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40多年,刘邓当年的警卫员至今依然记忆如新:刘邓走到哪儿,哪儿的反击就打得最好。他们亲眼看到被pào火烤燎得满脸火泡的战士们,用手臂推开头_上的钢盔,露出白白的牙,注视着刘邓,甜蜜蜜地笑着。刘邓也激动不已:“打得好!同志们,打得好啊!”
当年的卫士对笔者说:“我恨自己没有绘画才能。刘邓走在阵地上,背景是战火烧红的夜空,金线银弧的穿梭,千万士兵的拼杀;刘司令员俯着身子,给一个正在shè击的士兵戴好钢盔,士兵一回头,见是刘司令员,热泪夺眶而出……这是我亲眼所见的。在那个震撼情感的瞬间,我流泪了……”
汝河北岸万籁俱寂。待过河的部队接到严令:不准出现一点点火光。就一座浮桥,就一条生路,前面走不动了,后面的只能在河边待命。
敌人的追兵已经赶上来,后卫部队拼着命地阻击。前面是火光qiāngpào,后面也是火光qiāngpào,还有几万人没有过河。
杨国宇接到一封未署名的信,他一见那熟悉的笔迹就知是邓小平写的:
(一)各部门应立即将机密文件全部焚毁,以免遗
失。
(二)桥头之阻敌已被我们压缩到村内了,直属队
接“淮河”(第6纵队代号)后尾渡河。不管飞机轰zhà
和敌人火力封锁,一定督促各单位跟上,求得迅速通
过.以免前后接敌被迫作战。
(三)预定宿营地在彭店一带,过河后到齐一个单
位立即指定专人负责带走,免受空袭。
杨国宇立即召集各单位负责人,传达邓小平的指示,划分临时休息区,候令随时准备渡河。完成部署,杨国宇又下去检查。那些带不走的骡马都让机qiāng给“嘟嘟”了,“嘟嘟”得他的心一紧一紧,呐呐着:“可惜可惜!实在对不起,没得法子哟……”
机要室开始焚烧密件。一堆堆大火腾起,黑灰色的纸烬在半空中飘浮。
野战军直属队接到渡河命令。
陡峭的南北河岸已由工兵开拓成可以通过大部队和辎重的斜坡。直属队刚过去一小部分,敌机、照明弹就都来了。河面如同白昼,人们的身上被映得红红绿绿。敌机轰zhà、扫shè,浮桥上人的呼叫和马的嘶鸣混成一片……
李达头顶柳枝伪装,站在南岸桥头,面色冷峻,眼光威严,不停地挥舞着手臂,用嘶哑的声音高喊:
“快!快过!不准停留!”
有几段浮桥被zhà坍,险恶的局势已经不允许重新捆绑加固,就有一排排人跳进河,用肩膀扛起门板,让部队通过。人、马、车辆、辎重踏碾在身躯托起的桥梁上。
过了桥的队伍仍在奔跑。开始是路有多宽,行进的队伍就有多宽,渐渐路窄容纳不下了,就漫向两侧的庄稼地。说是庄稼地,其实已经没了模样:右侧的棉花地里,棉蕾和棉叶被pào火打得稀烂,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茬儿;左侧的高粱像斑秃病人的头发,东一撮西一截。
陈晓静、于乔、黎曼也在奔跑的队伍中。一口气跑了十几里,陈晓静自己也吃惊竞有如此强的耐力与初力。于乔平时就喜欢打球、锻炼,体质比陈晓静强,只是自过黄泛区后月经一直不断,一张脸因失血过多、行军强度大而蜡黄黄的。过桥前她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卫生员打了一针吗啡才能直起腰,将就着跑了十几里,面色乌紫,嘴唇灰白,虚汗把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已经暗无神采。陈晓静扶她,她还挤出一丝笑容:
“下次运动会,咱俩报长跑。”
“我报马拉松。”
“咦?黎曼,黎曼呢?”
“刚刚还在,怎么把她跑丢了?”
两人又往回跑。
黎曼躺在高粱地里,头发散乱,浑身颤抖,两道长眉痛苦地打着结,下唇被牙齿咬破了,一滴鲜血挂在下巴上。两个战士守在她身边。
“黎曼!怎么啦?”于乔惊叫。
见女兵来了,两个战士起身离去。
黎曼用手按着腹部,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说:“我……有身孕……”
陈晓静:“妈呀!你这不是吓人吗?”
于乔问:“才知道?”
