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平静道:“当初是瑶光国主辗转寻得燕支,到你手中,剑在何处,祸在何处。”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慕容离却一下怒了:“你裘家世传云藏,为何天璇不灭,亡我瑶光?”

    他素来不为所动的神色此时分离崩析,执明在旁看了,不觉惊异得很。

    可执明不会明白,国破家亡,孑然一身,走了这么久,却被安上一个这样的理由,对慕容离而言,是不能忍受的。

    他可以忍很多事情,从一国王子到乐师伶人的天差地别,对着仇恨之人装作陌生甚至jiāo心的波澜不惊,那些孤寂的夜里难以抑制的痛楚悲切,都可以忍,忍成习惯,忍成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是瑶光子民至今伶仃流落,王城破败,亡灵不安,这一切却被栽到父王的头上,难道他们活该是自作自受吗?

    顾十安仍然很平静:“你这不是来了吗?”

    慕容离把长箫攥紧,丝毫不再压抑眼中冻彻人心的冷意:“你也知道,我既然来了,天璇绝无存世之理。”

    “你想如何?”

    慕容离意有所指地晃了晃手中长箫:“裘振,当初你使得好一招偷梁换柱,但云藏毕竟是到了我的手里。”

    裘振?

    这个名字一出,陵光一下站不稳,向后退了半步。顾十安一直留神看着他,当即上前扶住。陵光一把抓住他扶自己的手,死死不肯放:“你是裘振?”

    顾十安抽不出手,此时此境,也否认不了,只得无奈点头:“是。”

    得到答案,陵光什么也不顾,只是抓着他的手,使劲地盯着。

    可顾十安被刚才慕容离的话一惊,已经失了冷静。他手上扶着陵光,却还要腾出神思来关注慕容离:“你……你把天子剑给了何人?”

    若有来世

    慕容离漠然答道:“与你无关。”

    这话里的意思让顾十安立即皱起了眉头,他握着云藏的手一紧,似乎下一刻就要有所动作。

    殿外突然闯进来一人。

    铠甲被鲜血染透,这人一进来,顿时使周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跪到陵光和顾十安面前,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拖着疲惫的步子告退。

    慕容离静静地目送此人离开,然后把目光转向上方,像是在期待什么。

    陵光仍然握着顾十安的手,看向慕容离时,明明是无路可走的绝望境地,他眼里竟然有着难得一见的柔和。

    “慕容王子,”陵光开口道,“你会善待天璇的百姓吗?”

    没看到预料中的情景,慕容离不解之余,还有几分不满,因此毫不客气地回道:“你曾善待我瑶光的子民了吗?”

    瑶光国破至今,万千百姓犹在流离失所中艰难度日。若非如此,慕容离也不会存了这般决绝的心思。

    从王室到平民,皆流落至此,如何能善罢甘休?

    陵光眼神一黯,顿了顿,诚恳道:“孤王……之前的确没顾上瑶光,实在愧对那些无辜之人。但公孙副相在的时候,已经打算好好安置他们了,只可惜,没来得及。”

    听到公孙钤的名字,慕容离蓦然怔住,方才还遏制不住的恨意似乎突然止住。他微微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调整回素日里的无波无澜。

    “剑属之人,会善待天下百姓。”慕容离道。

    这样也算得到了承诺,陵光轻轻一笑,似乎已经心满意足。

    顾十安却不肯就此罢休,他护在陵光身前,对慕容离道:“慕容王子此来,就如此笃定,自己一定出得了天璇吗?”

    慕容离朝他微微一笑,红色甲衣上仿佛映出了鲜血的光。他容颜精致,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做着这样的事情,这么看着,竟然还是有种出尘的气度。

    “刚才进来那人,不是告诉上将军了吗?”慕容离含笑道,“宿的大军,已经冲破玉衡故道,逼近王城了吧?”

    顾十安立时一顿。

    没错,刚才那个人就是来禀报,毓已经将另一边的二十万军队冲的支离破碎,难以抵御。可是难道就此放弃吗?

    顾十安看向身侧的人。他们裘家世代辅佐君王,纵有万刃加身,亦不曾后悔。而面前这个人,就是应该由自己为之不惜生死的人。

    陵光此时也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裘振。”陵光唤了一声,只是这一个名字而已,他好像就无比雀跃。

    顾十安下意识应了一声,马上看到陵光面上笑意更甚。

    “裘振,”陵光浅笑晏晏地看他,“若有来世……”

    顾十安毫不犹豫道:“若有来世,臣仍辅佐吾王。”

    陵光笑着点头:“好,到时候,孤王一定给你看繁华盛世。”

    执明看着这一幕,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轻轻拉了拉慕容离的手,小声道:“阿离,他们这是要干嘛?”

