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父见状顿时又哭又笑, 仿佛神智失常了一般。
“你们都给我儿陪葬去吧!”他说着便拿起桌上一只花瓶想朝陵玉砸去, 却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盛钦。
他那手中花瓶还没有落下,整个人便猛地被人踹飞出去。
范父趴在地上,摔得浑身疼痛这才清醒几分, 他抬起手臂去想够那花瓶碎片却被盛钦踩在了脚下。
他的手骨顿时发出颇为令人惊悚地“咯吱”声。
“啊——”
他惨叫出声, 仿佛那整只手都被盛钦踩裂。
“爷爷——”
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从里室跑了出来,满脸泪痕上前将范父挡住, “侯爷放过我爷爷吧, 是我听信了爷爷的话才骗贵人姐姐过来的,这一切都是我做下的, 不尽然就是爷爷一个人的错……”
她天真之极,以为自己分担下一些罪名就能替爷爷分担罪过,却不想,得罪了上位者的下场, 从来都不会按得罪多少来定论。
盛钦却是看也不看那小姑娘,只面无表情地将手掌上的匕首猛然拔出, 随即狠掷于地上,他又走上前去将地上昏过去的陵玉抱起便往庭院中走去。
“爷爷……”小姑娘哭着将范父扶起,范父疼地打颤,却狠狠将孙女推开,只伸手捡起盛钦方才丢在地上的那只匕首便又朝着盛钦的后背冲了过去。
便在此时, 外面的侍卫纷纷都从府门冲入,秦淮见状只举起手中的剑发力投掷过去,竟正中对方胸腹, 那范父便瞪圆了眼睛,死状如范正一般凄惨倒地。
小姑娘坐在地上看到这样的一幕,整个人都惊得呆住,连哭都忘记了。
“侯爷,你的手……”秦淮见状,上前来正想将他怀中陵玉接过,却被他避开。
盛钦道:“将马车牵来,回府再说。”
只他一离开,这范府顷刻间便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一番波折后,陵玉在混沌间忽然觉得自己眉心一阵刺痛,立马就疼得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醒来就没事儿了。”那大夫小心收起了银针,转身对盛钦说道。
陵玉惊魂未定地从床上爬坐起来,见盛钦手掌上已经被人拿纱布裹了起来。
“二哥,我们怎么回来了?”陵玉都顾不上身上各处的疼,只是略微不安地打量着他,生怕在她昏过去后,他又伤了自己什么地方。
“他将你推倒之后我便趁他不防将他制住了,都已经没事了。”盛钦说道。
陵玉这才缓了口气,却在看向他受伤的手掌时,神情又变得担忧起来,“二哥,你的右手……”
盛钦垂眸道:“无妨,我心中是有数,那匕首狭长,并未伤到筋骨。”
陵玉脑子里却只想到当时凶险,心里愈发羞愧,因后怕不已,原本压抑着的眼泪便也欶欶地掉落下来。
“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曾想过会给你带来这样的麻烦,我若知道,必然不会一个人到范府去了。”
盛钦见状却只伸出手去替她将面颊上的泪珠轻轻拭去。
“莫要哭了,这不怪你,是我早前没有同你说清楚过。”盛钦安抚她道。
陵玉抬起眸望了他一眼,问道:“就算这样也不能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脑袋磕破了也就罢了,可你连自己的手也不当一回事情,说废就废了,若是他后头再叫你自己戳自己的心窝子,你也要照做不成吗?”
