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玉炉胭脂香 > 第二章 故念
    满室的酒浓脂粉香未来得及消散,方才的美事也已昭然。南陵刈慵懒地斜倚在榻,乌发散落在肩,衣襟染酒香,恍然欲醉。他调笑似地望向我,“今儿是什么日子,皇后竟屈尊驾临。”

    我俯身下拜,正红牡丹纹花边云锦广袖堪堪垂落,沾上地面上一处浓郁酒渍,立即便洇了颜色,“臣妾不敢。”

    南陵刈拿起琉璃酒盏对我,笑着问,“皇后可有雅兴对饮一杯?”

    我清浅笑道,“陛下如此沉溺酒色,史官将陛下言说成商纣周幽,连臣妾的未央宫都传到了。”

    他醉醺醺地端着酒杯,猛然仰头饮下,饮罢忽而抬头直直盯着我的脸,殿内明灭的烛火浮曳在我的脸上,微微发烫,我垂下眼帘,“陛下恕罪。”

    南陵刈执起玉壶斟酒,高高倾倒入杯,宛若银练轻轻荡漾,白光晃动着折射在他白皙孱弱的面庞上,好似月华辗转流照,高贵的让人挪不开眼睛。他凝睇着我,“皇后,你过来,陪朕说说话。”

    我提起裙角,小心翼翼涉过碎杯酒倾处,南陵刈指卧榻一侧示意我坐下。

    “陛下想同臣妾说些什么?”

    “卯饮一杯眠一觉,世间何事不悠悠……皇后可有烦愁?”

    地上有无数细碎琉璃杯残片,我俯身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拾起,然后用帕子包好,琉璃夜光杯,南陵刈果真奢靡。

    “皇后?”南陵刈以为我没有听到,又问了我一次。

    我淡然微笑,“前朝的事,左右臣妾是够不着的。而后宫祥和安定,臣妾也无需操心,陛下仁德治世,四海之内海晏河清,臣妾还能有什么烦忧呢?”

    南陵刈忽然倾身向前,扯过我的身子,紧紧箍住我的手腕,“皇后,你而今不过二九年华,竟也学会宫中见高踩低、阿谀奉承的言辞了?”我斜睇着他,眼中有些酸涩,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年纪,可,又如何呢?

    丽靡烂漫的纯真不应当属于一个皇后。

    我斜睇着南陵刈,嘴角牵过一抹酸涩的笑,“六宫内人人都是这样的说辞,旁人说得,只有臣妾说不得吗?若陛下觉得臣妾所言欺君,岂非阖宫个个有罪?陛下容不得这样的话,太后亦容不得旁的风言风语秽乱宫闱。”

    南陵刈望向我的眸子晦暗不明,隐有怒气,他的手劲愈发大,捏得我的腕骨发出“咯咯”的声音,我不禁蹙眉,抿住下唇。见我如此,他的脸上反露出邪魅的笑容,冷声道,“皇后眼里只有太后,没有朕吗?在皇后心里,朕已无用到事事逢迎讨好太后的地步了吗!”

    我缓缓仰起头,微风穿透珠帘绣幕,起伏错落的玉珠间发出凄哀音色,似一缕愁烟纠缠在南陵刈的眉间,黑白分明的眼眸沉寂落寞,疏离一切。而这,并不是帝王身处高位的孤独。

    我收回目光,淡淡道,“臣妾不敢。”

    那手攥住我的手腕,不防陡然将我一把甩开,帕子包裹的碎片散落满地,不偏不倚扎进我的掌心,血珠顿时涌了出来,一寸一寸滴进裂瓷罅隙,溶入萦萦暖香内,若隐若现。

    疼……

    我压抑着却还是闷哼了一声。

    “朕这皇帝,做得还不如你们周家的意吗!”他怒然拂袖,直直扇在我的右颊,生生被扯出许多零落的青丝。

    我屏声敛目,顾不得手心撕裂般的痛楚,俯身再拜,“臣妾惶恐。”

    他嗤笑,“惶恐……你何来惶恐,朕才该诚惶诚恐……”琉璃杯盏直向我砸来,碰着地乍然碎裂。

    “陛下,这天下是您的,是南氏皇族的。”

    他恍惚走到我的面前,带着郁积酒气端详着我,突然拔了我髻上的如意和合素银鎏金嵌宝簪子,“你可知朕一开始便不喜你?”