    慕容离当然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甚至这件事,他早就做过。

    那日的瑶光王城,鲜血满地,尸体横陈,草木皆悲,生灵涂炭。

    他所有的亲人,熟悉的人,都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再也没有往日的体面,冰冷不堪,没有希望。

    慕容离突然站起来,对执明道:“王上,咱们出去吧。”

    他的话不会被质疑,也不会有人反对。执明莫名其妙地跟着他站起来,带着一众人出了门。

    出去之后,慕容离径自往前走,一时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执明落在了身后。

    执明看着前面走得飞快的人,突然感到不安。

    明明走着同一条路,慕容离这样不管不顾地往前,头也不回,自己仿佛永远也赶不上。

    他一袭红衣,身影清瘦,墨发随风而起,走下阶梯的一瞬,似乎乍然消失在了世间。

    执明慌忙去追,阶梯路不好走,他紧赶慢赶总算跑到慕容离身后,大声道:“阿离!”

    慕容离明显一顿,然后回头,似乎有些奇怪:“王上?”

    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异常。

    执明一把拽住他的手:“阿离走慢点,等等本王。”

    慕容离回顾了一下自己走来的阶梯,点头:“阶梯陡峭,王上小心些。”

    执明小心打量着慕容离的神色,谨慎道:“阿离走这么急,要去哪里?”

    慕容离几不可察的一怔。

    为什么走这么急?

    因为不敢留下。

    一旦留下,看见这幅场景,他就想到当年阿煦是怎样决然地拦下了一心求死的自己。

    而那个白影跃下城楼的姿态,从来都没有模糊过,如此清晰,清晰到相似的情景出现时,他都没有勇气面对。

    哪怕今天重蹈覆辙者,是瑶光的仇人。

    他今天冒着危险一定要来见陵光,没什么其他的目的,本来不见也可以。即使不见面,他也能用围困之势,逼迫陵光。

    可是不甘心。

    一定要告诉陵光,今日陪他的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裘振。

    他要陵光也尝尝这样的滋味,当年那时阿煦代替自己殉国时,自己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和无能为力的悲哀。

    没想到,大功告成之时,居然连亲眼看着的勇气都没有。

    执明看着慕容离越来越不对劲的神情,慌乱不已,连声叫了好多次“阿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终于忍不住上手,使劲晃了晃他拿箫的手臂。

    慕容离一下回过神来,想起刚才执明的问题,立即道:“去找莫戟将军,宿要打过来了。”

    剑光箫影

    他说得十分准确,几个人回到天权军中不久,就听到了宿大军兵临城下的消息。

    与之同来的,还有天璇王和上将军一同殉国的消息。

    执明听到天璇王殉国,立刻理解了那时候陵光和顾十安的对话。

    那是一场明明白白的诀别。

    慕容离对此毫无反应,只是详细地问了问宿军的各种情况,就让来人退下了。

    执明明知道慕容离可能不想说这个,可是憋在心里实在难受,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地试着开口:“阿离,天璇国主……”

    “嗯?”慕容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执明立即顿住,把未出口的话当机立断地咽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宿会来?”

    慕容离仿佛没听到执明开始的未尽之言,解释道:“毓退兵守在玉衡故道,我就知道,他是为了这时候赶来王城。”

    “那……”执明愣了愣,道,“咱们打得过吗?”

    慕容离放下手里的军报,认真地看着执明:“王上,你知道我给你的那柄剑,是什么来历吗?”

    “天子剑?”执明想到在天璇国主王城时慕容离和顾十安的对话,猜测道。

    慕容离点头表示肯定:“对,唯有真龙天子可掌此剑[注],王上带着此剑去迎战,必定所向披靡。”

    “本王……”执明习惯xìng地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很想角逐天下。

    慕容离却不等他说,直接打断道:“明日让莫戟将军带人占领天璇王城,准备迎战。”

    执明愣住,茫然地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在角逐的路上了。

    军队已出,战争已始,天璇国已经没有君王。

    只能走到底。

    “好,”执明迟疑片刻,应道,“本王过会儿去和莫戟说。”

    慕容离微微颔首,而后道:“王上不必忧心,过几日,会有人来助我们。”

    “谁会来?”

