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暝打量了一行人几眼, 唇边绽出一朵笑意“合苏, 你找我有事”
他的话虽然问的是合苏,眼睛确实直勾勾盯着北堂曜的。
合苏连头都不敢抬“是,楼烦部合苏,请龙暝大人帮着瞧一瞧这位”
龙暝歪着头想了想, 摇头“血脉不纯。”
合苏一愣“不知这一位可是我王的血脉。”
龙暝忽然绽出一声细碎的笑意, 盯着合苏“楼烦人连王室子孙都分不清了么竟糊涂至此”
“他的生母是我部的吉玛公主”合苏还想再确认一句。
“哦,吉玛啊。”龙暝点点头,从背后捡起花剪,抱着休宜往木屋走去“她还好吗”
“吉玛公主多年前就去了。”合苏答道。
龙暝挑眉“那丫头看着不是长命相。”
到了木屋, 龙暝将休宜交给那少年, 示意众人坐下, 木屋四周围着篱笆, 里头安放着石头打磨的石桌石凳, 上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好了茶具, 在一旁,正有一红泥炉子, 烧着水。
龙暝提起水壶为几人冲泡了茶水, 他的动作优雅无比, 青玉的茶盏捏在玉白的指尖, 说不出来的好看。
北堂曜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眼神, 龙暝将茶盏往两人面前推了推“吉玛是个活泼的, 儿子怎么是这样一个闷性子”
这话一出来, 合苏那颗心可算放回了胸膛里, 他拍拍心口“那我就放心了,多赖巫师大人指点迷津”
龙暝端起茶盏,掩袖抿了一口“看来这位朋友还有些话想问我”
北堂曜看着他,点点头“小可听闻龙暝大人上知天文地理,下识数算卜卦,能通过去,能知未来”
龙暝的手一顿,哈哈大笑“是合苏说的他向来夸大其词。”
“咳咳咳咳”合苏坐在一边,被茶水呛了一口,咳得整张络腮胡子的脸涨得通红。
“不过世人传说耳。”龙暝不甚在意地说,盯着他的脸瞧了半天说“家中已迎娇客,再容不下别朵娇花,说白了,你命中没那运道啊”
北堂曜脸上一红,摇头说“晚辈想问的不是这个,前些日子偶受重伤,醒来后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龙暝大人能不能帮着找回来。”
龙暝说“哦”
与休宜拌嘴的少年上来添水,几人便打住了话头,待他走后,龙暝示意北堂曜伸手,为他探了探脉。
他面白无须,便摸了摸下巴“时日到了便无恙。”
“无恙”北堂曜将手收回来“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想不起来从前的事。”
合苏可不知道这回事,大惊小怪问“你想不起来什么事”
龙暝摇头“我玄门人凡事都讲天定,命中注定你有此一劫,时候未到,自然没那么容易。”
“连龙暝大人也没办法”
“我有办法,可我不会逆天而行。”龙暝摇摇头,笑道。
就是说只能等了。
北堂曜点点头,不再多言,想问的也已经问完了,几人起身向龙暝辞行。
“等等。”他出声留人,从桌下翻出一个锦盒“你或许用得上。”
北堂曜不接“无功不受禄。”
“当是我做的功德吧。”龙暝笑着将东西塞给他,转头看了看遍山遍野的一缸缸莲花,全是花苞,一朵都不见盛开的莲花。
“相信我,你会用得上的。”
既然龙暝都这样说了,北堂曜便将东西收下,他回过头又瞧了瞧他,说“虽是帝王相,也要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善待他人,也是为自己和身边人种下一个福报。”
龙暝的话好像在预示着什么,北堂曜眼里闪了闪,点头“多谢龙大人的赠言。”
说罢转身,与合苏一同出去了,那少年奉龙暝的命令送他们出去,休宜撒开小短腿冲了过来“师傅师傅”
龙暝低头将她拎起来“怎么”
“你怎么把明丹给他了”休宜嘀嘀咕咕说道“那可是师傅辛辛苦苦做的,说给就给了”
龙暝笑了笑,抱着休宜走到屋后那片莲花丛中,瞧了瞧依旧没有半分开花意思的花苞。
“那本来就是为他们做的,给他们有什么不对”
休宜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那一丛丛的莲花“它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啊,都五十多年了,一直这样。”
“是啊,都好多年了,怎么还不开呢”
龙暝看着看着,思绪渐渐飘远。
合苏确认了北堂曜的身份,对他的亲热上了一大个层次,几人由那少年领着,没多久就到了密林口,北堂曜冲那少年道谢“多谢小哥送我们出来。”
少年犹豫了一下说“大师傅送你的东西,必要的时候可以保命,你可珍惜点用。”
