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飘落在幽州军营。
阿照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无比惊喜,又无比恐惧。
每一日还是要为凉王妃放血续命,可是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就算再不想,也会把厨子每日送来的滋补汤药喝完。
因为她有了活着的希望,为了腹中的骨肉,她要好好活下去。
这一晚,她缩在营帐中,手中抚摸着小腹,嘴角浮起一丝甜蜜的笑意,此时此刻的她,就好像在凄风苦雨中看到了一缕阳光,她要牢牢抓着那缕阳光。
“孩儿,你是不是舍不得娘,又回来找娘了?你放心,这一次娘一定好好保护你王爷,你可以不要我,但是你不能不要你的骨肉”她喃喃自语道。
在她的心中,一直对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念念不忘,她坚信这是那个孩儿又来找她了。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赵景川走了,这个军营之中,她更加孤苦无依。但是她有了这个孩子,就有了坚强的勇气。
赵景川正在徐州督战,对此毫不知情,可她盼望着告诉他,即便他对自己冷漠无情,可她腹中的孩子却也是他的骨肉。
阿照想着,有了这个孩子,他是不是也能对她有几分真心?
她不敢显露出半分迹象,即便心思单纯如她,经历了许多苦难之后也变得精明起来。
可是,这一天她去凉王妃营帐中放完了血后,凉王妃却没有立即叫她离开。
关山月的气色越来越好,她看着满眼戒备的阿照,指了个凳子叫她坐下。阿照没有动,依旧站在地上。
“阿照,你似乎丰腴了些。”关山月看着阿照,开口道。
“回娘娘,我喝了滋补的药,所以胖些了。”阿照再不敢如先前那般无礼,就算为了腹中骨肉,她也要卑躬屈膝。
“王爷已经击退了太子李宗仆的军队,马上便会率领三十万大军往这边赶。”关山月平静道。
阿照的眼中泛起一丝光亮,“王爷王爷要回来了?”她的声音中含着期待。
关山月笑了:“看来,你很记挂王爷这些日子谢谢你每天割血救我。”关山月轻声道。
阿照的声音平静:“没什么的。”
“可是,这样你我都不好受。你每日放血都会很疼吧?而我,也受够了血腥味。”
阿照抬头看了关山月一眼,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愿意再喝自己的血续命了么?
“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解你我之苦。”关山月一脸风轻云淡的笑意。
只听她一字一句沉声说道:“我要用你的心,来彻底治好我身上的顽疾。”
阿照猛然一震,“我我的心?”
“对,你的心。”关山月面无表情地道。
阿照猛然摇头,“不行!我不能。”
“你能!为了王爷,你必须能!他不会让我死的,那只好牺牲你了。”
恍如晴天霹雳,阿照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她紧紧攥着拳头,王爷,你为了你的王妃可以杀我,可是你不能杀了你的亲生骨肉啊!
关山月看着阿照,自顾自道:“王爷需要我,我也需要王爷。我们两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阿照,你会成全我们的,对么?”
阿照摇头喃喃道:“不,不!我不能死”
两个士兵走上前,将阿照的两条胳膊架起来,又有一个郎中走到阿照面前,端着一碗汤药。
关山月不再看阿照,她背过了身子:“你先把麻沸散喝了,就不会太疼了。”
阿照紧紧闭着嘴巴,她不喝,她腹中怀着骨肉,怎么能死!
郎中将她的嘴巴撬起,把麻沸汤灌入了她的口中,阿照被呛的剧烈咳嗽,忽然之间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了抓着她的士兵。
她开始跑,茫然无措地跑,暮雪纷乱,她跑出了军营,手腕的新旧伤痕裂开,鲜血滴在雪中,但很快就被新雪覆盖。穿过了一群因为战事而家破人亡的流民,穿过了一片阴森恐怖的竹林。
北风呼啸,雪势犹浓。举目四望并无村落,唯有冰湖一片,白雪茫茫,暮色降临,一片昏暗,她已不知身在何处。
湖边倚着一棵红梅树,雪花飞处,落尽江梅。梅树之侧,有个高约五尺的土地祠,周围环绕矮墙。
阿照鞋袜湿透,四肢发战,眼泪簌簌直落。她捂住小腹,艰难走向土地祠,向神叩首道:“信女阿照,为保腹中孩儿失路至此,欲借神祠容身,幸神怜佑。”
颤抖着拿起那供奉了不知多久的冷硬馒头,一口口死命咽下,热泪落在馒头上,不管如何她都要吃下,因为她腹中还有个孩子!
咽下了硬如铁石的馒头,她将香炉移在一旁,身子缩在土地祠中,只觉天昏地暗,闭目静听,耳中唯有寒风呼啸之声。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迷迷糊糊之中,忽听短墙外有马蹄之声,阿照一惊,连忙将身子往里面缩了缩。只听一人嗤笑:“叫那李宗仆跑了,当真是很可惜!”
阿照浑身一震,轻轻侧目,只见湖边有十余人骑马手持火把而行。为首那人一身沾血白袍,头发虽散乱,却依旧掩不住俊逸风流,不是赵景川是谁!
