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

    刚才被握住的地方掩藏在袖子之下,执明不敢贸然去碰,只能握住慕容离露在外头的手,轻轻把袖子翻上去。

    慕容离知道瞒不过,也不再多言,任执明把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袖子一点点翻折。

    被执明握住的手里沁出一丝汗意,不知道是谁的。

    衣袖上挽,一道伤口赫然呈现出来。

    伤口显然才出现不久,只用一层白色棉布粗粗包扎着,棉布已经被血染得红透了,跟慕容离身上所穿的衣服颜色相差无几。

    艳烈的红,从未如此扎眼。

    慕容离感到执明握自己的手抖了一下,但顷刻就平静下来,只是平静得过于紧张。

    执明又用最轻的力气把那层棉布揭开。

    鲜血还没有凝结,之前被袖子压着,还勉强看不出来。但这包扎的手法太心不在焉,执明想把这块布撤了,然后换上最好的伤yào。

    可是一揭开,看见这般骇人的伤口,他却几乎没有勇气去看了。

    “阿离……”

    执明声音颤抖,“疼吗?”

    慕容离惊讶地察觉到,执明声音里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来不及细想,立即就否认道:“不疼。”

    “我不信。”

    执明接话毫不犹豫,把视线从伤口上转回来,执拗地看着慕容离:“我不信。”

    慕容离怔怔地看着执明,眼中似有不可思议。

    这个人第一次说,不信自己的话,却是带着这样悲切和心疼的神情,透着哽咽,眼眶泛红,好像就要落下泪来。

    慕容离看着执明的模样,心中突然想道,时至今日,还会有人为我而哭吗?

    我还值得吗?

    由此方始

    “真的不疼,”慕容离微微使力,想要把手臂从执明手中抽出来,“你别看了。”

    被这样看着,慕容离本来不觉得什么,竟然也萌生了一点点委屈的念头。

    就像飘零许久的游子,乍然见到熟悉的炊烟,听到絮絮叨叨的嘘寒问暖,那一刻,在外面再如何坚强,也忍不住想要卸下心防,倾诉一番。

    执明却不肯放,他不敢碰到慕容离手臂上的伤口,只能紧紧抓住慕容离的手指:“别乱动。”然后对门外扬声道:“来人,传太医,快点!”

    太医赶过来总是需要点时间的,这期间,执明看着伤口中沁出的血迹,一脸无措,只能把慕容离强行按到椅子上坐着,然后用已经染红了的棉布小心给他擦拭伤口。

    直到太医终于进来,执明才总算有了能大声说话的对象:“快点拿最好的伤yào过来,阿离的手臂要是落下疤痕,或者留下其他毛病,本王饶不了你们!”

    太医诺诺上前研究慕容离的伤口上执明不敢打扰,憋得慌,转而看见才随同太医进门进来的方夜,顿时找到了新的撒气对象:“方夜,你不是保护阿离的吗?他受伤你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拦着!”

    方夜平白受了一顿责骂,低头听着,一点辩解也没有。对于慕容离要做的事情,他自然不敢拦,这错处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他身上,但即便如此,方夜仍是毫不犹豫地低头认罪:“属下该死。”

    四个字说得那叫一个果断决然,掷地有声。

    这干脆利落的认错把执明噎了个措手不及,他本来还想多骂几句,也没法说了。顿了顿,只好不满地扔了一句:“相当该死!”

    便又回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慕容离了。

    太医看过慕容离的伤口,也是讶异非常:“公子这伤,不是一次伤的吧?”

    执明一听直接开骂:“庸医!胡说八道,这明明只有一道伤口!”

    的确,慕容离手臂上瞧着只有一道伤口,齐整地划了下来。

    然而慕容离听完太医的话,却是点了点头:“是分好几次伤的。”

    “什么?”执明差点跳起来,“伤了好几次?”

    这么一道伤口,如果不是一次伤的……

    太医感叹道:“公子实非常人。”

    居然能忍这样的痛苦。

    执明在一旁呆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离。

    太医从yào箱里翻出伤yào棉布,拿着各种不同的东西来回比照挑选,总算找出一样满意的,开始给伤口敷yào。

    慕容离侧过头避开执明的目光,轻声道:“王上,要不你去看看宿那五万人……”

    “不去!”

    被拒绝的如此迅速,慕容离不禁微愕,然后露出一点无奈:“那待会儿我过去。”

    “你也不准去!”