“过陇海路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于乔这才明白黎曼近来常常呕吐的原因。她焦急地四下张望。
子弹在头顶“嗖嗖”地飞。
“我去找一副担架!”陈晓静起身就跑。
黎曼挣扎着,要爬起,她坐过的地上一滩鲜血。
“别动,再折腾非流产不可!”于乔按住她。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于乔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像一个空心萝卜,五脏六腑全没了,只剩下一个虚壳。
担架没找来。一个大个子战士以为倒在地上的女兵负伤了,背起来就跑。
于乔、陈晓静在后面追。
谈起45年前的这段事,年届七旬却仍旧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的于乔说了一句:
“过汝河可有意思了。”
一句话,可知当年的于乔该是多么开朗、青春、富有生机了。
凌晨3时;第16旅旅长尤太忠率部来到大雷岗,接替肖旅掩护渡河。
两位旅长没有握手,彼此默默对视了几秒钟便分手了。
大雷岗是敌我激烈争夺之地。为防万一,尤太忠把自己的位置和旅政委的位置分设在相距100米的两处,这样两人中若有一人伤亡,不致中断指挥。
尤大忠的指挥所设在一间马厩里。尤太忠是一条硬汉子,浑身上下骨骼硕大,长脸有角有棱。思考问题非常投人,眉宇间留下了一条很深的竖刀绞。这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有力度,甚至有几分凶狠。
马厩外面的开阔地上脚步纷沓,子弹横飞。尤太忠借着火光看到大小雷岗和东西王庄面对浮桥,形成了马蹄形的包围。他判断天一亮敌人必然要拼死反扑,一场鏖战是在所难免了。而他的一个团已经调给李德生旅,手头上仅有六个营的兵力。根据地形分析,敌人会先攻取小雷岗。这个村子紧挨河堤,高桥头很近。小雷岗若丢,我军就会失去依托,桥头便难以守住。
尤太忠走出马厩,亲自到河堤上布置侧shè火力,并命令小雷岗部队加速储备弹yào,抢修工事。
晨5点多钟,刘伯承、邓小平出现在尤旅指挥所。尤大忠一愣,跑出马厩,语调里充满了不安与焦虑:“首长!这里距敌仅一两里地,是激战中心,你们怎么……”
刘伯承四下观察,问:“进小雷岗的是哪个团?”
“48团。首长,进掩体吧!”
“小雷岗无论如何要守住!”
“是!我已经做了布置。”
邓小平:“政委呢?”
“我们俩分开指挥,牺牲一个,还有一个顶着。首长还是进掩体吧。”
一发pào弹呼啸而至,“轰”地一声,一面墙倒了,气浪冲飞了尤大忠的帽子。尤太忠一挥手,大叫:“扶首长进指挥所!”
在马厩里,尤太忠还是心神不定:“首长,你们快离开这里吧!”
刘伯承:“敌我力量悬殊,你们担子很重。”
“是!”
“一定要坚持到晚上,等所有部队通过。”
“是!”
邓小平:“部队全部过后,把浮桥拆掉。”
“是!……首长,这里不安全。”
邓小平笑笑:“啊,不欢迎我们在这里。”
刘伯承:“有什么要求吗?”
尤太忠极度不安:“是!”
刘伯承也笑了。
邓小平:“司令员问你有什么要求。”
尤太忠醒悟:“请给我们留下18旅的一个后备营。”
“可以。邓政委,我们……还是走吧。”
刘伯承走出马厩,又回过头:“尤大忠,会合地点记住了吗?彭店!”
6时,敌人开始轰击小雷岗。阵地上掀起几丈高的尘土,沙石迸飞,一片迷檬,连前沿阵地也看不清了。pào火的激烈使联络不时中断,但这并未影响战斗,连长牺牲了排长自动担任指挥,班长牺牲了战士就顶上去,最后打到一个班只剩下两三个人,小雷岗还牢牢地掌握在第16旅手中。
8时,敌人又发起攻击。重pào、迫击pào、轻重机qiāng简直就像一群火鸟向小雷岗飞扑过来,浓烈的火yào味呛得尤太忠大咳不止。他拂着烟雾,端起望远镜,看到村南头反冲击部队里一个提着手qiāng的人带领刺刀队在敌群中左冲右杀。这气势把敌人震住了,刺刀队趁势一直冲出村子,把敌人逼退到村外坟地一角。突然,那带兵的指挥员倒在地上,看样子是受伤了。他急速地做着手势似是不让战士管他……
尤大忠急切地想了解这个指挥员是谁。团里告诉他,那是第48团1营营长陈达。
敌人攻不下小雷岗,10时又转向大雷岗。所有的火力转过来,从大雷岗前沿打到纵深,又从纵深打到前沿,10多架飞机助战,把阵地打得昏天黑地,10米之外看不见人。有六七发pào弹就落在马厩四周,门板都被掀掉了,尤太忠命大,安然无恙。他抖抖落在身上的灰土,嘴角露出一丝笑:“狗娘养的,没胆量zhà老子嘛!”
这样的战斗还要坚持一整天,尤太忠命令部队一定要把敌人放到最近距离再打。第47团尖刀连是尤旅的骄傲,他们的阵地在村外几百米的开阔地上,只有临时挖的很浅的掩体和土坎作依托。敌人像黄蜂涌过来,又像砍倒的高粱一排排倒下去。终于,尖刀连还是被数倍于已的敌人包围了。一场触目惊心的ròu搏战看得尤太忠咬破了嘴唇都没有察觉。但是,敌人一到村边就攻不动了。村子里强大的火力几乎把所有的敌人消灭在开阔地上。
尤太忠从报话机里听到敌人的指挥官在喊:“攻不动!快来pào,共匪凶得很!”
