他说)反正我们不签订这个协定!
基辛格:美国可能单独同北越签订和平协定。
阮文绍:(不为所动)我们宁可用我们现存力量再打6个月,死了算,决不能签这个协定!你们美国是个大户,你们对这个协定可以不斤斤计较。我就不能。一个不好的协定对你们说来无所谓。你们会在乎(留在南方的)那30万北越军队吗?
你们是毫不在乎的。你们打开世界地图一看,南越不过是弹丸之地,丢了有什么了不起?南越丢了对你们可能还有好处嘛……可能对你们遏止中国、对你们的全球战略都有好处。可是……我这个小小的越南人对世界战略地图没有多大兴趣……对我们来说,这并不是在莫斯科和北京之间作选择的问题,而是个生死存亡的问题啊!
基辛格:(他眼看僵局已成,毫无办法,愤愤他说)我以后再也不到南越来了。这是我外jiāo生涯中最大的失败!
黄德雅:(冷扫了基辛格一眼)对此,我感到很遗憾,可是我们得保卫自己的国家啊。
基辛格:我只好回华盛顿去请示了。
阮文绍:回去后请将我们对那3条基本原则的看法转告尼克松总统,因为要是我们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我们就不接受,也不签这个协定。
会谈就进行到这里。基辛格握了一下阮文绍的手,对黄德雅则理也不理,气呼呼地走了。一回到邦克住所,立即向尼克松发了个特急电报,说明僵局的原委,并且当真建议,如果阮文绍继续拖延,就单独同河内媾和算了。然而,出乎基辛格的意料,尼克松竟拒绝了这个建议,不同意单独媾和至少眼前不行反而指示基辛格要冷静些,不要同阮文绍闹僵了,要好生安抚阮文绍,重申美国和南越仍然是盟友,要共同寻求和平。这样一来,基辛格不便自行其事了。他这才体验到了通常那种外jiāo家授权有限的苦楚。
可他怎样向河内jiāo代呢?左思右想,他决定按照尼克松总统的意思再给黎德寿发一个电报。不明言美国推翻了在10月31日前签订协定的诺言,而说遵守原定期限有困难。为了安抚一下黎德寿的不满情绪,电文可以强调美国决心迅速完成协定,同时通知黎德寿,美国将从10月25日起,在20度线以北停止一切军事行动。
10月23日上午8点,基辛格来到总统府向阮文绍辞行。他希望事隔一夜,阮文绍可能回心转意。两人谈了一下各自的立场,很明显,距离并没有缩小。阮文绍jiāo给基辛格一封给尼克松总统的信,信中阐明南越方面对协定草案的保留意见。阮文绍重申他愿意同北越达成妥协,但条件必须合适才行。基辛格则强调指出,美国仍然希望盟国和衷共济,在对各方都公平合理的基础上结束战争。
一些美国报刊的评论认为,阮文绍是利用自己的虚弱xìng作为对付基辛格的王牌的。他知道,美国人生怕对南越方面压得太狠大急,南越整个腐败的、没有斗志的军政机构可能一下子垮台,弄得美军yù撤不能。这样一来,尼克松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信誓旦旦的“体面的和平”化为泡影。阮文绍之所以胆敢违抗基辛格结束战争的计划,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能力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位南越总统想用这一手从美国那里弄到更多的武器、更多的援助和赢得更多的时间。阮文绍知道这次美国人确实是要走了,他希望拖住他们,越久越好,以便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加强自己的政权和军队。不仅为了对付将要来临的政治斗争,而且对付他确信必将继续进行下去的军事斗争。
且说基辛格出了阮文绍的总统府,直奔机场。前来采访的记者们被挡在离那架蓝白色喷气机约50米的地方。基辛格到达后,朝那些照相机方向看了一眼,稍稍停顿了一下,便走到记者们眼前。根据他的外jiāo经验,他知道,正当全世界在期待着搞成和平协定的时候,如果他哭丧着脸,就等于宣告大事不好。所以他强装笑脸,同一个头发留得又黑又长的年轻女记者开玩笑说:“我到这里来是专门看你的。”然后他风趣地回答了记者们的问题。他说:“这次西贡之行是顺利的,只要我到这里来总是有成果的。”说完,他就向记者们挥手话别,登机起飞了。
基辛格刚一离开飞机场,美国驻西贡大使馆就发表了一个“有分寸”的声明。声明说:“我们取得了进展。我们同越南政府的会谈将继续进行。在现在这个时候谈得更具体是不利于谈判的,”声明的每个字都是经过基辛格审定的。但是,黄德雅办的西贡《最新消息报》倒比较直言不讳。这家报纸的社论说:“观察家们总的印象是,由于越南方面毫不动摇地坚决维护自己的立场,越南共和国和美国之间的谈判是在极其激烈的气氛中进行的。”
美国和西贡之间的矛盾,更具体他说基辛格同阮文绍之间的矛盾公开暴露了。yù知基辛格如何解决这一难题使美越和谈继续前进,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七章 难产的协定
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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