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这次被抓进联防队的经历让洪旗印象深刻，也让他对自己的现状有了深刻的领悟。
不管他将来会怎么样，现在仍然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像卡夫卡笔下的甲壳虫，随时会被人踩死，或被车压死，或被调皮的孩子截断四肢，或被鸡鸭吐到肚子里，随时都有上千种死法隐藏在周围，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因此，他必须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随时随地都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积累能量，让自己不断变得强大，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会免受联防队的污辱和蔑视，就算是甲壳虫，也要变成一只超级甲壳虫，一扇动翅膀就能飞沙走石。
如果要从这件事中挖掘一点积极的东西，那就是跟袁宝强结下了深厚的兄弟之情。老实说，如果不是袁宝强来得及时，又能见风使舵，跟联防队的那个副队长攀上了关系，这件事绝不会有惊无险地结束，洪旗自己所能设想到的最坏结果很可能就会出现。这让洪旗不仅对袁宝强另眼相看，也对他更加信赖。出来闯天下，能有几个像袁宝强这样的兄弟才行，关键时刻既能挺身而出，又能随机应变，把事情摆平。
不过，洪旗还是有些遗憾，他很想把金虹捞出来，但是被袁宝强劝住了。袁宝强的理由很简单，她只是个小姐，玩玩可以，不要动心，婊子无情，动了心就很麻烦。再说，她是小姐，真要是捞她，不仅还要托人情，恐怕还要花更大的价钱，实在不值得，不如就让事情这样过去算了。
在袁宝强看来，洪旗可能是对金虹那个小婊子动了心，否则他不会反复几次提出要捞她。而洪旗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想要把金虹捞出来，就像他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找小姐，突然把金虹带进包间，却又对她毫无兴趣。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确没有发生关系，才让洪旗觉得她很冤枉。如果自己当时严词拒绝主动搭讪他们的那个小姐，或者只是在外间喝酒猜拳，而没有进包间私聊，即使遇到联防队检查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金虹或许也就不会因为卖淫被抓紧去，那样的话，洪旗也就不会在内心隐隐感到一丝歉疚。
不过，虽然有那么一点歉疚，经过袁宝强一番劝说，洪旗最终还是放弃了捞人的想法。自己刚刚脱了干系，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既然承认自己是甲壳虫，就不要老想着秃鹫才能办得到的事。
那一夜，洪旗一宿没睡。现实实在是太苦了，每一步都很艰难，只有寄希望于将来尽快到来，赶紧摆脱这种甲壳虫的状态。他提醒自己，这一次等到未来到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能再忘记这些曾经吃过的苦、受过得罪，尤其不能忘记的是班房里冰冷的水泥地，在那里坐一个小时都度日如年，如果换成监狱，在里面坐上十年八年，那个罪就不知道有多大了。
第二天，洪旗一早并没有起来，他的脚伤很重，尤其是被联防队拖拽的过程中，又被很重地磕碰了几次，到现在疼得更厉害，根本不能下地走路，只能卧床休息。
夏燕很早就赶到了开发区，到办公室才听说洪旗受了伤，赶紧跑到宿舍来看他。
看到他头上贴着纱布，脚踝肿得跟小腿差不多，夏燕急得直跺脚，眼泪差点掉下来，一个劲埋怨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她，弄得洪旗反而要安慰她。
每当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人们往往会后悔，当初真该如何如何。夏燕埋怨了几句洪旗，又开始埋怨自己，如果昨天晚上过来陪他，也许就他就不会摔跟头了。
洪旗笑着说，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不过他很清楚，即使时间轴向后倒，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当然，如果昨天夏燕真的过来了，或许他会把嫖娼的经历改到另外的时间。谁知道呢？
他们正在说话，外面有人敲门，接着史和平在门口大声说：“小洪啊，赵主任来看你了。”
洪旗一听赶紧让夏燕去开门，自己也把脚从床上放到地上，扶着桌子勉强站了起来。
夏燕打开门，史和平先认出了她：“诶，你是小夏吧？我们以前见过的，还记得吧？你什么时间过来的？来看小洪啊？”
夏燕似乎也有印象，只是忘了他姓什么，只好含蓄地朝他微笑问好。
史和平侧身让赵振华走先，并且向他介绍：“这是洪旗的女朋友，对他可关心了。”
赵振华看看夏燕，对他点了一下头，就走进屋里。
“赵主任，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我没什么事。”
赵振华让洪旗坐回床上，看了看他脚上的伤，嘴里念叨着：“伤得不轻，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得休息几个月了。”