说着望了望外面的黄沙“他说你没有皇帝命你就没有,强求的话,后果可能不是你可以承受得了的,看在吉玛的面子上,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你好自为之。”
说着转身一溜小跑,很快就不见了。
合苏伸长脖子看了看,嘀咕着说“上次来也没见这小子,这小子哪来的”
北堂曜想着龙暝说的话,问道“合苏将军同本王说一说龙暝的事吧。”
龙暝说是楼烦的巫师,却不住在楼烦,在魔鬼滩辟一山谷种花种草,带着两个徒弟,吃啥
穿啥
合苏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知道如何说起的表情,他憋了半天说“龙暝大人是楼烦部的恩人,他是真的神人,二十多年前我曾和你母亲来过一次,他就是这个模样,过去了二十多年容颜都不曾变过。”
北堂曜侧眉“他驻颜有方。”
合苏用力摇头“不是,传说他一直长这样,从四十多年前救了我王的时候就长这样还有他身边的休宜仙童二十多年前她就是五六岁的模样,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有变过”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北堂曜皱眉“山野精怪”
合苏赶忙要捂住他的嘴“这话可不敢乱说龙暝大人是好人。”
他舔了舔唇,手捏了捏弯刀“他只住在这里,从没有离开过,就侍弄那些花花草草的。”
北堂曜点点头,几人走出魔鬼滩,寻到进来前拴好的马匹,回平阳关去了。
得了龙暝的确认,合苏很快将平阳关一万玉面军的大权交给了北堂曜。
如今草原的天是真的变了,就在他们寻魔鬼滩的这段日子里,南朝的军队攻陷大荔都城莘塔,将二公主鄂青就地正法,日渥射伤大将军丹木吉,被副帅钟景清捆起来,拎着带去绵诸为大将军报仇了。
绵诸是现今三部之间比较强盛的一个,但是南朝这是兵强马壮的两万人,虽然只是在边境来回跑了几趟,都将绵诸赞普吓了一跳,颠颠儿派了使者,要求楼烦联手抵御。
楼烦的塔南前些年就得罪了南朝,北堂曜有些怕他因为想要报复而选择同绵诸联手。
到时候得罪了卫瑜鹔,可就是一起被夷灭的下场了。
“合苏将军,你也知道绵诸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得马上去都城。”北堂曜骑在马上,望着前方说道。
他去魔鬼滩这几日城中交给了南宫孝宽,早将达哈留下的一些心腹诛杀殆尽,如今整个平阳关都是他北堂曜的人。
合苏抹了一把脸“对,塔南一向是反对和南朝交好的,王在的时候还能压制他,现在王去了,他麾下的其余贵族都是主战派的。”
北堂曜点点头“我们就搭绵诸使臣的顺风车去。”
不比平阳关的轻松气氛,大荔的莘塔城近几日的气氛低沉得可怕。
钟景清刚从军中回来,一进院子就瞧见满院子都是急匆匆的下人,随便抓了一个问怎么回事,那下人战战兢兢说“大将军又吐了血,军师说军师说”
“说什么”
“军师说大将军怕是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钟景清一听还得了,立马撒开手大步往后院冲去。
“副帅”来来往往的下人向他行礼,他恍若未闻,直到内院瞧见正一手举着医书,另一手熬药的许昭,他才缓了脚步“许先生。”
许昭是军中的军师,也是通岐黄,之前在军中就是他帮卫珉鹇保了胎的。
“景清,你回来了。”
许昭的脸色很苍白,眼下挂了两个黑眼圈,见他来,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你那边怎么样”
钟景清顾不得说自己的事,急忙问“我听下人说大将军不好了,怎么回事”
许昭用力锤了一下腿“是我学艺不精”
那医书“啪”一下掉在地上,钟景清弯腰去捡“真的没办法了”
许昭叹气“是绵诸王室的毒,或许要他们自己人才知道怎么解开这毒。”
日渥射向丹木吉的箭头上淬了毒,许昭解毒不得,只能用各种药性压制这那毒性,可丹木吉还是昏迷不醒。
已经七八日了。
“该死”钟景清锤了手心,吩咐许昭“许先生看顾好大将军,我已命人回上京和云州报信,相信很快就有国手随同而来。”
许昭犹豫“若让陛下知道,恐怕”
会扔下国事奔过来吧
钟景清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是不跟延武帝说,万一丹木吉出了事,谁都担当不起
他说“我也会想法子赶紧撬开日渥的嘴。”
许昭点头“这个靠谱点,毕竟是他们的毒,他肯定更加清楚。”
说着钟景清点头,给许昭行了个大礼“请许先生多费心。”
许昭回了一礼,钟景清转身就走,副将赶紧跟上来“副帅可要去提审日渥”
“带路。”
