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映血，却如琉璃一般，一直望着她。
光芒清湛，如泉，如湖。
平静如斯。
朱瑾看着那如恶鬼一般鲜血遍布，却那样漂亮纯净的笑！
一瞬间竟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稚嫩的面颊，稚嫩的双手握着满头，却一言不发。
“你娘呢？”
沉默。
“你爹呢？”
沉默。
“你为何会在这里？”
依旧沉默。
……
他自小便受苦。
被亲兄长送进军营做娈童。
被她带进梨花楼。
他为护她，被鞭笞被藤条抽得满背满身的血。
他为护她，被老·鸨按在地上，病了整整一个月。
自此落下了怕黑的毛病。
他怕她被害，不得已隐忍。
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误会。
他被她用玉钗戳心口。
他亲眼目睹她另嫁他人。
他被她误会害了疏影一家。
他被她用利剑刺穿同一道伤口。
他为娶她，在金銮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他为娶她，拼着一身的伤痛也要上战场。
这样的一个人。
为了她，当着三军将士的面，站在这里，生生受着万箭穿心之痛……
最终……
可还要为她而死。
为什么……
凭什么……
明明已经胜了的！
明明可以胜利的！
明明只消一狠心，便能将钟游拓这只老狐狸拿下，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成为皇帝的！
他应该做皇帝的！
苦了那么久。
处心积虑。
却因为她，功亏一篑。
只因为她……
闭上眼，迅速抽出了旁边侍卫的刀，对准了钟游拓的脑袋就刺。钟游拓未料她会如此，猛然一避，竟被她拽住了袖子，拉扯间，她凄然一笑，抱住他就跃下了屋檐！
大红衣裳宛如盛开的牡丹，猎猎下沉。
夜色中似燃烧的火焰般耀眼！
却又残忍！
陡然闷沉坠地，霎时鲜血沸腾！
琼宁王疯了一般地扑上去，却已经晚了。
温热的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
她连说话都困难，却还在说，抚摸着他的眉眼，一寸一寸。
仿佛要将这样貌生生烙进心里去……
“嗣章……你应该做皇帝的，别为了我，这样……”
一口鲜血喷出。
却还在说。
“他们说我是烟花女，我是妖女……只是为了打击你……”
“我若死了，一切都简单了……”
“嗣章……我是不是从未告诉过你……我爱你……”
“好好活下去……”
从胸口到手腕已经冰凉。
他慢慢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还是冰凉。
他不置信，又想仰天长笑，然而，只是牵动了嘴角，就有咸涩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落。
朱瑾，你为何如此傻。
本王夺取皇位，也只是想娶你，而已。
你命都没了，本王还要如何娶你？
虚虚闭上眼，眉头微锁，双颊泛出诡异的红，一只手紧紧握住胸前。嘴角慢慢溢出鲜血，丝丝缕缕，他努力克制身子的颤抖，还是有大量的血从口里涌了出来，胸前大朵大朵的殷红，深深浅浅。
薄唇已发青，说话飘忽却阴冷，“摄政王已死，给本王把余孽一网打尽！”
“是！”
烈火中，呼喊、哭叫、厮杀响成一片！
这一夜，央乐宫已然成了人间地狱！
皇城亦成血城！
“王爷，余孽三千五百人已全部捉尽！皇城外六万神策军已降！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
摸着她的眉眼，怀中的人却已经冰凉。
天底下再无人能阻拦他娶她。
可她已经不在了。木西
青衣浴血，到底是站了起来，颤颤巍巍，抱着她一直在往前走，霎时天地变色，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院中的鲜血一点一点往下渗，他抱着朱瑾一步一步往前走，雨水冲刷下来，在他走过的地方，触目惊心的红色洪·流，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血。
贴身侍卫从没见过琼宁王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是一惊，“王爷……”
他仿若没有听见，只是步伐不稳地走出了皇城。
……
嘉瑄三十七年，七皇子嗣章登基，改年号琼宁。
追封姚朱瑾为后，史称贤德仁明皇后。
……
�后记】
这一年的京师格外冷。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宫里的寒梅开了一茬又一茬。小太监在前面领路，心里直泛嘀咕。这大冷的天，皇上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在今天出宫？何况，这雪势如此大，皇上玉撵也不乘，冠盖也不打，这万一冻着了病着了，可叫他如何交代？
琼宁帝踏过厚厚的积雪往前走，怀中的暖炉明明还滚烫着，却热不了手心。
终于到了目的地。
皇陵。
孤零零的一方坟，凄然得很。
他也顾不上石阶上的白雪和污泥，径自就坐了下去。
“朱瑾，嗣章来看你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可有想我？”
“我倒是想你得紧……”
“从前不敢娶你，如今娶了，却也没用了……”
寒风将眼泪吹落，却还未滴下，就已经干了。
他是大姜的皇帝。
喜怒都不能形于色。
只有此时，可以放纵。
坐了整整一天，夕阳已至。
这才起身，“回去罢。”
入宫，又是另一番面孔。
行至寒梅边，遥遥听到紫鄞宫有人在唱：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声音凄切，却又婉转如黄鹂。
像极了那个倔强的少女。
走过去，看那一抹大红衣裳，问太监：“这是何人？”
“回皇上话，这是去年进宫的良家子，至今没得幸，也没给位分。当时选秀，您只留了这一位，还指着她说，像极了先皇后……”
闭眼，明眸善睐的模样再次浮现。
午夜梦回，从来亲切。
眼前这位，却不及她千万分之一。
浅浅叹了一口气，“换了吧。”
太监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他捻着寒梅的枝桠，温润如玉的面颊一丝复杂神色，“清香寒梅固好，终究不比扶桑。将这宫里的寒梅全换了吧。冬日不开也可，夏日里，漫山遍野的朱瑾，才好看。”
走了几步，回身，“将这良家子也遣了吧。娘家升官赐银，另许婚配罢……”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