激战一直进行到下午1点多钟,才出现小间隙。
一战士说:“这一仗没打死,我等着抱孙子了。”
有个从羊山集战役解放过来的战士,身上还穿着guó mín dǎng的军装。他懵头胀脑地问:“这是在哪儿?”
“汝河啊!”
“我咋觉得在yīn间转了一圈儿,又到阳间来啦!我真没死?”
战斗之惨烈,连活着的人都不相信自己还活着。
后面的机关人员、炊事员送来了饭和水,往后抬伤员。尤太忠挨个查看担架,安抚受伤的部下。
一个伤员压着担架不让抬。
尤太忠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旅长,咱们的大队人马都过来了吗?”
尤太忠看着他那只剩下一侧左臂、左腿的残缺身躯,喉头哽咽了,费了很大劲儿才说出:“同志,你看,他们正在安全地南进
下午4时,中路南下部队全部渡过了汝河。
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这两军狭路相逢的汝河岸边,刘邓大军是勇者。
汝河可以作证。
狭路相逢的对手guó mín dǎng军第85师师长吴绍周两年后又和刘邓见面了。这时他已晋升为guó mín dǎng军第12兵团副司令,但还是在淮海战役中成了刘邓的俘虏。
刘邓在战俘所里见到了吴绍周。说起汝河相逢,吴绍周颇有感慨:
“那天我们赶到汝河以南,不料你们先头部队已经到了河北岸。23日战斗打响,我举着高倍望远镜观察,一下子被弄糊涂了。这是什么兵种?说是步兵,有那么多的马匹Z说是骑兵,又有众人在步行;说是辎重,又有战斗部队;说是战斗部队,又有不少人使用短qiāng。我自以为还算是能正确判断敌情的,但那回可难住了我。”
刘邓开怀大笑。
邓小平:“判断不清,就下不了决心嘛。”
吴绍周:“我的指挥方案是,用两旅之众粘住你们,再用两个旅合击。可不等我部署完毕,你们呼呼啦啦就冲到我眼前了。”
刘伯承:“那时我们两个就在你的阵地前借路。”
吴绍周收敛笑容,一脸惊异。
豫南 淮河 1947年8月26日一27日
河,河,还是河。
一条条河流横在南下的路上。
大自然或许并无意制造艰险,但这一条条河流每一条对于南下的刘邓大军都是一道yīn阳界,而对于guó mín dǎng的追兵阻师却是一次次的机会。
杀过汝河之后,第18旅又受命攻打必经之途息县,夺下了淮河渡口。
这是千里跃进途中的最后一道关口。
淮河发源于河南南部的桐柏山,流经河南、安徽。江苏三省,是中原的一条大河。
第18旅部队抵达淮河北岸时,敌人已烧毁了全部渡船,仅有几只破船弃置河滩。
每年的5月至10月是这条中原大河的高水位期。5月平均水位14米,7月19米,10月以后开始下降。
当天刚下过一场急雨,宽宽的河面上泛着浪,水流湍急。第18旅政委李震派出部队远距离寻找渡船,他焦急地站在大堤上,冀盼着出现奇迹。
下午6时,刘邓率领指挥部到达。
刘伯承走上河堤。邓小平在堤下用帽子扇着风,问李震:“有多少船?天亮前渡过淮河没问题吧?”
李震汇报了情况。
邓小平:“这些早应该想到。这么多人马,无船,无桥,总不能投鞭断流吧?”
刘伯承走下河堤:“吴绍周的85师已经到了彭店,离我们只有30里。天亮过不了淮河,重兵一到,有可能使千里跃进功亏一篑!”
第18旅刚结束汝河激战就攻打息县、拿下渡口,他们就是生出三头六臂,也难把一切都准备好。刘邓虽心急如焚,也没再说什么。
李达匆匆而至:“找到了一些船。李震,你们18旅今晚12点以前必须渡河完毕!”
李震连忙跑到渡口,监督渡河。
部队拥挤在渡口,乱纷纷一团,越急越挤,越挤行动越慢。李震重新调度、布局,整顿混乱的秩序,嗓子都喊哑了。旅里的干部都愁眉不展:这么多部队,就这些既小又破的船,无论如何在12点以前是渡不完的。
统帅部在岸边一间独立小屋召开紧急会议。
邓小平说:“伯承同志先过河指挥部队,际春同志一同过去。李达同志留这里指挥渡河。我负责断后。”
刘伯承说:“政委说了就是命令,立即行动。”
李震拦住走出屋的李达:“参谋长,12点以前我们旅无论如何渡不完。”
李达紧抿着嘴唇,沉思了片刻,很艰难地说:“两点钟前渡完,一分钟不能再延迟!”
第18旅只占渡河部队的七分之一,李震不能再说什么,但就是把时间放宽到两点钟,也是没有希望的。
刘伯承走出屋子,问李震:“河水真不能徒涉吗?”’
“河水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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