盛钦见她这样担忧自己,眼中竟忍不住掠过一抹暖意。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救你,我自然不会犹豫的。”他道。
陵玉闻言登时怔住,似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人死便如灯灭,你便这样甘心放弃你的一切……”
“不是我不愿意。”盛钦对她道:“而是不能停下,我的路只能向前,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如果我死了,那就都是我的命。”
“真的不能回头?”陵玉口中喃喃地又念了一遍。
盛钦见她的样子就如受到巨大打击一般,便伸手去将她揽入怀中,切切实实感受到到她将自己的怀抱填满,他的一颗心仿佛也是满足的。
“陵玉,我早就对你说过,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我退不得,也回不了头,只是这些你都不需要去思虑。”
“如果有一日二哥遭难了,那我便也如二哥这般做法,将二哥藏起来,旁的人谁都看不了,就只有我一个人能来看你。”陵玉似怄气一般扯住他衣襟低声对他道。
盛钦闻言倏然一笑,却道了一声“好”字。
然而在他的眼底,却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郁色。
范府,此刻范夫人已醒来,那药性过后,行动也是自如。
小姑娘跑进来抱着她的腿一个劲的哭,在她的追问下才断断续续将事情原本讲了一遍。
“我们范家这是遭了什么难啊……”范夫人眼眶通红,想到家里人全都死尽,只余下自己一人带着两个孩子,更是悲痛欲绝。
然而还不等她伤心,外面便忽然闯进来一个带刀男子。
“你就是范正的夫人?”
小姑娘一见着秦淮就吓得躲到了母亲背后,还小声同她母亲道:“就是他杀死了爷爷。”
范夫人固然害怕,可身后还有孩子,她亦不敢躲闪,只能做出镇定模样,道:“不错,我便是范正夫人,你若是要抄了这范府你派人将东西都搬走就是,不需要为难我的孩子。”
秦淮眉头深蹙,道:“没有人要抄你范家。”
范夫人错愕道:“你说什么?”
秦淮道:“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人说过要抄了你范府的宅子,或是要动你范府一草一木。”
“这绝不可能?!”范夫人忽地从床榻边站起来,颇为不可置信。
“我没有必要骗你,若我家侯爷有这个想法,又岂能容你到今日。”秦淮解释道。
范夫人顿时陷入沉思之中,只低声呢喃道:“不可能啊,如果没有人要抄了我范家,他为何要给我们那么多的银子叫我们逃命去……”
“是谁?”秦淮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
范夫人却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公公说有个好心的大官帮衬着我家,不仅帮公公把所有欠下的债都还了,还在我家中出事之后,拿来银子告诉他我夫君在朝堂上得罪了高信侯,被当众斩杀,那高信侯还要派人抄了我范家,那人叫我们拿着这些银子逃命去……”
“可我们范家多年根基就在此地,能逃到哪里去呢,婆婆被公公怂恿着去盛府闹事,我却没想到婆婆会那样决绝自尽……”
虽然如此,婆婆的行径尚且还有理可循,可公公整个人都变了一般,一个平日里对范正不闻不问,只会伸手要钱的老赌徒,忽然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爱子心切,要不惜一切为儿子报仇的仁慈父亲,这着实是诡异。
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他竟半点也不顾及两个孙儿会被他此举牵连的下场,即便他真的杀死了高信侯,难道自己两个孙儿也跟着被害死了都不在乎了吗?
范夫人越想越发伤心。
“那人给你们的银子在何处?”秦淮问道。
范夫人招呼了一个心腹婆子进来,片刻那心腹婆子便将一箱银子同另一个人抬了进来。
秦淮将箱子打开来,只见那银子整整齐齐放了满满一箱。
他拿起那银子查看,却发现这银子本身并没有任何记号,可见那人谨慎。
他见此处该问的话都问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同范夫人道:“如此我便不再打搅了,只是你家里人冲昏了头,受人怂恿来到我侯爷面前自取灭亡,我们侯爷亦是有苦难言,如今也没有人要抄了你这范宅,这银子你自己收好,至于往后是去是留,便都由你。”
他说罢便一挥手,带着人离开。
小姑娘等他走后忽然对范夫人道:“娘,就是他害死了爷爷,我要给爷爷报仇……”
范夫人一听这话忙将她嘴巴捂住。
“你瞎说什么,没有人害死你爷爷!”她低声对小姑娘道:“你给我记住了,是你爷爷害死你爹的,你要说给你爹报仇,娘还没什么话说,给你爷爷报仇,那都是他自找的!”
小姑娘难过地看着她娘,道:“爹也是他们害死的……”
“不是……”范夫人忍着泪意道:“你方才也听见了,是给了我们银子的人害死你爹的,若不是你爷爷在外面赌博,恶名远扬,如何会招惹这样的祸事进入家门,你谁都不许恨,往后也不准去找谁报仇,听见没有?”