钟景清的大军在绵诸的边境来来回回逛了几回,早把绵诸惹急了,副将说“还有一事,属下启禀副将。”
“哦”
“绵诸已派使臣前往楼烦,想唇亡齿寒之意他们也明白。”副将想了想说“楼烦王前些日子去了,如今的楼烦是王叔塔南当家,他是个刺儿头。”
“哼。”钟景清冷笑“既知唇亡齿寒之道理,当初就不该起了动大荔的心思。”
副将点头“是。”
日渥被圈禁在营中已经很久了,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皮肉,钟景清进帐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掩了掩口鼻,命身边人将帘子撩起来。
还是二月天,草原上很冷,日渥被冻得一抖,撇了钟景清一眼,回过头不看他。
钟景清说“你好本事,将大将军射伤,害她中了毒。”
日渥暗暗翻了个白眼,钟景清又说“如你所愿,大将军如今昏迷不醒。”
“识相的送我回去,否则丹木吉绝对要死”日渥大声说,不经意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倒抽了几口冷气。
钟景清摇头“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或者说,你未免太看得起绵诸。”
日渥声音有些颤抖“你什么意思”
“可笑你绵诸弹丸小国,也敢在我南朝前面狂妄”钟景清仔细看他的神情,一字一顿地说“小小耳,国中圣手无数,还怕解不开么”
日渥看着钟景清,忽然笑了“既然如此,你来做什么杀了我好了有丹木吉陪葬,我死得值”
钟景清不言语,日渥继续说“钟将军不用骗我,那世上无解就是为了杀人而研制出来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做解药”
钟景清被他一噎,恶狠狠说“你最好快些招出来,解药何在,否则”
“哈哈哈哈哈”日渥大笑,满脸的血污让他变得更加可怖“暴露了吧你们根本没办法救丹木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日渥说得确实是实话,钟景清有些生气了,冷笑着说“那就看看绵诸的赞普够不够疼爱小儿子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叫来副将“你吩咐下去,给绵诸赞普传话,想要日渥王子的性命,拿解药来换,否则三日后,咱们就在沔城,一刀一刀片下日渥的皮肉,也给面绵诸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凌迟。”
副将瞥了日渥一眼,大声道“是,副帅”
说完,两人走了出去,棉帘子又被放下,帐子里那股腐朽的味道又钻进日渥的鼻子里。
他也是生于王室的子孙,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身上全部都是大大小小受刑下的伤口,寒冬腊月的,南朝人也不可能给他包扎,任由伤口一点一点溃烂。
“呸”日渥狠狠啐了一口,眼中恨意渐浓“丹木吉,我要你给我陪葬”
“你要亲自去”南宫孝宽嘀咕道,靠在一边看陆海潘江伺候北堂曜着战甲,他从来没这副打扮过,让南宫孝宽多瞧了两眼,评价道“猫不像猫,虎不像虎的。”
北堂曜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啐了一口“呸。”
绵诸的使者已经过了边境,直冲着楼烦都城去,他们一路几乎没有休息,一直在赶路,想来绵诸边境的战况真的不容乐观了。
“绵诸那边真的很急。”南宫孝宽扭了扭脖子说“南朝肯定给压力了,大军压境,若塔南聪明,不应该蹚这趟浑水的。”
北堂曜摇头“他想的是唇亡齿寒。”
“唇亡齿寒”南宫孝宽嗤笑“若卫瑜鹔真的要打,三个绵诸加起来都打不过”
北堂曜点点头表示赞同,陆海又给他佩上护心镜“只不过这样打的话,就给了北廷可乘之机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大家都懂得,南朝和西戎两部落战得火热,得利的肯定是北廷,惠成帝没准就搁这儿等着呢。
“北堂晖那里还憋着呢,大皇兄自己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这些。”北堂曜抬了抬手,他上次着甲佩剑的时候还是十来年前崇云府破的时候,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南宫孝宽说“北堂晖是真的和北堂曦撕破脸了,也真是难得,忍了那么多年,我以为他打算忍一辈子呢。”