洪旗说：“没那么严重，没伤到骨头，过几天消肿就好了。”
赵振华拉过椅子坐下，对史和平说：“老史，你去忙吧，我正好跟小洪他们谈点事情。有人找我就先等一下，我这就回去。”
史和平答应一声退出去，把门关好。
赵振华点上一支烟，指指夏燕问洪旗：“她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
洪旗脸一红，感觉非常不自在，只能干笑着点点头。
赵振华看着夏燕说：“昨天我找他谈话，了解一下你们跟开发公司几笔生意的情况，可能是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正好，现在你们两个都在，能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讲一下吗？”
夏燕看看洪旗，又看看赵振华，很从容地说：“是这样，我跟开发公司做了两次交易，都是通过他介绍的，一次是转售白酒，一次出售寻呼机，我在中间加了一些利润，价格都是跟开发公司正常谈的，没有什么特殊的操作。”
赵振华看着夏燕，似乎很欣赏她从容的谈吐，点点头又问：“你说的那笔寻呼机是直接跟开发公司签合同吗？”
夏燕看了一眼洪旗，摇摇头：“不是，是通过另一家中间公司，我是按照开发公司的要求做的，不是我的原因。”
“你了解那家中间公司的情况吗？”
夏燕摇摇头。
“你呢？”赵振华又问洪旗。
洪旗略一沉吟，说：“好像是跟陈主任有关系。”
赵振华抽了一口烟，吐出浓重的烟气，说：“这件事考验的就是你的原则性。这里面既有你个人的因素，牵涉到你和你的朋友，又牵涉到领导，在这种情况下，你能不能坚持原则，对你是很大的考验。”
他看了看洪旗，说：“这件事我完全通过其他途径调查清楚，为什么还要找你谈话？你想过吗？”
洪旗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很坚定地说：“是主任您信任我，给我主动讲清楚的机会。”
赵振华点点头：“你能明白这一层，说明这个跟头没有白摔。你能把问题讲清楚，说明你认识到，这些问题都可以不做组织处理。不过，今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要向我汇报，明白吗？”
洪旗连忙点头：“明白，我应该早点跟您汇报。”
赵振华又问夏燕：“你通过洪旗介绍跟开发公司做生意没问题，但是，瓜田李下要避嫌。”他指指洪旗。“他讲你们是普通朋友关系，昨天晚上我半信半疑，现在我完全不信。你们自己说，是普通朋友关系吗？”
洪旗的脸腾地红了，不是因为害怕承认跟夏燕的实际关系，而是怕夏燕会伤心。
夏燕低下头莞尔一笑，对赵振华说：“赵主任，他说得也没错，在他看来我们是普通朋友，因为是我一直在追他的。”
赵振华听了哈哈一笑，指着洪旗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反过来追你，你还好像不太愿意，你有什么了不起啊？要我看，你是眼光出了问题。”
夏燕趁机对洪旗埋怨道：“你听到了吗？连领导都这么说了。”
洪旗尴尬地笑着说：“我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就是觉着自己只是个小公务员，配不上她。”
赵振华摇摇头：“妄自菲薄，你就不能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你给开发区写得那些报告都能看到未来的发展，对你自己怎么就不能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呢？你们这些年轻同志，要么妄自尊大，要么妄自菲薄，这两种情况都要不得。”
夏燕歪着头对洪旗说：“你听到领导说的话了吗？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你自己。”
洪旗只是笑而不答。
赵振华说：“不过，你们自己感情上的问题，我不了解具体情况，不便发表意见，还是你们自己商量吧。”他又对夏燕说：“你把通过中间商向开发公司销售寻呼机的情况写一个材料给我可以吗？”
夏燕虽然不想写，但这个时候是不能推辞的，况且，赵振华才是开发区的一把手，不能为了替一个副主任打掩护，得罪了一把手。
“行，我这就写。”夏燕答应了。
赵振华点点头，看看他们两人：“你们放心，这件事情到我这里为止，不会对你们有任何影响。还有啊，以后你们跟开发公司发生业务，要向我报告，不要再通过什么中间环节，这会给洪旗造成不好的影响，明白吗？”
他站起来：“好啦，事情谈完了，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们聊吧。”他对夏燕说：“欢迎你也到开发区来兴业，洪旗在他写的报告里给开发区描绘了一幅美好的蓝图，希望你也能参加进来。”
夏燕爽朗地说：“赵主任您发出邀请，那我一定要来，到时候找您要优惠条件。”
赵振华指指洪旗：“他就是我们的优惠条件，你来开发区兴业，还怕追不上他吗？”
送走了赵振华，夏燕小跑着回到洪旗身边，喜形于色地说：“大笨蛋，你没看明白吗？你们领导这是欲擒故纵，他可能是想重用你。”
“重用我？你怎么知道？”
“他让我写材料，又不处理你，就是想抓着你一点把柄，那样你就会服服帖帖听他使唤了。”
洪旗想了想，还是不太确定：“不会吧，赵主任应该是个很正直的人啊，怎么会玩这种权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