小姑娘撇着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范夫人痛心地将她搂进怀里,她可不敢再让小姑娘生出了歪心思去,别说今日是听了秦淮那一通解释,就算没有这一通解释,她也不能让小姑娘活在仇恨中,毁了自己一生。
外头的人每每见到这些事件,官家的人都关起门来唏嘘不已,寻常百姓就更是不敢再过多讨论盛钦此人。
显然盛钦在众人眼中已经变得极为可怕。
他不仅野心勃勃,还滥杀无辜,仿佛在时间的证明下,他作为一个佞臣的面貌愈发完整地被显露了出来。
而当下,朝中局势就如同有了裂痕的瓷器一般,所有人在私下里几乎都忍不住蠢蠢欲动,盘算着各自的利害关系。
原先那些油滑的老臣在最初时候都被盛钦打的措手不及,而当下仿佛也都渐渐缓解了过来,他们寻摸出来头绪,逐渐都露出了油滑的本性。
这日盛钦不知为何一直都心事重重,他一回到府中便问了陵玉一句话。
“你可想恢复自己的公主身份?”
“二哥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陵玉疑惑道。
盛钦对她道:“你本就该是个公主,恢复你公主身份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只是问你当下想还是不想?”
陵玉闻言却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她低下头去看自己鞋尖的绣花,虽没有开口,但盛钦却好似从她这里得到了答案一般,只抚了抚她发顶,便又离开。
待他回去书房,从桌上翻出一纸拟好的诏书便对着火点燃。
“侯爷为何要烧了它,若是你愿意,就是现在恢复那位公主的身份,旁人又敢说什么?”秦淮问道。
盛钦望着火光只是一言不发。
旁人是不敢说什么,可他思来想去,竟也生出了优柔寡断的心思。
他不敢立刻将陵玉的身份恢复,哪怕到了今日,他也依然感觉四下虎狼暗伏,他若有半点闪失,都有可能会被人抓住破绽,一击致命,那个时候被他同自己绑定在一起的陵玉又该如何挣脱,因而方才陵玉露出迟疑神色之时,他便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只要他不将她捧起,旁人便永远都会将她当做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这厢陵玉还怔愣在盛钦方才说出的话里久久未回过神来。
只是很快,沁珠从外头带来了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又将她所有的思绪全数打乱。
“不好了,宫中太医传来大殿下病危的消息,侯爷特意叫奴婢来告诉您。”沁珠进来说道。
陵玉大为惊愕,“你说什么?”
她皇兄身体一直有贴身伺候的大夫调养,好端端怎会突然就病危了?
陵玉急匆匆进了宫去见对方,等她见到对方面时,这才明白太医所说的话是一点都不假的。
陵徵此时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与之前虚弱的模样简直就是天差地别,陵玉扑到床边,扯住那大夫的手臂,问道:“你不是说我皇兄的身体只要好生调养就会好的吗?”
那大夫看着她面露难色,道:“确实如此,殿下原先身体恢复的也的确是很好,只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旁人要下、□□来害他。”
“你是说有人下毒害他,他才变成这样的?”陵玉问道。
“陵玉,快放开他,不关大夫的事情……”陵徵颇为费力的睁开眼睛,对陵玉说道。
陵玉忙松开对方,转身到陵徵身边来,低声问道:“皇兄,你现在可还难受着?”
陵徵却只是摇了摇头,“陵玉,我不要紧,你不要去责怪旁人。”
陵玉见他这幅模样,心底愈发害怕,“会是谁呢,是谁想要害你,你都这样子了他还下、毒……”
她话问到了一半,自己就先住了口。
还能有谁呢,想要她皇兄死的,无非就是盛钦。
“我也不知,只是我已经是个不成事的人了,他们竟还是不肯放过我。”陵徵叹息道,“你我兄妹二人这一生都命运多舛,若有一日我真的不行了,你可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皇兄现在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许你这样说。”她只要一想到陵徵会死去,整个心便愈发不能安静下来。
她转身问陵徵身边的宫人道:“我皇兄的饮食一向都是你负责的,难不成你都没有仔细查看过?”