“你废话不要太多了,该走了。”
陆海将鞭子递给北堂曜,后者接过来收在腰间,又接过佩剑。
在剑术上他并不精通,只能说勉强过得去罢了,他要带南宫孝宽及三百死士先行去拦截绵诸的使臣。
“我一直也没问,你是准备直接顶替了绵诸的人还是”南宫孝宽跟在他背后问道。
北堂曜抬头看了看天“绵诸得罪了卫瑜鹔,肯定是保不住了,只不过这块硬骨头要啃也需要一些日子,我也有些兴趣。”
南宫孝宽抚掌“你这是真与虎谋皮,跟卫瑜鹔那老狐狸打交道可小心点,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北堂曜潇洒地翻身上马,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从出生到现在,哪一天不是在与虎谋皮”
这话南宫孝宽反驳不了,接过自己的黑金大刀也上了马,摇头“啧啧。”
一行人疾行,很快在天黑之前追上了刚刚踏入楼烦国土的绵诸使臣一行人。
绵诸的使臣是驸马丹巴,他带着两百多个卫士正在河边修整,准备过了夜再赶路,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北堂曜一行人抄了后路。
逍遥楼的死士下手快准狠,一人对付一个,很快河滩边便被鲜血浸透,那血滴进河水,又被刚刚融化的雪水带着带下游去了。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丹巴怀里抱着重要的身份象征和绵诸赞普给楼烦王的信件,颤颤巍巍往后退。
这里是荒郊野岭,他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哀求道“你们是强盗吗只是要钱而已吧我有钱我有”
他身后还有两个女人,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被丹巴往前一推“这是献给楼烦王的两个女人,都给你们,都给你们求好汉留我一条性命”
南宫孝宽将刀收起来,发出一声响动“啧,绵诸真是国之将亡,臣民都这样懦弱。”
丹巴很想说自己不懦弱,可是四周都是穿着黑衣的杀手,他仿佛落入狼群的兔子一般,随时会被吞吃怠尽。
“你们”他还想说什么,北堂曜一抬手,早有死士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大片的鲜血洒在那两个女人脸上,吓得她们一动都不敢动,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不杀女人,你们走吧。”北堂曜摇头,那两人像傻了一样“你、你真的不杀我们”
陆海犹豫“主子,她们”
正是战时,放出去知道了他们秘密的人,无异于将自己的把柄置于他人手里,是极不安全的。
北堂曜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说“这里离最近的都城有五十里,她们就算把脚走断,也得两日,两日后我们早到大都了。”
就算这两人回绵诸也要三四天,到那个时候,没准整个楼烦都已经在他手里,何况只是两个女人而已,不足为惧。
“我们对雪山发誓、发誓,逃得远远的,不会不会坏了你们的事”
“对对,真的不会,你们可以放心”
“雪山的子孙说到做到真的”
两人瑟缩成一团,拼命表示绝对的守信,北堂曜点点头,两人踉踉跄跄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看不见人以后,北堂曜抹了抹手“换上他们衣裳,连夜赶路。”
南宫孝宽捡起丹巴死死护在怀里的羊皮卷,打开粗略瞧了瞧“嚯,绵诸够大方啊。”
“怎么”
“你瞧,绵诸说了,只要楼烦帮着抵御,愿意将已经得来的大荔国土全给楼烦”
大荔已经有一部分国土在绵诸手里了,规模还不小,绵诸肯拿出这些当真诚意满满了,若是目光短浅的塔南,肯定颠颠儿就收了,还暗自高兴。
北堂曜接过来看完,笑了一声,说“知道手里那些大荔的国土是烫手的山芋,这就要扔出去了是吗”
南宫孝宽点头“可不就是这回事,卫瑜鹔肯定会帮大荔抢回来的,谁拿谁死的东西,他这简直甩锅给了楼烦。”
北堂曜点点头“换上。”
南宫孝宽摇头“为什么是我”
“难不成是我”
“就不能当做没带这两个女人吗”
北堂曜抱着胳膊看他“信里写了,随使臣来的两个美女,算是给楼烦的诚意。”
南宫孝宽“那关我什么事”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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