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渐疏,混茫的天穹归于一片湛蓝,四下静好,木阁楼内染了点点凉意。
容玄低声应道:“信我便好……”
看着他孤零的一步一步隐入白茫茫的雪地里,只留下串串带不走也抚不平的脚印,在无声无息中沉稳。
人已渺,影渐稀……
沈卿心中闪过一丝苦涩,侧身拿出一支木箭搭在弓上。
终于,容玄在约莫五百步的地方停下,于沈卿看来就只有一个点儿那么大。
倏而她觉得自己先前的顾虑都纯粹太多余,隔着这么远根本不太可能射的中,箭还没飞到一半就陨落了也很难说。
更何况,坐在桌子上使箭到处觉得别扭,连她自己都没有信心,不知该喜该忧。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即便她现在急得跳起来,容玄也是听不见了。
沈卿拼尽全力将弓拉成满弦,就连可能由于风向而导致的偏差也一并计算在内,既然他想要领教,那便让他见识见识她究竟能拿出几分能耐。
摒弃一切杂念,全神贯注将箭尖对准远处依稀的素衣黑发。松手的一瞬间,箭端携着风声呼啸而去,末尾的几片白羽极速穿梭间带出笔直的光晕。
箭已离弦,手中只剩下伶仃的一张木弓,仔细瞧去,做的还挺精美。
箭锋凌厉的朝容玄飞驰而去。
脱手之际还是一身轻松,但不多时,当下情形就令沈卿恍然傻了眼。
完了——以她多年的经验估算,这一箭下去,应是会正中靶心。
完了——这箭是满弦射出去的,又快又狠,偏偏半途中没有分毫可以缓力的物什。
完了——她怎么也不敢想象自己竟会这样机缘巧合的伤到他,又或许,是直接杀了他。
这绝对是个天大的意外!
她曾设计过一千一万种可能性,都无一例外的付之失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会真的射中,要不然绝对不可能会应下这种要求。
可是天命弄人不浅,沈卿几乎要急得哭出来——她悔不当初,奈何鞭长莫及。
眼前“呼”的出现一道拖着白光的箭影,容玄略一怔愣,淡淡轻笑了一下,刹那间不动声色的旋身闪过。
箭射了个空,却依然气势磅礴的从身前划过,他侧身用脚轻轻一踢,那箭便转了个方向直逼苍穹。
良久,方如流星般坠落插至泥土里。
阴沉沉的古老阁楼里,沈卿睁大双眼死死盯着远方,瞳孔中是溃散一片。她听到箭的剧烈震动的空明声,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还好吗?
时间如沙漏般缓缓流逝,瞧不出哪怕是一分一秒的仓促。同样从容不迫的,是静谧得毫无生气的雪地里平静走来的卓然身影。
沈卿空茫的望着前方,无尽的发着呆,两只混沌的眼眸中找不到焦距,此刻正颓然的坐在木桌子上。
宛如一副躯壳,彻彻底底,毫无生气的……躯壳。
等容玄走到跟前了,大致是终于察觉到挡在视线前的浓黑阴影,她蓦然惊醒。
看清了来人,一时欢喜的失言,差点儿就跳下桌子直接扑上去。
容玄将她扶稳,安然如斯道:“腿上有伤,别乱动。”
沈卿用袖子抹着泪水,哭得时断时续:“没事就好,虚惊一场,我是该相信你的……”话说得并不很流畅,还带着哭腔。
“以前我都没看出来,你于之射箭倒是有几分天赋,应是可以有所造就。”容玄轻笑道,把方才的那支箭归还给她,“谁教的你?”
“这些基本的射箭之理都是苏祁教我的。”沈卿想也没想就回答道,语气中满是佩服,“可别说,他的眼法准得不行。”
容玄疑惑道:“苏祁?”
沈卿见他对苏祁如此上心,便认真解释道:“他是我的侍卫,并且此番也随我一起到了宋国。”
“那么他现在人在哪儿?”容玄追问道。
“我不知道。”沈卿结巴道,“似乎,踏足宋国宫门后便没有再看到他了。”
“他应是对宫中的地形轻车熟路。”
沈卿急忙道:“不可能,他分明只是初次入宫而已。”
“那我且问你,你认识他多久了?”容玄笑道。
沈卿迟疑道:“大概不足一年。”
“那便是了。”容玄突然压低了声音,“苏祁是么?你暂且记住,从今往后要不离我远些,要不便离他远些。”
沈卿觉得这句话有几分凝重,想刨根求底地问出为什么。但是见容玄已淡淡将目光移到了远处的山峦旁,并且神情安静到有些沉寂,她心里顿时一阵抽搐,把说到嘴边的话硬吞了回去。
容玄并未做任何明确的表态,眼中眸光明明灭灭,深邃得有些难解。
他仰望着空无一物的苍穹,终于连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不见。
沈卿不愿去打扰他,就只能继续抹她的眼泪,想要把来宋国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小阁楼里静悄悄的,沉默了太久太久,因而沈卿的低泣愈发显得清亮。
容玄终归收回目光,语调平平:“你先把眼泪擦干,免得让别人看了笑话。”
沈卿错愕的抬起脸,红着眼眶泪眼迷糊,一片稀里哗啦。不明所以,她到处张望寻找:“除了我门两个,哪还有人啊?”
可容玄并不像是一些成天没事干就只会装神弄鬼的纨绔子弟,自打来宋国见他的第一面起,就觉得是比谁都要可靠。
“总不会是将军太监那两个不要脸的老家伙,现在还躲在暗处偷看吧……”沈卿话刚出口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料他们即便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
那除此之外还能有谁矜持得这样?沈卿用目光搜寻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地面积雪初融,清风随和,几线淡淡的阳光斜映进屋内。在这层浅金色光泽的虚掩下,门框里不知何时倚了位身着墨色长衫的俊俏少年。
少年的眼眸似三伏天的甘泉般清澈透亮,浑然没有沾染宫中无声却污浊不堪的硝烟瘴气,反给人耳目一新的舒服感。
见沈卿发现了他,他也便不再躲藏,恭恭敬敬的走进来,向容玄俯身行礼后,自我介绍说:“在下墨离,是殿下的贴身侍读。”
不同于其他人的,他的笑容真诚,他的笑容纯粹。
“侍读是干什么的呀?”沈卿在陈国长大,未曾听闻还有这种职务。
也许,只是陈国没有罢。
墨离柔和的笑笑,耐心为她讲解:“所谓侍读,就无非是陪皇子读书学习的朋友。”
沈卿用袖子擦干泪痕,似乎懂了:“这么说来,你们就应要是鼎力相助忠贞不渝了咯?”
“自然。”
沈卿把手指在木弓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鄙夷的质问他:“那刚才你的主子有难,你为什么还不肯露面?”
墨离想沈卿怕是理解错了,侍读的职责若也是舍身护主,那不就成了侍卫吗?
他低声笑道:“因为在下以为,姑娘尚且伤不了主子丝毫。”
沈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烫,一丝屈辱感得了个空隙涌上心头。她顿时只觉无言以对,默默翻看手中这张无甚特别的木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