那宫人也面露为难道:“并非是奴婢没有检查,而是殿下觉得麻烦,也不准许奴婢回回都拿银针试探,想来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了疏漏。”
陵玉思虑片刻,道:“往后你就将皇兄用的餐具换成银制的碗,这样一来,也好有个防备。”
“奴婢明白。”那宫人忙应下了。
待陵玉还想同陵徵说话时候,大夫却告诉她,陵徵此刻需要静养,这样一来,陵玉也不忍心扰他休息。
“皇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陵玉临去前,还是忍不住将心底那个问题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陵徵看着她,道:“我想你也该猜到了,对么?”
陵玉的脸色愈发难看,转身便出了屋去。
等她到了外面,却见苏重檐正立在廊下等着。
“苏先生也在这里?”陵玉问道:“你既来了,怎么不进去?”
苏重檐道:“你是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场合,你我还需避嫌。”
陵玉略微了然,却想到陵徵方才说的话,又对苏重檐道:“苏先生,你知道我皇兄被下毒的事情吗?”
“知道,也正是因为此事,我才特意这个时候来看他。”苏重檐回答道。
陵玉又问:“可我皇兄他怀疑是盛钦所为……”
“嗯。”苏重檐道:“你是不是觉得,盛钦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做,以他如今的势力,他想要大殿下的命是轻而易举,根本不需费心。”
他这话正好说到了陵玉的心坎上去,陵玉垂眸看着自己的袖口默不应声。
苏重檐又道:“可你别忘了,在盛钦眼中,当下朝中一切的动荡不安都与大殿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他可以不杀陵徵,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用陵徵去警告旁人,想来你是不知,就是前些日子,他特意让人将那死士的尸体丢在了这院中恫吓他人,令你皇兄自责得夜不能寐。”
“竟有此事?”陵玉又是一愣。
“并非是我想要打击你,你所在的地方,是盛钦的地盘,他想给你看到什么,你自然就会看到什么,你若全都信了,岂不就是自欺欺人。”他说着又顿了顿,看向屋里陵徵寝居的方向,道:“你需知,即便是退一万步来说,旁人就算真的不想害大殿下,可是以大殿下的身体来看,怕也不能再折腾几次了,若是回回都要拿他做警示,他怕活过今晚都难。”
余下的话他不再去说,但陵玉自己也都能够领会了。
陵玉听他说完,这才缓缓往外走去,整个人愈发心神不宁。
等她出了宫门,却见盛钦正立在马车旁等着她。
“你怎么也来了?”陵玉问他。
盛钦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陵玉笑得极为勉强,“他是我皇兄,难不成也会害我不成?”
盛钦的目光掠过她的面容,只转身对她道:“上车吧。”
途中二人皆是沉默,陵玉便忽然开口对他道:“大夫说皇兄他不是生病,他是中毒。”
盛钦道:“你怀疑是我吗?”
陵玉摇头,“好端端这个时候你要他的命做什么,只是……”
她抬起头来看他,目光里的不信任竟是那样的明显。
“只是什么?”盛钦依旧注视着她。
“没什么……”陵玉眼中积了些水雾,有些难过地侧过脸去,她装作看窗外风景的样子,对盛钦道:“二哥,往后你一定、一定不要伤害我的亲人。”
盛钦看着她的模样,脸色愈发冷峻。
待陵玉回去盛府后便让沁珠替自己留意打探着宫内消息,但沁珠回回都避而不答,又不敢骗她,因而她每每问起,沁珠都是一脸难色。
“他们都说大皇子的身子一日比一日都差了,他们还说,大皇子要不行了……”沁珠说道。
陵玉每一回听到亦是极为忍耐,只是这次听到最后一句却气得将手里的杯子都砸了出去。
