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些好奇, 周围也没人，麦尔拆了绷带去看卢西德给她的那只鸟。
清澈的湖蓝色, 肚皮点缀着一点薄绿。刚好可以托在掌心大小，然而它却不是实际上的鸟类。
不管是脑袋还是身子还是羽毛或是腿, 皆是由纤薄的金属构成它是一只机械鸟。
“有人觉得与其花一辈子时间扩充知识去追逐渺茫的魔法, 不如把时间专注于一个领域, 制作机械什么的。”卢西德解释道“他是个能工巧匠，制成了这么个玩意儿。你对它说话，它可以把声音传到我这边, 用于通讯联系是挺方便的。不过它需要点儿魔法力，你得定期给它灌点魔法。”
麦尔挺喜欢这个小巧的玩具, 爱不释手的玩弄一阵, 松手让它飞到自己肩上歇着。
“有什么事情的话就用它联系我。”卢西德也有些头疼的按着额头，脸色还有带着疲倦“最近王宫里不太平，没想到会把你也牵扯进来, 抱歉。我送你回去”
麦尔点头, 重新把绷带绑回去，沉默的跟着卢西德走。
“为什么你这么及时的过来了”
“乔尔德跟我说的。说看见奇怪的人往神殿的方向走。”
麦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难得卢西德也沉默了。
吞吐许久，麦尔终是没说出方才魔王提及的请求。
新任的骑士长为布朗尼，正是那天刁难麦尔的大汉。他本还担心因为那天的事给皇子留下不好的印象而弹劾他, 但卢西德正如他说过的, 确实是宽恕了布朗尼,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平静的与他相处着。
大皇子实在是非常好相处的人。他对所有人都卑辞厚礼, 绝不厚此薄彼，无论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卢西德见到他，还会主动的与他问好，同他微笑。
或许他那时表现出的怒意只是为了面子真正在意所谓的圣女的话，有了那天的隔阂，今日怎么可能还与他这么友好的相处或许他不是为了什么女人，而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之类的。
根本没什么好怕的。何况我同样也是有后台的呀。
新任的骑士长观望了许久，终于确信皇子是不计前嫌的。他渐渐翘了尾巴，暗中策划起新的阴谋。
便是带着一丝刻意，谋划许久的布朗尼终于等到一次高官们的酒席。
由国王举办，大部分官员贵族自然给面子的参与。他们将两桌长长的酒桌摆到露天，就着刚刚好的阳光和芬芳的草木香，侍女为每人倒上半杯珍藏的葡萄酒。
氛围正好，酒话至佳处。那头有皇叔因皇城动乱失去妻子而面露哀戚，皇亲国戚们聚到一起三三两两的安慰，那不是一般人能混进的圈子；
这头的高官贵族混在一起，小声谈论国家内外的政事。有人嫌酒桌谈这话题太倒胃口，于是有人提议将话题换作八卦。
刚获得骑士长这个不错头衔的布朗尼插入其中，挤眉弄眼说道“听说前几天动乱的时候，有人在皇城看见一魔物变成了人类。”
男人们听腻了这样的话题，不屑的想要赶走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是我们吹，在场的诸位或多或少都见过魔物化人，还杀过不少人型的哩”
布朗尼摇了摇头，紧接着说了出来“可那魔物现在混入了皇宫。”
贵族喝酒的手一顿，仍然是不屑的，但姑且有了倾听的兴致“详细说说”
“听说，是圣女麦尔。”布朗尼压低了声音“你们从不觉得她可疑么能够点燃神像就很可疑了，这些天她还一直用绷带蒙着眼睛，不更可疑么她的行动也一直很奇怪，”
“因为她是被神宠爱的圣女才能点燃神像。”一般人倒不怀疑卢西德说的话“而绷带缠着眼睛，只是因为被魔物伤到了吧”贵族全不相信，布朗尼却说得信誓旦旦“有人亲眼看见了，她的眼睛异于常人或许我们可以打个赌，她绷带下的眼睛绝对是”
