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同缀满烫金刺绣的挽帘,一点一点被浓云卷去。顾绯桐撩开马车上的帘幕,昏黄的余晖映入眼中,恰好偶遇山中小亭。
这一方亭子不知何人打造,孤零零地立在山野之中,亭后水波接天,如千顷明镜,碧峰倒置。
原以为人烟湮灭,却尚有一叶孤舟泛于水面,定睛一看,乃一白头渔翁,系二鱼鹰于船头,欢畅捕鱼。似收获颇丰,那渔翁在此空旷之境放声高歌,虽不算甚天籁之音,却令闻着同享其喜悦豁达之意。
夜幕将至,雨早已停歇,山间的青苔还沾染着湿雾气息,偶有红花点缀其间,也饱含露珠,竟有憨态可爱之感。
顾绯桐幼时常恣意想象宫外的世界,也许她曾见过其中的一两面,可总觉得外头的光景日日不同。
即使是荒无人烟的郊外,也随阴晴变幻,阳时幽静,雨时惬意。比宫中永恒不变的莺莺燕燕,嘈杂宴会要好上千万倍。
颜西国地处东帝与北帝之间,与二国来往皆是紧密。不过新白朝以来,事务繁重,自颜西向东帝的路上,后半段的官道还来不及完全修缮,此时顾绯桐的车队就位于此。
“趁着还有些光亮,先加紧赶路吧。”顾绯桐单手撩起轿帘,对赶路的两位车夫道。
这一回顾绯桐下令轻简车队,只备了马车两台,车夫四人。身边只留下听露贴身照顾,倒是配给了檀银两个小厮。
禁军明面上带了不过五六人,但实际负责护卫的还是隐于暗处的秘士。
“陛下,这段路不好走,您一贯受不得颠簸,现在感觉如何了?”顾绯桐车上只坐了她与听露两人。
她在宫中与檀银折腾的时间太长,以致于未时才正式出发,时间有些赶,便一直催促着马车赶路。就连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顾绯桐也没来得及顾上。
被听露这么一问,顾绯桐才觉得胃里不适,其实她早已脸色发青,都被听露瞧在眼里,顾绯桐却还逞强道:“我没事。”
“要不要奴叫卫子殿下过来?”
“叫他过来就能好么?”顾绯桐连忙出声阻止,话语却有气无力。
“是奴冒昧了。”听露见顾绯桐也不是同她认真发脾气,便接着往下说,“奴知您性子要强,不愿依附他人。可卫子殿下陪在您身边时,您的气色看起来着实要好得多。奴虽不知其中有何缘由,可陛下您现在这般,奴实在是放心不下。”
乐荷对顾绯桐来说如母亲般温暖可靠,那年长顾绯桐几岁的听露则更接近于她的长姊。
二人虽身份有别,顾绯桐却真心觉得她与听露之间是亲姊妹的关系。眼下自己的身子让听露处处忧心,顾绯桐心中着实过意不去,道:“听露是我任性了。”
“怎会呢,陛下的心肠向来是极好的,总是处处为他人着想。”听露朝她温柔一笑。
顾绯桐看着听露几欲垂泪的双眸,心中仿佛下了什么决定,探出头对车夫道:“先停下吧。”
听露顿时会意,欣喜道:“奴这就传卫子殿下过来。”随即扶着车门下了马车,朝身后檀银的马车走去。
顾绯桐孤身一人坐在车内,挑起车帘寻外头歌喉清亮的鸟儿。恰好此处为一茂密竹林,有群鸟儿被车队惊起,忽而飞向天际。
那日与墨临渊相遇也是在如此清雅之地,可如今他身陷囹吾,自己心里却还没法子。
会不会自己命定不应配王佐之才,她或许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伯乐,现在连千里马本人都弄丢了,还谈什么知遇之恩呢?
正当顾绯桐思绪渐远,马车前有了动静。檀银掀开车帘坐了进来,却不言语,与顾绯桐同看窗外的景致。
若论让气氛骤冷这件事,檀银真是天赋异禀了,顾绯桐想。
“听露人呢?”顾绯桐出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主动打破这种僵局,这可不算什么王者风范。
“另一辆车上。”檀银将那件染上墨渍的雅竹衣衫换作一件苍蓝色散花锦飞云流彩纹直裰,腰间束着乳白色墨绘花鸟纹样丝绸腰带。
如夜的长发用一条绢带挽起,展现给顾绯桐淡漠如水的侧脸。
“你”顾绯桐想提醒他二人共处一车的局面,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檀银打断。
“日暮西垂,让他们停车,早些生火。”檀银观察完天色,将帘子放下,对顾绯桐道。
“现下还有些日头,多赶些路为好。”顾绯桐恨不得现在飞奔到东帝去,哪容得路上有半点耽搁。
“不行,”檀银语气并不强硬,却容易使人信服,“现在拾柴安全些,赶紧安顿下来。”
“没事,你多虑了。”顾绯桐没将檀银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决定。
“夜里山风阴冷,又多生豺狼虎豹,纵使秘士中高手如云,不备下火堆驱赶”一向冷酷的檀银突然话多起来才最叫顾绯桐害怕,“你不怕就好。”
顾绯桐软硬都吃,最适用的就是激将法,檀银此话一出更激得她脾气上来了,干脆破罐破摔:“你当吓唬三岁小孩呢?还豺狼虎豹,你真当孤没见过世面?”
檀银不接她的腔,起身要出车厢,这时不知是哪窜来的虫子还是受了惊的鸟儿,一头撞在车外,好像正响在顾绯桐耳边。
顾绯桐一个激灵从软榻上跳起,一把拉住檀银的衣袖,刚刚的豪言壮语仿佛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先说好,不是孤害怕,孤是担忧听露她们的安危,要不先把车停下吧。”顾绯桐作势要探出头去跟车夫说话,却被檀银按回车里。
檀银用单指轻轻拉动车帘一角,朝外瞥了一眼,回身道:“别停车。”
“怎么一会停一会不停的,你到底想怎”顾绯桐原本想与檀银好好理论一番,却见檀银面色是难得的严肃,便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们。”檀银沉声道,“方才那是秘士的警示,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什么人?”顾绯桐这才觉得刚刚那响声像是石子的磕碰声,不过她没察觉出那和秘士有关,是她太过迟钝?可檀银看上去一下就心领神会了,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檀银眼神明暗难定,幸好顾绯桐忙着窥探外头的情况,无暇顾他,不然又得起一番疑心,“是杀手。”
“!?”顾绯桐慌乱地看向檀银,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孤立无援,虽知道秘士藏于暗处,但终究不在自己身边,檀银是唯一的依靠。
“最顶尖的杀手。”檀银话音冷冷,仿佛身上的那柄孤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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