“我现在就要进宫去见皇兄。”她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沁珠忙跟了上去。
等陵玉再度入宫见到陵徵时,却发现陵徵原本苍白的脸上仿佛都浮现出了一层青黄色,那种感觉就好似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彻底地失去了生人的气息和颜色。
陵玉见着这场景眼眶就先红了。
“皇兄……”她伏在床边连续唤了他数声,他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陵玉,是你吗?”陵徵眼睛半睁,似乎都看不清东西了。
“皇兄,是我。”陵玉哽咽道。
“陵玉,你去替我将盛钦叫过来。”陵徵说道。
“皇兄,这个时候见他做什么……”陵玉迟疑道。
“陵玉,听我的话,我没有多少力气了。”陵徵闭上眼睛道。
陵玉接过一旁宫人递来的帕子,将面上泪痕拭去,这才对那宫人道:“他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宫里陪着圣上,你替我跑一趟吧。”
那宫人亦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片刻,盛钦便从外头进来。
陵玉抬起头看他,连带陵徵都在吃力地睁眼看他。
“二哥,那人是谁?”等对方走近门来,陵玉才发现他身后还带来一个中年男子。
盛钦道:“这是我从宫外特意寻的一个大夫,他同寻常人不同……”
“可是宫里的太医和大夫都说我皇兄不大好了。”陵玉语气略微哽咽。
盛钦将她扶起,道:“莫要担心,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该轻易放弃。”
陵玉正要回他的话,却见那大夫拿出一只细长的刀来,捉住了陵徵的手腕,便想对着他手腕处割下,她忙上前去阻止,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需放他身上一碗血下来分辨。”那人说道。
“滚……”陵徵吃力地将他推开,“陵玉,不要让任何人碰我。”
“皇兄……”陵玉忙安抚陵徵不要乱动,扭头又对那大夫冷声道:“以我皇兄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别说放一碗血了,就是一割个口子恐怕都是在要他的命,你若是没有别的本领,就请回吧。”
那大夫顿时面露尴尬的神情,退到了一旁。
“陵玉。”盛钦在她背后唤了一声,陵玉却头也不回道:“二哥,我皇兄若是要想医病,自然能找到人来给他看,但他这次是想要见你,并非是向你求救。”
不等盛钦开口,陵徵便对陵玉道:“你带旁的人都出去吧,我只对他说两句话就好。”
陵玉又迟疑起来,“皇兄,这样我如何放心?”
“陵玉,我没有多少力气了,你就听我一回吧。”陵徵对她说道。
陵玉一再犹豫,这才离开了床榻边,将屋子里的人都带了出去。
这时陵徵的目光便落在了盛钦的身上。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知道很多事情,也知道你为何会有今日,所以我并不恨你。”陵徵低声说道,“因而只要你肯于此打住,往后你仍旧做你的权臣辅佐幼帝,我便愿意安心赴死。”
盛钦眉头轻微挑起,问道:“为何?”
陵徵扬唇笑了笑,道:“我要你娶了陵玉,让她成为高信侯夫人,我只希望你这一生都好好护着她,仅此而已。”
“就算你不能答应了我,我也一样会死,只看你如何选择。”陵徵最后说道。
盛钦看着他许久,面上亦看不出喜怒。
陵徵说的是实话,于他而言,不管陵徵答不答应,对方都会死。
“你只管告诉我吧。”陵徵说道。
盛钦思索片刻,最终却应他道:“我答应你。”
陵徵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闭上了眼睛。
等盛钦出来时,陵玉忙问他,“我皇兄都同你说了什么?”
