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寝殿里，朱见深摊手摊脚地坐在椅子上。
周太后站在他身旁，正用一条毛巾为他揩脸，一边揩一边斥骂万贞儿：
“我就知道那个骚狐狸不干好事儿，她不就会用这一套来迷惑你吗？她当你还是孩子哪！皇上，你以后少理她点儿！”
谁知朱见深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朝她不耐烦地说：
“好了，娘。咱母子俩除了她，是不是就没话说了？她好不好，我自然晓得，您不用操这份心！”
周太后张口结舌了一阵，然后叹口气，说起了她此番的来意：
“儿啊，前日听说，你已下旨到制敕房办理两宫太后尊号了，是吗？你准备怎么着？也像前朝一样，给孙太后加上‘圣母’两个字，叫吴太后‘皇太后’？”
周太后尽管年纪大了许多，当年在农家养成的个性却丝毫未变。
此类事，若换了有教养之人，定然不肯自己开口的，她却全然不懂忌讳，又或许是觉得跟儿子还是直抒胸臆的好吧！
“母后，这事情，并不是儿一人说了算的。除了制敕房，还有内阁，他们的意见，儿还不能不听呢！”
朱见深皱着眉头，不咸不淡地回道。
周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当皇太后，是因为有个好儿子，当得名正言顺。她连石头也没生出一块，她凭什么称太后，这不是笑话吗？”
“可是，父皇有遗命，儿能不执行吗？”
由于自小不在母亲身边长成，朱见深对母亲并没有多少感情。
有时甚至觉得她和钱太后是一样的，无所谓亲疏。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到底是周太后生的，心又软了下来。毕竟身上淌着她的血，能迁就的还是迁就吧。
“我不管什么遗命不遗命，反正你现在是皇上，你看着办吧！夏时，回宫！”
周太后甩下这么句话，招呼同来的太监宫人，径自回仁寿宫去了。
朱见深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坐在案前枯想了一会儿，终于提笔写了起来。
“母后皇后(钱氏)宽惠柔顺，配地承天，表正六宫，母仪四海。母妃皇贵妃(周氏)端庄淑慎，赞辅茂修，备隆恩德……皇上这不明摆着是要咱一碗水端平，来个两宫并尊吗？”
内阁首辅袁时性子爽直，他读罢皇上给内阁起草的敕谕，不无揶揄地说道。
“子为皇帝，母当太后，这不错。但是，若无子嗣呢？这太后当得了吗？况且她肢体残缺，根本就不配！”
中官夏时明显地是在转达周太后的旨意。
袁时不理他，缓缓说道：
“现在的事情跟宣德年间不同，当年胡后是上表让位，退居别宫，故后来不加尊号。可是钱皇后名分在这儿，怎么能不尊她为太后呢？”
“那就上表让钱后退位嘛！”
夏时仗着周太后这棵大树，有恃无恐。
他这态度把彭时气坏了。他看着在座的另几位内阁大臣，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谁知大臣们有的装聋作哑，有的顾左右而言他，只有病歪歪的李贤出来支持他：
“先帝临终有遗命，我都记录在册。再说先帝在的时候，都没说让钱皇后退位，现在谁敢提这件事？若谁做了，谁就是万世罪人！”
李贤一番话，说得夏时无言以对。但想到自己是在为皇上的生母争尊号，他的腰杆不由又硬了，便冷笑数声：
“我看呀，彭大人、李大人定是受了钱皇后的好处，不然何以如此偏袒？这样一来，你们不是陷皇上于不孝吗？”
“笑话！太祖太宗神灵在上，谁敢有二心？再说，钱皇后没有子嗣，她自己也就那个样，为她争利，她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彭时声色俱厉地说罢，环视众人一眼，没人说话，气氛很是沉闷。这时李贤喘着气，接了话茬：
“彭大人说得对，我们之所以力争，实在是出于良心公理。我想皇上是个大孝之人，不如就来个两宫并尊吧，他总不会只尊生母，不尊嫡母吧？”
彭时有些无奈，夏时也不满意。他们两个，一个想独尊钱太后，一个则试图独尊周太后，但现在显然谁也无法取胜，便只好采纳李贤的“两宫并尊”的方案。
这样，钱太后上的尊号是“慈懿皇太后”，周氏上的却只是”皇太后”，到底还是钱太后胜出一筹。
“儿啊！你宅心仁厚，堪当大任，父皇在天有灵，定会为你骄傲自豪！”
当朱见深捧着皇太后尊号册宝到慈宁宫拜见钱太后时，钱太后感动得热泪纵横。
她依旧戴着朱见深小时候就熟悉的黑布眼罩，坐在椅子里，头发花白，人显得既瘦又老。而她时年不过三十有七，真是个苦命的女人。
“皇太后万望保重，若宫里需要什么，只要跟儿说一声就行。喏，这是福建进贡的乌龙茶，浓香久远，母后要是爱喝，儿叫他们到时多送些来。”
朱见深倒是个细心的孩子，他这一举动，使在场众人均大为感动。
“皇上，谢谢您了。”
钱太后准备起来还礼，被朱见深轻轻按住了。
钱太后一阵唏嘘之后，哽咽着道：
“孩子，得空，去郕王府看看汪妃。你小时候生病，多亏她的人参救治，否则没有今天。还有，于谦的后人据说生活窘困，如孩儿得空，也可看顾看顾。”
“太后，您的话儿记住了。您自己和您家中有什么事儿吗？”
朱见深的眼中蓄着泪水。
钱太后摇了摇了头：
“他们都很平安。平安就好，我也很好。孩子，你刚即位，一定有很多事，你先忙去吧！”
钱太后说完，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悄然滚落。
朱见深怕她控制不住会当着自己的面哭泣，赶忙告辞，前往仁寿宫去给生母周太后上尊号。
他们刚走出殿门，就听见里边传出钱太后的幽幽哭声。
这哭声凝聚着一个女人毕生的痛苦，其哀婉足以打动铁石心肠。
“牛玉，明天让钱皇后的几个兄弟还有晚辈都进宫一趟，见见她吧。”
朱见深害怕这种哭声，下完旨，他撩起长腿，直朝仁寿宫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