    能来的,自然只有慕容离的人。

    而他还没有在明面上用的人,只有白贲和戚将军。

    进到天璇王城不久,毓的兵马就到了附近。慕容离从城门另一方向迎进了白贲,戚将军却不见。

    “他在毓后面。”白贲言简意赅。

    慕容离了然,连忙请白贲入城。

    执明第一次见白贲,但慕容离已经jiāo待过他的身份,所以初次见面,执明的态度就恭敬非常。

    如果太傅翁彤在此,看见执明竟然能对人如此有礼,再想想自己的待遇,大概得气个半死。

    白贲模样还是没变,白衣如常,纤尘不染,衣袂翩然,手中一支玉箫,恍若仙人。

    看见他,执明总算能理解慕容离身上那谪仙一般的气度从何而来。

    他不禁想,如果阿离没有经受亡国之乱,现如今的模样,是否就和此人一样?

    出尘脱俗,温润如玉,而不是艳烈红衣下清冷的孤寂。

    眼下还没有迫切的仗要打,城里的人除了士兵侍卫,都没有穿铠甲。慕容离也是一袭广袖长袍,朱红依旧。

    白贲与他站在一起,赫然是两种风格。

    执明在一旁看着,还是觉得,自己的阿离最好看。

    不过装束之类都是小事,最要紧的,还是不远处的宿大军。

    白贲到天璇之后,执明明显可以感觉出来,慕容离一直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不少。可能是终于有个能够安心依靠的人,他就不必时时刻刻不敢大意。

    意识到这一点,执明有些失落。

    阿离在他身边,从来都不能安安心心。

    “天权国主。”白贲突然叫了执明一声,执明赶紧收起一腔乱七八糟的想法,上前听他说话。

    白贲望着执明,温和地笑道:“阿黎在天权之时,承蒙国主照料,白某在此谢过国主了。”

    执明忽然紧张起来,明明眼前的人只是笑着,他却感到一股压力。

    好像,如果说错一个字,就会犯下大错似的。

    “阿离很好,”执明想了想,道,“只要阿离愿意,可以把天权当作第二个家乡。”

    白贲似乎为此言愕然,偏头去看一旁的慕容离,见慕容离只是轻轻看了执明一眼,便也不再谈论此事。

    清闲的日子并不长久,数日之后,毓的大军就试图攻城。但是莫戟已经从慕容离那里得到不少消息,做了万全的防备,一点纰漏也没出。

    宿远道而来,粮草有限,需要后路兵马运送。然而戚将军的人早已拦在那里,严丝合缝,半点可乘之机也没留。

    慕容离这一手十分决然,简直就是要把毓往绝路上逼。

    毓志在天下,可他的野心到底还没变成暴虐,眼看着数十万将士日渐难以维持,天璇城门久攻不下,粮草之路久打不通,他没有别的办法。

    在天璇王城见毓时,慕容离仍然是一袭长袍,艳烈如血,行动见衣袂翩然,浑然不似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

    这样的人,袖中不应该笼着风花雪月吗,为何非要游走于杀伐之间?

    毓看着许久不见的慕容离,感叹道:“你若只是一个乐师,大概更合适些。”

    慕容离抬手请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可惜,我不是。”

    毓笑道:“是啊,你想做什么都能做好,上至君王,下至乐师,倒不必局限于一样行当。”

    这话姑且可以算作一个恭维,但慕容离置若罔闻,直道主题:“你来见我,有什么话要说?”

    毓不愧是一人之力威胁了钧天四国的君王,哪怕到了这时候,还能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叔父,相煎何太急?”

    慕容离回视于他,目露冷意:“原来你也知道。”

    既然知道,就不该试图驻军瑶光附近。

    这句话,慕容离没有说,但毓立即就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暴露,却神色不改,仍然笑道:“总得让我有点放心的余地。”

    冲他这份处变不惊的魄力,慕容离心里也暗叹了一声,若执明有这个本事,自己就不必cāo这些心。

    那该多好。

    慕容离脸上仍然是覆了薄冰一般,丝毫不为所动:“我说过,别碍我的事。你有胆子对瑶光下手,就该想到我会做什么。”

    毓终于收敛起一直挂着的笑容,正经坐起,认真道:“我没有对瑶光下手。”

    慕容离:“你只是没来得及。”

    这倒是真的,毓再怎么会狡辩,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瞒过慕容离。

    “那你想如何?”

    慕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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