盛钦便停下来对她道:“他让我娶你。”
陵玉的脸上顿时出现了错愕的神情。
“怎么会……”
她说着便转身进了屋去,盛钦便站在门外等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出来时,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皇兄他说,他死之前,想看着我嫁人,想、想叫我嫁给你。”她一边说,一边声音里都带着哭音。
盛钦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中安抚。
“不要再想这么多了,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低下头去,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应着陵徵的要求,陵玉的婚事安排的很是急促。
然而当下的盛钦权大势大,想要安排一场满意的婚礼,也不过是用上更多的人手,以达到在更短的时间内布置完成。
而这一切于陵玉而言,都更如同在梦中完成的一般。
她长这么大以来都不懂得要如何做一个闺中少女,更不能领会成为新娘出嫁的辛酸与喜悦。
她整颗心都寄在陵徵身上,虽总心不在焉,却也配合着身边一群嬷嬷的要求和安排。
四下里每个人都对着她笑,令她茫然不知所措。
“瞧见没有,没有哪个做新娘子的会做成那副模样的……”外面的夫人聚在一起低声说道。
“好端端一个公主,被一个奸佞祸害成这个样子,没把眼睛哭瞎就不错了,还被强按着头嫁给对方,哪个能好过啊。”
她们一边说,一边偷笑着离开。
陵玉便一个人坐在洞房的喜床边,安静之极。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陵玉头顶上的红帕子终于被掀开。
待她看到穿着大红衣裳的盛钦时候,这才放松了身子,伸手将对方抱住。
“二哥,你怎么才回来,我好害怕……”她抱紧了他,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洞房之夜,仅是单纯的依赖着他,不舍离开他一般,令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那样多隔阂的时候。
“你怕什么?”他问道。
“我担心我皇兄,我担心他熬不过我们婚礼这一日,我真的很怕……”她的样子极为担忧。
盛钦对她道:“方才他身边的人已经传过话来了,他这几日已经好许多了。”
“嗯。”陵玉低低地应了一声,盛钦却将她揽入怀中,道:“你莫要再忧心了,我已经派人去寻其他出色的良医了,想来你皇兄会吉人自有天相。”
陵玉听了这话面色才微缓。
她抬起头来看他,道:“我险些又忘记了嬷嬷的交代,嬷嬷说过,不论如何我今日一定要开心,不能再哭丧着脸。”
盛钦微微一笑,“无妨,你嫁的人是我,便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陵玉却立马坐直了道:“自然不行,该守的礼,一样都是不能少的,嬷嬷还说,那一双红烛要燃到天亮,可不能让它们灭了。”
盛钦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她,“嬷嬷有没有交代旁的事情了?”
陵玉看着他,却好似忘了一般。
盛钦忽然就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后颈,在陵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低下头去压在她的唇上,给了她一个颇为绵长的吻。
陵玉被他亲的面颊通红,低下头去,像个鹌鹑一般,样子都羞怯许多。
“陵玉……”盛钦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要怕。”
陵玉点了点头,却仍旧不敢看他。
待盛钦正想将她扯入自己怀中时,却见她忽然就跳下了床,匆匆去桌上拿来两个酒杯。
“二哥,我险些又忘记了,咱们还没有喝交杯酒呢……”陵玉看着他,面颊通红道。
盛钦将她手里酒杯接过来,道:“可还要我教你?”
陵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地为自己分辨了一句,“我又岂会连交杯酒都不会喝……”
她只坐到他身边来与他交过手臂将那杯子里的酒都饮尽。
待酒也喝完,陵玉面颊反倒更红,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这般红的嫁衣衬得她肤色更是如雪莹白,烛光下的她仿佛都变得朦胧起来,这种美同她寻常的美丽极是不同,却在当下独属于盛钦一人。
“二哥,你那日答应我皇兄的话想来是一定会做到的吧?”陵玉问道。
盛钦不答,却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陵玉靠在他的怀里,在一个他看不见的角度,面上的娇羞与笑意都逐渐淡去。
外面,热闹的声音仿佛也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突如其来,竟显得有些反常。
下一瞬外间房门忽然发出一声砰响,被人猛地踹开。
那人满脸血污,只毫不避讳地冲上前来,将陵玉刚刚为盛钦斟上的一杯酒给打翻。
秦淮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了陵玉,令陵玉连反应都来不及。
“为什么要骗我们?!”
盛钦的脸色微变,正要开口,便察觉后背忽然被人抵上了一个尖锐的器物。
“二哥,你不要乱动,我虽没什么本事,但若是想要从这个地方刺下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陵玉在他身后一字一句说道。
盛钦整个人都怔住,最终也仅是化作一声叹息,问道:“为什么?”
陵玉扫过满屋刺目的红,只垂眸道:“难道不是你逼的吗?我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旁人不清楚,你却该是最清楚的一个。
你若是束手就擒,也许我还会放你一线生机。”
盛钦听到这个答案,却对秦淮道:“将他们都带进来吧。”
秦淮面色冷肃,朝窗外做了个手势,外面的人便呼啦都涌入了这喜房之中。
只是盛家的侍卫个个都是完好无损站在那里,那些被人绑起来跪在地上的,都是陵玉的人。
其中为首的便是陈玄颐。
陵玉见状,脸色顿时微白。
盛钦却丝毫不将她手中的威胁放在眼中,只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道:“这便是你让人送给我们的新婚之礼吗?”
