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湛明（下）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白锦安咬死了白夜澜劫走白映泠，而白夜澜的不解释在外人看来就是最好的证据。
“白公子，现下虽有些不合时宜，但你白家的待客之道怕是欠妥。”白夜澜身边那人突然走上前来。
白锦安原本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白夜澜身上，并未对这个随她一同到来的陌生女子多加关注，这个节骨眼上柳眠突然开口倒教他有些惊讶。他立即换上一副请询面孔，拱手道：“不知姑娘是”
“苍南柳家，柳眠。久闻白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俊朗不凡。”柳眠躬了躬身，不卑不亢的回敬了白锦安一眼。
白锦安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心中疑窦渐生，苍南柳家，何时多出了一个三小姐？
“看样子，白公子似乎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见他并不言语，柳眠饶有兴致的望了他一眼。
“非也非也，只是在下福薄，与柳家相交数年却未曾见过三小姐，”白锦安话中有话，顿了顿又说，“然今日得见，也算三生有幸，柳小姐甚有柳世伯风骨，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呀。”
对于白锦安的阿谀之语柳眠一笑了之，她自小与父兄疏离，何来风骨之说。
“都说来者是客，况且与柳小姐在这等偏僻之地有缘相遇，本该由我做东为柳小姐接风洗尘，但”说着，白锦安目光飘向白夜澜，痛心中夹杂着一丝晦暗不明的阴鸷，“舍妹年少，让柳小姐见笑了。”
白锦安终于将话题扯到白夜澜身上去，柳眠心中暗笑，她突然表明身份，为的就是这件事。
“白公子此言差矣，镖队遇险那日，我恰好就与白姑娘在一起。”
白锦安一愣，在他晓得白夜澜与柳眠一同回来的时候，便就想过她二人可能早就相识，但柳眠随镖却在他的意料之外，更何况是那么个微妙的时间点。见他一时怔忡，柳眠接着道：“方才闻听白公子责备白姑娘胆怯畏敌，置镖队于危险而不顾，敢问可有证据？”
柳眠一番话似乎也点醒了在场的镖师们，自白锦安将白映泠的失踪归咎于白夜澜开始，七小姐便再未替自己辩解过一句。而这个从天而降的柳三小姐这么说，或许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白锦安被柳眠问的有些局促，他深知白夜澜那么个沉闷耿直的性子定不会为自己辩解，但却没算到会突然杀出个柳眠来与自己对峙，仓促间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为自己辩解，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夜我赶到时并未见到老七身影，且当时情况危急也顾不得寻她，想来许是她躲在某处罢。”
“想来？白公子倒是对自家人了解的紧啊。”柳眠笑得坦荡真诚，话中却带着七分嘲讽。
“方才是我失态，四妹下落不明，我亦是急昏了头。但柳小姐又如何解释老七失踪一事？”虽然第一轮败下阵来，但白锦安并未打算就此作罢。
“依我所知，那夜山贼以巨木挡住了镖队的必经之路，白姑娘正要断木开路，四姐却猝然遇袭，而她自己亦是中了山贼的暗算，混乱中被人捉住绑走，白公子自然见不到她人。若白公子觉得柳眠片面之语不经推敲，大可去问问当时在场的镖师们，我还记得有一位小兄弟嚷着请白姑娘再显神通呢。”
一语言罢，柳眠也不顾旁人惊讶目光，径自走到白夜澜身边，从怀中摸出一节霁青色的绸带，将白夜澜披散的头发妥帖束好，露出她白皙姣好的脖颈，一点樱红不着痕迹的落在偏上的位置，似乎是被什么利器添的新伤。
“白公子，你可看见这伤？”柳眠边说着话，边把白夜澜别扭着的身子扳正过来，正对着白锦安。
“敢问这是？”
“白姑娘被毒针所伤，全身麻痹无觉，故而被人劫走下落不明，而这伤便是毒针所留。言尽于此，白公子可还有什么怀疑的事？”柳眠眉头一挑，眼神一凛直逼白锦安。
堂中的镖师们皆为柳眠有理有据的论述所服，渐渐地消减了对白夜澜的敌意，就在此时，屋外却跑进来一个小厮，凑在白锦安耳边耳语几句，白锦安的眼神忽而凌厉起来，稍适点点头，示意让他退下。临走时，那人递来一个麻布锦袋，小心翼翼的仿佛有所顾忌。
“柳姑娘，方才下人来报昨晚巡夜的兄弟醒来了，或许对于四妹的下落有些线索，既然这事与老七无关，不如我们一道去看看情况。”白锦安态度诚挚，仿佛对失踪的白映泠十分挂心。而静默不语的白夜澜则早在听到“四妹”两个字时就冲出门外，追着先前的小厮去了。
医馆内堂的大铺上躺着几个面色灰白的男子，看衣着便知是随行的白家镖师，白夜澜他们赶到时，六个人中只有一个勉强起了身，另外五个仍了无生气的躺在那里。
看见他们进来，醒过来的汉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水碗踉跄着站起身来。
“大大少爷。”他面露愧色，支支吾吾的不敢抬头面对白锦安。
“坐下吧，昨晚的事我都清楚了，怨不得你们。”白锦安轻轻叹了口气将他扶回榻上坐下。白映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人带走，那汉子本就羞愧难当，而今白锦安又是一副体谅不究的态度，反而让他更加内疚，深埋着头不愿说话。
“阿远，昨夜是什么人带走了四姐？”白夜澜忽然开口问道。