男人描绘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贵族这头细细的骚乱起来。
他们不一定是完全相信了男人所说。只是，站在乔尔德那一派的贵族们，抓住了他们眼中钉卢西德的把柄。
大皇子始终是一面扳不倒的墙。如果他带进王宫的人有问题，其中便可作大文章了。
面前还有自己送上门的人能当枪使，老狐狸们对视一眼，笑容和煦的让新任骑士长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找一个机会，甚至可以在老国王面前上演这出戏。如果老国王看见他心爱的儿子宣称的圣女实则是个魔物，会作何反应呢”
心怀不轨的贵族们拉帮结派聚成团，散发出更为阴暗的恶臭气息。
暗中蠢动的势力等待的机会很快到来，王国一年一度的奉神仪式将在冬日举行。
说是冬日，实际上大陆没有明显的季节之分，一年基本恒定在同样的温度。大陆上唯一的王国将一年划为四百天，均分为四等份，称为春季、夏季、秋季、冬季；每一等份的起头那日被称作春日、夏日、秋日、冬日。
春日祭天，夏日拜地；秋日奉神，冬日驱魔。
无疑这世上是有那么一位“神”存在的。正是“神”创造了万物，创造了所有生命，赋予他们知识与魔法。他们知晓这位神的存在并感谢他，但人们并不信仰它。
魔王亦是由“神”创造出，苦难也是由“神”带来的。在人类数次陷入种族灭亡的危机时，所谓“神”一次也未出现过。
人们拜神以感谢他赠与人类的一切，但他们对“神”本身，鲜少怀有虔诚的信仰。
或许平民会对神学抱有期待以图“保佑”带来的侥幸的心安。而物质生活、生命安危有保证的王宫内的人们可以大摇大摆的忽略神殿里的雕像。
创造了人类后，“神”的存在似乎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麦尔在春季的末期进去王城，经历夏日祭典时她对自己的诞生不怀感激，亦不觉得夏日祭典与她有干，平白的过去了；现在秋日祭典，本来也与麦尔无关，她应该宅在她的居所里自己研究魔法钻研武术，但有人向皇帝谏言
“既然是拜神，臣下认为，被神所眷顾的圣女也应该到场，神或许会因此感到欢愉。”
老国王几乎都忘了这个被儿子带回来的姑娘。经由下臣一提醒，他才恍然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每日让神像亮起的也是她。
“你说的有道理。”国王摸着胡子道“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我见见那个她帝国史上第一位被神眷顾的姑娘呢。”
“是啊，第一位呢。”
冬日至。
没有任何人提前通知麦尔此次的活动，她是由一名随处可见的普通侍女叫出来的“卢西德皇子邀您前去冬日祭典。”
麦尔相信了，被侍女一路扶着她总不可能蒙着眼睛还表现得比普通人更灵敏，只能装作目不能视，被带着前往拜神的场地。
他们从王宫离开，一直走出王城。沿路的氛围越发热切，路上不乏有认识麦尔的村民冲她打招呼“圣女果然也会去祭典啊”“你是第一次去吧好好见识一下也不错”“咦，你的眼睛怎么了”
麦尔鲜少回应，沉默的走着。而牵着她的侍女似乎也很是关注她的眼睛，但带着心虚的窥探。明知麦尔蒙着绷带看不见，当麦尔抬起头时她却会迅速收回视线。
如果麦尔在尔虞我诈中浸淫得再久一点，她能轻松看见其中的门道。然而麦尔一无所知的直到走到王城外的平原，祭典的场地早已搭好，国王和他的皇亲国戚站在首列，后排的是分封下的土地领主、国王麾下扶持国事的文官，和保卫国家的武将。
魔法师一般不参与这种人员混杂只走个形式的活动，在这里的大多是穿得体面的高官贵族。
站在首列的卢西德一眼就看见了由侍女带来的麦尔，面露诧异，迅速意识到什么而沉了脸色。有人观测到卢西德表情的变化，一部分知情的人有难以察觉的笑意显出，对这次的演出更是增添信心。
