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妃饶是再镇定,此刻也是坐不住了。她立刻站了起来,手指都忍不住颤抖。
她知道,皇后传召得这么急,怕是那柏萱已经不管不顾把陆公子的事告诉皇后了。
锦妃咬唇,不由就朝李深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此时已是她性命攸关的时候。
她别无他法,既然别人都说这李深说有大神通,她只有寄希望于他。
对比锦妃的着急,李深看起来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看见锦妃的眼神,自然明白这是她在求助。
但李深只是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娘娘,你毕生所求,是什么?”
“这……这是何意?”锦妃不能理解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李深问的却是这种问题。
李深只问:“你向我寻求答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困于宫中,步步为营,荣华富贵;亦或是与你那位陆郎远离皇权、相守一生……这两种生活,你更想要哪种?如果你能再活一次,你想要哪种生活?”
“我……”锦妃虽仍不能理解李深的意思,但看着李深神色严肃、不似玩笑,她也便认真地回答。她抬起头,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遥远。她的视线越过窗户,好像一直望到了宫墙之外。
“如果能够再活一次,我自然想和陆郎相守。这是我毕生的心愿。曾经我想过,即便付出我现在拥有的所有,只要能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一定选择和陆郎在一起。只可惜,已没有这样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去见皇后吧。”李深道。
锦妃蹙眉,收回视线,转而朝李深望去。
李深静静地站着,一双瞳孔讳莫如深。
他有着比女子还好看的容颜,但从不显阴柔。他明明还很年轻,但一双眼带着些许沧桑、些许凉薄,有时候,又有那么一点怜悯,好似他已活了太久,所以有着这样一双能看透世事的眼。
“锦妃娘娘!请即刻前往坤宁宫!”传话的宫人再度开口催促。
“知道了。”锦妃这般说。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不知是从李深眼里看到了安慰、所以她选择信任李深,亦或是,事到如今她本已别无选择。
语毕,锦妃抬步,要跟那宫人去坤宁宫了。只是刚走出两步,她看了一眼红儿,又看向李深,竟朝他作了一个揖。“李大人,万一我有什么好歹,如果可以,还望……望你帮红儿一把。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错,跟她没有关系。”
红儿听了这话,握紧双拳,没有多言。
李深则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声叹息,锦妃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不由握紧。她知道,李深怕是觉得这很为难。
毕竟,红儿一直跟着锦妃,知道她所有秘密。
知道自家娘娘心有别人,却一直替她保密,红儿就算不被判那欺君之罪,也少不了会被连坐。
锦妃暗自吐出一口气,万般无奈,只有往坤宁宫而去了。
·
一个时辰后,坤宁宫。
锦妃跪着,在皇后的审问下,把关于那陆公子的事情都交代了。
一五一十,事无遗漏。
徐皇后冷眼看向她,看上去喜怒不明。“关于那陆公子,你为什么不辩驳?你可承认得真干脆。”
锦妃咬了下嘴唇,然后答:“回皇后,那……那段往事代表我生命中最单纯、最美好的一段过往,我不想把它抹煞掉。”
“简直愚蠢!”听了这话,徐皇后立刻拂袖而起,把案上的瓷杯都摔到了地上,那声音在此刻噤若寒蝉的坤宁宫显得尤为刺耳可怖。
徐皇后没忍住,上前直接给了锦妃一巴掌。“先提拔你为昭仪,还是本宫同陛下建议的。因为这后宫里,属你聪明、识大体,又懂进退、知分寸。本宫竟不料,你如此愚不可及!”