陵玉知道自己再威胁不得对方,她无措地后退,握着匕首的手指都用力到发白。
盛钦见状,却道:“你方才若是什么都不同我说,只要趁我不防直接将这匕首刺入我心口,你便就赢了。”
“可你偏偏多此一举,偏偏要一直等到最后,偏偏仅是想要挟持我。”
陵玉看着那些被压跪在地上的人,看着他和他身后属下一副早有防备的模样,最终是忍无可忍。
“那又怎样,我问过你无数回,我问你究竟愿不愿意放弃这一切跟我离开,我问你到底可不可以罢手,你却总不能给我答案,你凭什么还叫我一直信你?”
她闭了闭眼道:“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你说的话,做的事情,哪怕是今夜洞房花烛夜,你若非是存着防备我的心思,如何能制住这一群人?
你还敢说你爱我?”
她红着眼睛,俨然要将一切豁出。
盛钦望着她,只对她道:“我没有骗你。”
“你说你没有骗我,好啊,那你放了他们所有的人,你让人准备一辆马车,你现在就跟我走,跟我离开这个地方,我就相信你没有骗我。”陵玉说着面上便露出一抹极致的嘲讽,“你敢吗,盛钦,你不敢,因为你从未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她说着便拔下头上的金钗,将那凤冠狠狠砸在了地上,砸地四分五裂,上面所镶嵌的碧玺和珍珠都滚落一地。
“你是疯了吗?你可知道他在背地里为你做了多少让步和牺牲,你竟还这般不知足,你真以为侯爷是欠了你的吗?!”秦淮怒道。
“你住口。”盛钦将他呵斥下去,秦淮纵使住了口,却也仍旧是满脸不服。
盛钦转过身去对陵玉道:“陵玉,我再说一遍,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陵玉却摇头,“我不信。”
“你如何才信?”盛钦问道。
陵玉忽然就笑了,她眼含着泪光说道:“我同你已经撕破了脸皮,我也不知我今日究竟还能不能活下来了,我们便将这一切交给天意,我若是死了,那么我就信你!”
她说着便猛地扬起那匕首往自己胸口刺去。
盛钦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就抓住了那刀刃,将她的举动制止。
他的脸上终于再抑制不住愤怒,将她手中的匕首狠狠夺下,丢在了一旁。
“陵玉,你究竟闹够了没有?”
陵玉看着他笑说:“你瞧见了,我还活着,所以我只要还留有一口气,我就不会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盛钦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却在下一瞬猛地转过身去,对秦淮吩咐道:“你去让人备好马车——”
“侯爷,你想做什么?”秦淮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盛钦道:“我要同她离开这里。”
众人顿时惊愕无比,就连跪在地上嘴里被塞上了破布的陈玄颐都仿佛见了鬼一般。
“你、你说什么?”陵玉不可置信地问道。
盛钦转过身去,看着她逐字逐句说道:“我答应你,同你一道离开这里。”
“侯爷,你也疯了……”秦淮怔怔说道。
“可你自己说过,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陵玉仿佛被他惊住,仍旧不信,试图将他的话搬出来堵他。
“是没有,所以离开这里以后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只能看天意。”盛钦扯了块布将手掌包裹起来,丝毫不顾及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究竟为陵玉淌过多少的血。
他对她道:“你同我离开后,自然不会再有人为难他们。”
陵玉看了他许久,似在打量他究竟有没有骗自己。
“你可以再信我一回。”盛钦对她说道。
陵玉也不知自己最终有没有点头,只是一直到她坐在了已经跑到了荒郊野外的马车上,她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他二人仍旧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却在深夜里私逃一般,极其古怪。
“等出了城,我便同你寻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将衣服换下。”盛钦对她说道。
陵玉闻言极为迟钝地抬起头来看他,整个人都好似麻木了一般。
只是看着看着,她整个身子忽然都颤动起来,她用手盖住了脸,颤抖的幅度却愈发明显。
然而还不等盛钦开口,她便再也忍无可忍地笑出了声,也笑出了泪。
马车却也在这个时候突然停止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