    慕容离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自己理亏一点虽然也不知道自己理亏在了何处,但此时着实不宜跟执明对着来,于是妥协道:“好吧,我也不去。”

    太医包扎好伤口后,犹豫了一瞬,小心问道:“公子只有这边手臂有伤吗?”

    执明顿时更紧张,看着慕容离,生怕他真的还有伤。

    好在慕容离立即摇头:“我这只手要拿箫。”

    太医点点头:“那明日一早,公子不要忘了换yào,一日两次。”

    执明问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挥手把太医撵出去,把方夜也撵了出去,凑到慕容离身旁坐着。

    刚才慕容离的回复说“我这只手要拿箫”,所以没有伤,执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句话的意思,要是他不拿箫,就也伤了?

    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因此执明凑到慕容离身旁坐好后,马上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阿离,你这是怎么伤到的?”

    慕容离一怔。

    这伤口很明显是新的,肯定是来到这里之后才受了伤,这段时间他除了跟执明在一起,就是他自己说要休息的这一个时辰。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这伤并不是别人下的手,而是慕容离自己用剑划的。

    纯钩,千胜,云藏,燕支,四把剑沾了他的血,终于可以让星铭剑出鞘。

    这是秘传的术法,四国气运各自印刻四剑,合在一起,天子之剑即可出世。所以毓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愿执掌星铭,因为慕容离不肯。

    四剑主人如今只剩一位,就是慕容离,自然只有他能知晓这个秘密。

    可是此时,该编造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来糊弄当前的情况,倒是个难题。

    慕容离不说话,执明静默半晌,拿起才刚刚得到的星铭剑:“是因为它?”

    慕容离仍然无言,算是默认。

    执明思索了一下,猜测道:“你要给它开刃,用血?”

    他不知道天子之剑的典故,自然没法猜的出来前因后果。不过慕容离听了他这个猜测,倒觉得这是不错的借口,便承认下来:“是。”

    执明把剑放下,认真地对上慕容离的眼睛:“若是知道阿离会受伤,本王要这样一把剑做什么?”

    慕容离愣了一下,几乎就要说出来这是天子剑你知道吗,但长久以来沉淀下的冷静阻止了他,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这把剑很难得。”

    执明毫不犹豫:“就算它是天下最好的剑,害你受伤,本王也不喜欢。”

    “……”慕容离把手放到星铭剑的剑柄上,看着剑低声道,“你不喜欢?”

    见慕容离似乎有点低落,执明一下慌了:“不是不是,没有不喜欢!”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阿离难得送自己一样东西,居然还说不喜欢,真是傻了。

    慕容离抬眼望向执明,突然展出一抹笑意:“不喜欢也没办法,你把他拔|出|来了。”

    他苍白的脸色此时恢复了一点气色,衬着精致的眼眉五官,笑意清浅,宛若天人。

    最好的画师也不能捕捉其中半点神|韵,这样的姿容,大概只有真正把他放入心底的人,才能下笔如神,描绘出最深刻的模样。

    执明只是痴痴地看着他,浑然不知这句话里含了多少深意。

    是他和他往昔纷繁错杂的命数,也是他和他今后离合难解的终局。

    黎明之前

    慕容离被执明强行留在帐里休息,不许出去。为了使他安心,执明当着他的面叫来莫戟,嘱咐了对宿人的诸多事宜,然后让莫戟退下照做。

    执明对莫戟jiāo待这些的时候,慕容离就在一旁看着他,神情淡然,心里却有些未曾表露的复杂情绪。

    不过一段时间未见,那时被自己恨铁不成钢地说过“混吃等死”的人,如今处理起事情,竟然已经如此娴熟周到。

    在这段时间里,他要学会这么多,一定不好过。

    可他仍然坚持到如今,是……为了什么?

    莫戟走后,执明立即转头对慕容离笑道:“这下阿离可以放心了吗?”

    刚才他给莫戟说的话已经十分细致,大概就是怕哪里还有不妥,反而惹得慕容离劳神。

    好在结果极其的尽如人意。

    慕容离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很老实地待着,也再不说要去看宿来的人了。

    这总算让执明松了一口气。毕竟慕容离说的话,他从来都拒绝不了。如果慕容离坚持要出去,他顶多也就多劝几句,最后还是得听从。

    把慕容离成功留住,执明怕他无聊,索xìng自己也不出去,就待在此处陪慕容离说话。

    一别许久,俩人自然有许多话可以讲。不过慕容离最想问的问题,是执明怎么会突然来了这里。

    当初执明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他说他不想要天下,也不想当共主。

    明明是赤子心xìng,无心权势的人啊。

    既然心中疑惑,慕容离便直接问了出来:“王上,你为何突然要来天璇?”