闻言，那叫阿远的汉子抬起头，见到是白夜澜发问略显吃惊。
“是个带着面具的女子，上面还有青色的花纹。”阿远沉吟片刻缓缓道。
“花纹？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白锦安道。
“要细说的话像是六瓣的风雨花，但是花瓣是圆形的，中间还夹着一些花蕊，”阿远挠挠头，眼神飘忽若有所思，“哎，跟那个姑娘衣服的花纹很像啊。”他突然瞟见了站的稍远的柳眠，定定的瞅着她晓灰色外袍上的暗纹。
众人皆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一时间，诸多含义迥然的目光纷纷投向柳眠，她被这样的压力所怵，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正在旁人被柳眠衣服的纹样所吸引的时候，白锦安突然指着柳眠腰间挂着莲白玉佩问道：“柳姑娘也对玉器有所涉猎？”
柳眠见他这般问，也未多想，爽快的道：“不曾，这块是师父赠与我的，一直就这样挂着了，估计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什。”
“既是恩师所赠，为何是残片？”白锦安眉头皱起来，面露疑色。
柳眠一惊，匆忙低头去看，本该是环形的玉佩明晃晃的缺了下半，只剩下明绿色的玉绳拴着的上半块还坠在腰间。
“这何时”柳眠对于玉佩何时断作两半全然不知，白锦安此刻问起，她自然无法作答。
“柳姑娘，你看我这玉，可是你缺的那半？”柳眠正出神回忆，白锦安却从袖中取出了方才的麻布锦囊，他将那抽紧的扎绳解开，取出一块半月形的白玉来。
“得罪。”他走到柳眠近前，捞起她腰间挂着的那半，掌中一对，断口恰好严丝合缝的密在了一起。
登时，屋中议论声起，白锦安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大家稍安勿躁。这残片是弟兄们今早在后院里捡到的，对于此物的所属想必大家自有判断。现下老四虽生死未卜，但我也不愿柳三小姐平白蒙冤。依我之见，不如请柳小姐先在此处暂留几日，待我等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走不迟。”
他言辞恳切，一副通达明理的模样甚有家主风范，听他这般说，镖师们都觉得此法甚是周全，暗自对这个细腻稳重的大少爷赞赏有加。
这一番接踵而来的变故乱了柳眠的阵脚，她不知为何带走白映泠的人会与她穿戴同样的纹样，更不知自己的玉佩为何断作两截出现在白锦安手里，这屋里发生的种种就像是早就布好的一个局，只待她毫无防备的落入其中。
看柳眠表情瞬息万变，众人皆当她是被当场戳穿心中慌乱，几个站的近的镖师哪管她在想什么，兀自走上前去抓她的胳膊，意在防备她逃走。
眼见三四个人靠近，柳眠似束手就擒了一般伫立原地，隔着纷纷扰扰的人群，她不由自主的望向先前白夜澜的所在，可目光所及之时，却不见她的细瘦身影。下一瞬，本已握住她手腕的汉子刹那间痛呼倒地，周围的几个还没回过味来，便也步了后尘，一个个的倒在地上叫苦连连。
“愣着干什么？”就在众人的注意力皆被这呼吸间的变化吸引的时候，白夜澜一把攥住柳眠的手，猛的向屋外蹿去。
“追，别让她们跑了！”白锦安大喝一声，提着倚冥率先跃出门去。
刚才的一瞬，只有他看清了白夜澜是如何将围着柳眠的三四个人接连击倒，那样果断精准的身手，怕是连他也难出其右。故而白夜澜带者柳眠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他才那般仓皇忙乱。
白夜澜二人刚跑到前院，就被闻声赶来的镖师们团团围住。虽说方才替柳眠解围时她出手果决，但面前这些人尽是白家的肱骨，若要真刀实枪的与他们交手，她仍然有所顾忌。就在这犹豫的功夫，白锦安带着人从后面截住了退路，情势顿时朝着对两人不利的方向发展下去。
“柳姑娘，我非是指责于你，只是想请你屈尊在此小住几日，且我白柳两家多年交情，莫要因此伤了和气。”白锦安自恃人多，白夜澜如何神通广大想来也插翅难逃，故而阴阳怪气的劝解起来。
“阿眠，你休要听那胡话，从我进门开始，他就没打算让我再走出去。”白夜澜压低了声音附在柳眠耳边小声说道。柳眠自察觉玉佩损坏时起就一言未发，白夜澜以为她被白锦安的话唬住，隐隐有点担心。
“待会我假意袭击大哥，你就趁机往前门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理会，我定会送你出去。”她捏了捏柳眠细软的手掌，语气决绝。
“听我数，三,二”
那“一”字还没出口，柳眠却倏而挣脱了白夜澜的手，她一惊，伸手要去拉扯，而柳眠则疾退几步稍稍拉开了些距离。白夜澜抓了个空，猝然抬头望向柳眠，希望能得到她的理由，然而眼中所见却是柳眠轻轻浅浅的笑意，微微勾起的唇角弯成一弧残月，美好的像是玉塑的人偶，看的白夜澜落寞失神。
“你为我这般，我很欢喜，那便换我护你一次。”
柳眠薄唇轻启，空灵的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落入白夜澜耳中。
“起势如风，径行阳关而至大椽，”她素手微拢，虚握成空拳，足下踏出半步，凝息沉心，“洪流如岚，断绝桎梏下冲气海。”
院中时有风起，徘徊逡巡聚向柳眠身边，她衣袍猎猎，盈盈满满的荡出她绰约的身姿，那莽莽的内息好似海潮，危险却又让人沉迷。
“湛明诀。”
柳眠陡然睁开双眼，明眸熠熠仿佛盛着浩渺繁星，静谧苍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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