    “臣妾知晓。”

    “你知晓?”他微睨着眸子,像是要看透我的心思,终归一声叹息,“朕……没有法子……”

    南陵刈没有办法,出生即丧母。太后膝下唯有一女,偏生又不喜欢这公主,只觉着是分了皇子的福气,才没有皇子得出。后来,索性就认养无母的南陵刈,他生性怯懦,想着好生待他,扶他坐上皇位,她终究会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然,事无巨细,均要皇太后先过目才禀了皇帝,南陵刈自然成了傀儡皇帝,虚有其表。

    而我,却是延续周氏皇后血脉的一根系带。

    与他无异。

    可是,这是我们彼此的命。

    久积的愤懑得到宣泄,他和着酒醉沉沉睡去。而我依旧跪在殿内,掌心的血迹早已干涸,结出暗黑色的痂,强忍的泪水终于还是徐徐落下,我紧紧攥着手心,想大声哭喊出来,可当我环顾黑暗的宫殿,冰冷死寂到能够活活将人淹没。我揉了揉酸疼的膝盖,捡起挽发的嵌宝簪子,踉跄走进内殿整顿衣裳,重新敛容。

    我轻轻关上宣政殿门,吩咐方才的太监,“不要惊扰陛下,陛下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行出宫门,耳畔依稀还回荡着痴痴呢喃,而天际渐染上了浓重的昏黄,像是一张金缕织就的网,定定罩着偌大的深宫禁院,既无法挣脱,也毁之不得。乍眼极望,约略之间与玉阶彤庭重影层叠,不甚辨析。

    “臣弟参见皇嫂。”

    这一声叫醒了我,我方才觉失仪。

    南陵缙负手立于正殿门外,神色恭敬向我问安。他少于南陵刈三岁,细算来,徒长我五岁。缙王爷素与南陵刈亲厚,而往昔夺嫡,兄弟两人却缄口不语。若是旧年他登得帝位,只怕也没我周氏一族的活路了。

    南陵缙生得十分好看,相如秋满月,眼似青莲华,容貌比女子更为玲珑细致,贵胄之气,玉质章显。

    他这王爷确是做的比皇帝舒坦。

    我淡然一笑,“陛下已歇息,缙王爷要白跑一趟了。”

    南陵缙低垂眼眸,问我,“皇嫂的手,可是受伤了?”我退却一步,默默将手掩藏身后。一个男子盯着一个女子的手,本就于理不合,更何况他是南陵缙的皇弟,蜚短流长更是可怕。

    我轻轻启言,“是蔻丹没晕好便匆匆来了宣政殿,缙王爷见笑了。”

    南陵缙道:“臣弟唐突,既然皇兄歇息了,臣弟就改日再来看望。”

    我微微颔首,“陛下平日无趣,缙王爷常常进宫陪陛下吟词作赋打发打发辰光,陛下也会十分欢喜。”

    “是,臣弟自当多为陛下解忧。”

    “如此甚好。”

    峭寒轻透,烟雨迷蒙,愈发映得他风流天成,光辉夺目。

    我想起上林苑芳草萋萋,随口道:“上林苑的锦绣繁花陆续开放,缙王爷也可去瞧一瞧上林苑的景致。”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遗憾道,“改日天清气朗,定一览美景。”

    我笑着点点头,向他告辞。

    沁萝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缙王爷生得可真好看,娘娘不觉得吗?”

    我瞪了她一眼,“方才跪的时辰不长,还长不了记性吗?”沁萝嘟囔着嘴,沉沉低下了头。

    南陵缙美名在外,但凡家中有女的官宦人家没有一个不伸长了脖子,盯着缙王府的王妃位子。可是,这些年,他虽在别院养了无数娇媚姬妾,却迟迟未立正妃。人都说,缙王爷的心,不是寻常女子能留得住的。

    当我还在金钗之年的时候,姐姐已及笄。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便是姐姐的美貌。

    及笄礼后,帝都人人皆知周相长女,清韵似仙,风姿绝世,四国之内唯南朝缙王可与之配。

    可我却清楚,姐姐不会下嫁诸侯王爷,她只能嫁给一个人,南朝皇帝。

    她亲口告诉我,瑾仪,姐姐并不想嫁给皇帝,可是周氏女儿是必须入宫的。

    我歪着脑袋,一脸迷惑地问姐姐,是不是等我长大了,也要嫁给皇帝呢?

    姐姐怜爱地摸着我的头,告诉我,我能遇到一个很好的男子,和他做一对寻常夫妻。那时,我早已听闻南陵缙的盛名,我摇摇头,姐姐,人人都说南陵缙长得十分好看,说这世间只有南陵缙能配得起你,等我长大了,能不能嫁给像他一般的男子?

    她笑笑说,可以。

    半年后,姐姐果真入宫为后,南陵缙至今未娶。曾有流言,有绝世美人可结良缘,如今世间再没一个女子配得起他那样的人,于是世间红颜皆失颜色,他沉醉于自己的瑯環宝像,非人间所有。

    近晚幽径处气息清凉,我撑着额,凤辇颠簸,总是无法安憩。

    沁萝留心着路,又问着,“缙王爷可是与娘娘有交情?”

    我但笑不语,不过是昔年无知孩童的一句戏言,一直暗指在我心里罢了。

    脑海中慢慢浮现他的面目。想起古人言语,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说的应是这样的人物才方不辱了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