“关于其他任何事,我都可以忍,都可以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是皇后,那段过去,我不想抹煞。我这一生都葬送在这后宫里,只有那一段经历,是唯一幸福的所在。”锦妃道。
“你可知,你敢在本宫面前说出这种话,本宫想救、都救不了你了!”徐皇后面上的怒气过去,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些痛心疾首。
“对不起,程锦辜负了娘娘的栽培。”锦妃朝徐皇后磕了一个头。
“看样子你决心已定。你该懂,这件丑闻,万不得传出去。”徐皇后道。
“明白。”锦妃抬起头,便看见徐皇后走至自己面前。
徐皇后手中端着一杯酒。
锦妃明白,那是鸩酒。只需一滴,便可要人性命。
锦妃指尖抖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再看向皇后:“皇后,程锦死前,有一句话要说。虽然我确和梅妃有罅隙,但我绝没有害她,这点,请皇后明察。此外,红儿嘴很严,她绝对不会把我、梅妃及那陆郎的事情说出去。请皇后看在程锦甘愿领死的份上,绕她一命。”
“皇后您向来最是仁慈,请您相信,哪怕受刑,她都不会再让人知道此事。这件丑闻,绝不会传出去。”
“本宫心里有数。”徐皇后蹙了蹙眉,终是这么说道,“你放心得去吧。”
皇后这一语毕下,锦妃端起鸩酒,终究一饮而尽。
·
锦妃死后,皇后立刻安排人把她送出皇宫葬了。
她身犯重罪,自然被削了昭仪的封号,也未入皇陵。
对外,只宣称锦妃病逝了。
杀害梅妃的凶手,终究是没能找到,徐皇后不可能把这事推给鬼神,最后也只宣称她是失足落水的。
目击证人是柏萱,据说,柏萱一开始因为梅妃之死伤心过度,有些疯疯癫癫,但她被医治好后,主动对皇后表明,梅妃就是多饮了几杯,自己跳下去的。
其后,梅妃的贴身宫女柏萱因为此事而过于伤心,天天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最后自尽追随主人去了。
至于那锦妃的贴身宫女红儿,直接消失了踪迹,连尸体都没有。据说皇后也派人查了半个月,最后只对外宣称,红儿也因为主子的死太过伤心,投井而亡。
一时之间,皇宫里虽人人对梅妃、锦妃、以及两位的贴身宫女先后离奇死亡的原因有诸多猜测,但无人敢议论。因为皇后下过令,妄议此事者,杀。
事情真相如何,已掩埋下宫墙深深中。
除了夜来馆的人,怕已再无人知道真相。
这一日,容青研磨好笔墨,在夜来馆做记录。
她写着写着,叹了一口气,不由回头望向李深。
李深在煮茶,他的眼波似乎染上了茶水雾气的氤氲,显得迷离而遥远。
容青开了口问:“所以说,徐皇后不能让梅妃和锦妃给皇上戴绿帽子的事传出去,并且也要让两位受到教训,但梅妃已死了,所以皇后就赐死了锦妃?”
“嗯。”李深点点头。
“后来,皇后让柏萱做了伪证。但怕柏萱泄露秘密,就把她也秘密赐死。对外,只宣称她伤心过度,随梅妃去了。”
“嗯。”李深再点头。
“那……红儿是怎么回事?皇后虽然宣称她落了井,但我去打听了,那井里根本没有尸体。所以,红儿不是皇后主动赐死的。可是她怎么凭空消失了呢?”容青不由问。
李深这一回没有直接回答容青的话,只说:“收拾一下,一会儿随我去一个地方。”
“哦,好。”容青也不问李深去哪儿,只低头继续记录。
李深端起茶杯,闻了一口茶香,再隔着那轻轻浅浅的水雾朝容青望去。
她仍然穿着一身道袍,这衣服对她纤细的身材来说有些过于宽大了。
她头发只简单地挽了个髻,丝毫没有戴其他女子有的发饰,显得特别素气。
她伏案记录,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安安静静。
伊人若斯,岁月静好。
李深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滑过一个微笑,去到了工具房。
容青听到身后的动静,看了一眼,只以为李深是去拿一会儿上路要用的东西了,便没做他想,只低头记录着。
不一会儿,她感觉头发上多了个东西。回头,恰看见李深俯身在自己身后。
容青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你在我头上放了什么?是不是又捉弄我。”
李深不答,只拿过来一个镜子放到容青面前。
容青这便见到,原来是李深在自己头上放了个发簪。
发簪是银的,尾部有短短的流苏,样式简单大方,很衬容青的气质。
“你这是……”容青眨了眨眼睛,好似不解李深的举动。
李深只淡淡道:“女孩子还是要好好照顾的。清远他太粗枝大叶了,快把你真的教成男孩子了。下回见到清远,我要说说他。”
“我……你这几天常待在工具房,就是给我做了这个簪子吗?”容青继续问,却已见得李深已往外走去了。
“走吧,不然得迟了。”
容青只得拿起含光剑,追上李深的步子。
到了院子里,李深还叫上了屠孝。
于是,李深、容青、屠孝三人坐上马车,老铁赶车,一路往城郊而去。
到了城郊三十里地的位置,马车停了下来。
李深扬手指向了一处地方,对屠孝说:“那儿有个棺材,去把它挖出来。”
屠孝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但也没多问,便去挖棺材了。
容青正好奇李深在做什么,便见得李深拿出了那个一个物什——竟是那日在锦妃宫中的见过那个傀儡。
没多久,屠孝把棺材挖出来了。他看向李深。“然后做什么?”
“开馆。”李深说着,端起傀儡走了过去。
容青皱了皱眉,跟上李深的步子。
屠孝打开棺材之后,容青看见了里面的锦妃。
锦妃看上去根本不像死了多日的尸体,依旧唇红齿白。
容青的心狠狠一跳,随后便看见锦妃睁开了眼睛。
容青大惊之下看向了李深。
只见李深举起傀儡,对它说:“红儿,我带你来看她最后一面。这下你放心了吧。她活过来了。”
傀儡听了李深的话,流下一滴眼泪。
一滴眼泪落下之后,容青便感到,这傀儡的眼眸骤然失了所有的光彩。
原本,这傀儡如真人一样,眼神灵动,毛发也与真人一般自然柔顺,好似她不是傀儡,而是有生命的活物。
这一下,它的头发如枯枝,眼神也变得空洞,与其余傀儡再无两样。
容青明白过来——锦妃活了,而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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