他身侧一个侍卫道:“王爷,黑衣大师留下锦囊,王爷若追踪一百里仍然找不到李宗仆,那就不可再找。”
赵景川一笑置之,说道:“大师第二个锦囊如何说,念来听听。”
“请王爷整顿军队,火速前往幽州与关将军会和,两军协力直捣京城。”
赵景川朗声一笑,声音之中却有隐隐担忧:“本王与李宗仆一战,损兵五万,如今若率二十五万军去往幽州,难保关苏阳不会反咬我一口。”
“大师说了,关苏阳并无野心。只要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便可确保无碍。”
阿照的心紧紧拧在一起,昏暗之中,她听见赵景川笑了笑,笑得风轻云淡,只听他淡然说道:“本王与王妃,自然是伉俪情深,否则否则我也不会把那个婢女留在军营。”他特意将那“伉俪情深”四字加重。
阿照缩在土地祠中,那句“伉俪情深”在耳边回荡不止,她不禁惨然泪落,缩在土地祠中,远远地看着那个火把映照下眼神奕奕的男人,永远也不明白男人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其实是愤怒而无奈。
一行人骑马远去,阿照仰头看着土地祠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她笑了,笑得如同风雪中的梅花那样凄迷。
赵景川,原来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的王妃,为了你的江山,你从来不会把我这样低贱的村姑放在心里,即便我怀了你的骨肉,你要为王妃取我心,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吧?
冷汗淋漓,她腹中剧痛,鲜红的血从双腿间缓缓流出。
王妃派来的追兵从远处骑马奔来,阿照爬出了土地祠,白雪地被拖出了一道鲜红血迹,她用尽全力搬起一个大石块,在湖面上砸出了一个冰窟窿。
回头望了一眼那些围涌上来的士兵,她轻轻折下一枝梅花,笑道:“赵景川,我不会让你得到。”
水花惊起,她缓缓沉入了湖底。
刺骨的寒凉包裹着全身,她不断地下沉,下沉
一片虚无之中,阿照听到了一首动人的歌谣:“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徐州,赵景川站在城头,望着城下整顿过后的兵马,淡然道:“李宗仆死在乱军之中,算是他运气好了。”
他身侧,黑衣老僧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有个小兵急匆匆跑到城头,赵景川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何事?”
“禀告将军,幽州传来消息,说说”
赵景川心中隐隐担忧,厉声喝道:“什么?你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阿阿照姑娘死了”小兵战战兢兢道。
赵景川闻言,只觉眼前一黑,猛地向后跌去。黑衣老僧连忙将他拉住,向小兵问道:“怎么死的?”
“听王爷的亲信说,阿照姑娘为王妃娘娘放血之后企图逃走,不小心失足跌在湖中死的。”
赵景川一语不发。
黑衣僧人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看向赵景川,正要劝慰。
赵景川却道:“午时往幽州进军,计划不变。”
“王爷”
赵景川笑了笑:“不过就是死了个奴婢大师,你来看看我最近剑道可有精进。”说着大袖一挥,一柄漆黑长剑握在手中。
身形从城头掠下,如同鸿雁落雪无痕,在空中翻起几朵巨大剑花。顿时激荡起满城风雪,纷纷扬扬如同春日柳絮。
他轻飘飘落在地面上,仰头望向黑衣老僧,笑道:“如何?”
黑衣老僧有些愕然,这段时日与他相处下来,他虽口上不说,老僧却能看出他对那叫阿照的女子其实已经用情至深。何以如今听到这番噩耗,会如此镇定?
他心中嘀咕,口中说道:“王爷剑法果决”却忽然脸色一变,只见城楼下,赵景川一口鲜血喷出,倒地不醒。
关山月站在幽州城头,她心神激动,不敢相信阿照就那么死了。可是湖面上有一滩鲜红血迹,一个女人掉入冰窟之中,如此寒天,绝对没有生还可能。
她赤着脚,衣衫单薄,身子因为寒冷和恐惧微微颤抖。她知道,阿照死了,她也没有救了,赵景川更是不会放过她。
关苏阳急匆匆跑到她身后,叱责道:“阿月!你跑到这里做什么?为父定为你寻到那丫头尸体,剖出她的心肝为你做药!”
关山月凄然一笑,转头轻声道:“爹,那湖连通周围水域,四通八达暗流湍急,现在我等困于幽州,如何去找?”
关苏阳“唉!”了一声,一拳重重砸在城墙上。
关山月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大军火速推移而来,她微微叹息一声:“景川来了。”
关苏阳眼中含恨:“既然我的女儿活不成,我就让他为你殉葬,与你长相守。”
关山月摇了摇头,一滴泪珠落在城墙上,“长相守不如长相思,他心上终究无我。”
忽然,身影一跃。关苏阳惨呼一声,却来不及相救。
关山月跃下城墙,重重跌落在地。一片梧桐叶从她的衣袖中飞出,飘飘荡荡,被停马驻足的赵景川接过。
那片枯黄的梧桐叶上,写着一行小字:“梧桐树下,已知景川心系阿照。空有满腹计,不能左右情。此皆命中定,放手却难甘。”
赵景川闭上眼睛,弹指将梧桐叶轻轻抛出,始终没有看那落地身死的绝代美人一眼。
幽州城破,关苏阳的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英雄一怒为红颜,赵景川不是英雄,可他却为一个叫阿照的女人,剿杀了五十万大军。
三日之后,赵景川满身是血,站在那一处湖面上,看着凝着一滩鲜红血迹的冰面,他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几日之前的一个晚上,阿照就缩在这湖边小小的土地祠中,听着他说与王妃“伉俪情深”。
阿照,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不得本王允许,谁让你走的!
他紧紧攥着一个从帐中发现了小小襁褓,那是个制作一半的襁褓,襁褓上绣着几朵鲜艳的梅花。做粗活的丫鬟说阿照近日行为慵懒,有呕吐症状。
爱而不得,便会心心念念,辗转反侧。
阿照,你已经怀了我的骨肉吗?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么?
茫茫冰湖之上,这一位三十万大军的领袖,以一人之力颠覆乾坤的凉王殿下,猛然跪下,无言泪流,咳血不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