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临安旧雨 > 第二十章
    第二日早晨,泰皇庙里的钟声,将将响过三遍,空气在一阵冷冽的香气里,渐渐暖了起来。

    南伽早起,做了一桌子早饭。

    司命进来,先是惊了一惊,然后围着桌子,瞪眼咂舌,“我滴个乖乖,伽伽,你没事儿吧?”

    南伽没吭声,将最后一笼蒸饺端上桌,又帮他添了筷子,盛好粥,像供祖宗一样,给伺候得妥妥帖帖。

    “伽伽,你是不是想通了?”

    自诩风流的人,不甘寂寞,依旧幻想着佳人与才子的美梦。

    他闭上眼,敞开怀抱,依旧满眼春光无限,“伽伽,即使陵光战死沙场,你也不要难过,哥哥说了,哥哥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

    南伽冷笑一声,将收拾好的包袱,往桌子上一丢,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粉碎了他这几个月以来,所有的柔情和浪漫。

    “吃了这顿饭,就乖乖跟我上路!”

    “去哪?”

    司命咽了口口水,直觉上探到一丝不好的事情,果然,南伽从不让他失望。

    “赤炎。”

    司命默默地放下筷子,又默默地转身,“伽伽,我都忘记了,玉帝今个儿还约了我下棋,你自个儿慢慢吃吧。”

    “想走?”

    南伽揪住他的后领,冷笑,“玉帝下了旨,让你我同去。”

    “伽伽......”

    司命挤了两包泪,满眼哀怨,“我还这么年轻,还没有成亲......”

    “没事,到了阴曹地府一样成亲,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个貌美的女鬼......”

    “那......究竟有多貌美?”

    “声如琴,貌若花,天上人间,只此一人。”

    司命心尖微动,他两眼一闭,心下一横,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悲壮,“那如果我战死了,你一定要来地府看我......”

    南伽点了点头。

    “那到了地府里,你要把那只此的一人,介绍给我......”

    ......

    “还有......”

    “还有?”南伽抬眼瞪过去,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还有什么?”

    司命心尖一颤,赶忙闭紧嘴巴,“没了。”

    人间已经入秋,那一望便能入了满眼的繁华,已然渐渐开始凋零,南伽透过云间的观望台,看的最后一眼,便是这悲戚戚的场景。

    历经了多年沧桑的临安城,这几日,竟然也迎来了秋日里的一场雨,寒气尚未逼人,却也让人颇显落魄。

    城中新开了家书肆,点点秋雨而下,过往之客匆忙,店里的小伙计,也落得清闲。

    其实,南伽没到天上来时,便晓得这家书肆了。

    模样俊朗的书生,总是冷面冷心,却唯独对那卷卷诗书热衷。

    平日里来书肆百~万\小!说的人很多,书生喜静,所以每每都会选了雨天前来。略微昏暗的油灯,照了店里的伙计直泛起瞌睡,可书生却清明着眉眼,一坐便是一天。

    南伽陪着他,就坐在一旁,偶尔也会翻起一两本《鬼怪志》。常常小伙计一觉醒来,看见会自己翻页的书,都吓得再抹把不甚清明的眼睛,几番确定之后,才松了口气。

    陆简不动声色,双目依旧沉在书卷里,可原本斜撑着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了女鬼的手上。

    书生的手,根骨分明,清婉修长,手下是一片微凉,可覆在南伽的手上,却像烧了火,异常灼人。

    极为不安分的女鬼,僵直着身子,竟然堪堪羞红了一张脸。

    书生什么也不说,南伽心里明白,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吓到无辜的人。

    小伙计醒来望了两眼,发现书生还没走,于是继续换个姿势,继续编织一段旖旎的美梦。

    陆简放了南伽的手,一向面皮子薄的女鬼,哪里还坐得下去,堪堪起了身,羞涩地跑开了。

    她不敢跑远,只得蹲在门前,看来往匆匆的路人。

    石板青青,满眼连绵的雨,溅在缝隙里,也迸起了一片泥点儿。

    南伽托腮,看得索然无味。

    不知过了多久,等女鬼回过神来,头顶已经罩起了一把纸伞。

    模样清俊的书生,沉静着一双眉眼,叹了口气,“今天就先到这吧。”

    被喊醒的小伙计,双眼迷蒙,嘴角还淌了一把口水,“公子今天走恁早的?”

    陆简付了钱,望了一眼门边,含眉轻笑,“今天有人等我。”

    南伽原本好了一下午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就难过了起来。

    临走前,府里的郡主,也吵闹着要跟过来,在陆简以她年纪尚小,出门不安全为由,给几经回绝了。

    想必,是怕小郡主一个人在府里无聊,闹得不开心了吧?

    回到王府里,小郡主已经在大门边等着了,她在看见书生的第一眼,马上飞奔了过来,而后,又娇羞羞红了脸,将手里的帕子,绞得起了褶皱。

    她撅了撅嘴,嗔怪道,“傻子,有你这般打伞的么?一个人还湿了大半个肩膀。”

    陆简收了伞,抿唇浅笑,眼里竟然也泛起一阵温柔,南伽看得心酸,撇撇嘴,丢下恩爱的两个人,独自一鬼飘回了书房里。

    一千多年过去了,临安城里的那家书肆,经过几世沧桑,早已化为一片虚瓦,那个爱瞌睡的小伙计,也早已在白发苍苍之后,变作白骨一堆。

    临安城年年还在落雨,书生不在的这千年里,青砖瓦缝中溅出的泥渍,又眷恋上了哪件青衫?

    南伽在外漂泊之后,又辗转回到临安,亘古不变的青街小巷里,竟然也开了这么一家书肆。

    只是,坐店的小伙计不爱打起瞌睡,整日睁着浑圆的小眼儿,滴溜溜瞅着进出的客人,精神抖擞。

    南伽在里面转了一圈,眉眼清秀的书生不少,可总是缺了那么点儿冷冽。

    小哥见她无心买书,穿着也颇为寒酸,便甚为不耐地下了逐客令。

    南伽微微有些失望,心尖怅然若失,仿佛一千年以来的执念,就在那么一瞬间,轰然倒塌了。

    她终于意识到,与书生的那些回忆,也仅仅只是回忆,即便是故地重游,也再也看不出当时的模样了。

    南伽从观望台上下来,连绵阴雨的场景,还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时候,她总是能和书生走在同一把纸伞下,并肩而行,就好像前面的路,没有尽头,就好像,她与书生,永远都能这般走下去。

    可是过了一个秋,又过了一个冬,却没能迎来书生心心念念的春天。

    书生去了之后,南伽在那一望的春/色里迷失,世间依旧纷繁,可原本在身侧撑伞的人,已经只剩下她一个。

    南伽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久远的破烂事儿,也能被她记得这么清晰。

    司命看着她一脸的怀念模样,撇撇嘴,酸溜溜道,“他就是个寡情的人,哪像我,对你死心塌地,你还不要......”

    南伽笑,没有吭声,三千里春风过境,从临安到天上,只需一瞬间,可她用了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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