    执明愣了愣,一副你居然不知道的样子:“当初阿离不是说,哪日本王想要这天下了,你就告诉本王,你想要什么。本王当然就来了。”

    “……”

    慕容离仿佛一下失了言语,只静静地看着执明。

    是因为……因为我?

    明明不想卷入纷争却选择率兵来此,即便他知道,这条路前面有多少艰险坎坷,有多少危难风雪。

    不惜放弃多年来习惯的安然日子,忍着天xìng中对权谋的种种拒绝,学着理事,学着练兵。

    只是为了那一句话?

    “……王上很想知道?”

    执明理所当然地点头:“本王就为这个来的。”

    不远万里,跋山涉水。

    只为等这一个答案,等心心念念之人愿对自己敞开心扉的时刻。

    可否如愿以偿?

    “好。”慕容离应了一声,略微偏过头把视线转到旁边,似乎下意识不去看对面的人。

    然后才缓声道:“王上,你知道瑶光吗?”

    说实话,在此之前,慕容离没有想过,自己会等来什么样的答复。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什么人坦白身份。在最初的设想里,前行的这条路上,除了瑶光旧人,只有自己。

    暗夜霜雪,风雨jiāo加。

    原本都只有自己。

    但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却如释重负。在感到轻松的同时,慕容离也想到了执明也许会有的反应,惊讶,好奇,不解,都有可能。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执明听了之后,只是和平常一样地点了点头,了然道:“阿离是想光复故国?”

    他语调平静,就像素日里常问的,阿离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一般自然。

    慕容离蓦然看向执明,神色却满是不可思议,甚至近乎仓皇:“你说什么?”

    初见曙光

    执明反而被慕容离的模样吓了一跳,无措道:“阿离不是这个意思吗?”

    意思自然是这个意思,没有错。可是

    慕容离直直地盯着执明:“王上知道我的身份?”

    执明愣愣点头:“知,知道。”

    慕容离一下沉默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长久以来养成的警惕习惯此时蓦然浮现,他立即开始回想,是哪里出了纰漏。

    这三年以来,只有一次,执明怀疑他是细作,此后再没有别的行动。

    所以慕容离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份不会被天权人知道。

    慕容离看着执明,低声确认:“那我是谁?”

    抱着最后一丝可能xìng,慕容离想,万一执明只以为自己是瑶光旧人呢?

    不能这么轻易乱了方寸。

    然而执明的回答直接而准确:“阿离是瑶光的王子啊。”

    “……你知道?”

    执明点头:“本王早就知道了,阿离也没想着要瞒本王吧?”

    慕容离顿时怔住。

    这话说得却不错。

    在天权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很刻意地隐瞒过什么。原因无他,就是不愿意。

    也许是为了王宫里最高的向煦台,为了向煦台里遍植的羽琼花,反正他不想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对执明加以算计。

    执明见慕容离不说话,有点心慌,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慕容离的手:“阿离,你想复国,本王帮你好不好?”

    半晌,慕容离精致的脸上带起一丝清浅的笑意,似乎想通了什么,眼中闪起柔和的光。

    “好。”

    他说话时,眉眼微弯,语调轻柔,简直是见所未见的明媚。

    这份罕见的温情一下把执明给惊呆了,执明谨慎地靠近他,仔细地打量一番,才道:“这就是阿离想要的?”

    慕容离含笑点头,眼神里有着清朗的光。

    为了这样的笑容,执明毫不怀疑,此刻慕容离就是想要整个天权,自己也心甘情愿给他。

    这是当年瑶光王子的模样吧?

    那时他是一个无忧的少年,笑意明朗,眼神澄澈,仿佛能把整片星空的光都聚集在眸间。

    而不是走到后来时的他,素影孑然,拒人千里,好像再多的热忱也融化不了他心里的冰霜。

    越是穿着艳烈朱红的繁复衣衫,越是奏着令人闻之落泪的曲子,就越是漠然如远离红尘的九天谪仙。

    可他曾经,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他可以这样笑,像谷间掠过山泉的清风,温润柔和,似乎带着花树草木的生机,带着晨间初阳的朝气。

    执明喃喃出声:“阿离,本王会陪你守护你的瑶光。”

    慕容离笑容微顿,转而若无其事地垂下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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