皇子没有莽撞询问，是由国王自行解释了带麦尔前来的理由“想必诸位也已知晓莅临我国的这位圣女。她有点燃神像的力量，无疑是被神眷顾的人。同她一起拜神，想必神也会高兴吧。”
卢西德的眉头皱起，表情不再如以往那般亲切。
“来，小姑娘。”国王对麦尔伸出手。这已是极大的殊荣，麦尔本应覆上国王的手走上神台，但麦尔不知礼法，冷漠的略过国王径自走上前去。
她踩着木石拼接的台阶，一共十级，越过台阶，她走到神台上。
麦尔转身，面向人群。尽管蒙着眼睛，人们却像感受到了来自她的不屑视线，他们能从她无表情的脸上推断出她冷漠的眼睛。
这是陷阱。
魔王似在她耳旁说道你是他们达成目的的踏脚石。
圣女立于神台。高昂着脑袋，一身纤尘不染的白，逢时阳光仅为她撒下，被镀上一层金色的人晃眼得叫人无法直视。
少女自带的气场非同一般人能够比拟。每当她昂起头颅，她散发出一股能让所有生灵拜服的威压。
那姿态就连国王都有一瞬被其震慑，止住了迈上台阶的腿。
魔王笑道那就陪他们玩玩吧。
麦尔颔首，似乎也染上几分笑意。
人们很快回过神来，有人见时机大好，提出了他本来的目的
“我亲爱的陛下，卢西德皇子所选中的圣女真是再合适不过。她无疑是被神眷顾的存在。只无奈有一点小小的缺憾就像本该无缺的人有了瑕疵，绝世的美玉蒙了尘，珍藏的画作缺了点睛一笔”
“圣女的眼睛被蒙上了。我请求您，让她取下绷带吧。大家都想看看，如此动人的姑娘的眼睛该是何种神态呢”
如果麦尔绷带下的竖瞳显露在人前，她无疑会被当场判定为魔物。
果不其然，卢西德立刻为圣女打起辩护，反驳道“她的眼睛被魔物伤到，不能轻易见光。她不能贸然的取下绷带。”
“我们只是想见见。”那人说道“其后，我愿意为圣女小姐请来王国最厉害的魔法师与医师来治疗她的伤病。”
“更何况”那人高声打断了卢西德，这句话是说给国王听的“以布蒙眼而不见神。这是想表达什么，对神的厌弃到了不愿一见的程度吗还是内心有愧，不敢以眼直视神明”
如果麦尔的身份暴露，且不论卢西德会如何，至少麦尔定会被当作罪人，失去所有容身之所，遭受万人唾弃，更甚者会被订上神木，处以死刑。
想到这套说辞下隐藏的恶意，卢西德感到脖子后面发凉。他不再顾忌矜持礼节，强硬说道“神明自然不会怪罪他选中的人。圣女事出有因而非心灵不诚。神明怎会同凡人一样拘泥一些繁文缛节”
乔尔德的表情亦不太好看，麦尔的生命且无所谓，但在大庭广众乃至国王权贵的面前暴露，她定会影响到哥哥的安危。乔尔德出言道“没有必要强人所难。若圣女实在不便，不应让她取下绷带。”乔尔德冷眼瞧向发言那几人，他们大多是乔尔德的党羽，感受到主子不愉，立刻不说话了。
但最终的决断还是要交给他们的父亲。两位皇子紧盯老国王，老国王这次没有听他两个儿子的话，对麦尔命道“取下绷带吧。之后我会命人治好你的眼睛。”
麦尔缠着绷带的眼睛向卢西德的方向顿了顿。年长的皇子不知作何感想，脸上是风雨欲来的平静。
麦尔站在神台上，轻巧的，一圈一圈拆下缠在眼部的绷带。
圣女绷带下的眼睛闭着。如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她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紧张的不仅是卢西德，几乎是所有人都迫于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而屏住呼吸。
那是一双再普通的人类眼睛。
麦尔望着台下，对方才出声怂恿的人们露出一个恬静的笑。
笑意未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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