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雨季。此时日落西山，天色渐暗，东海边下起一场大雨。一艘扁舟慢慢靠近岸边，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以手中的长剑当做拐杖，从舟上下来，身形一阵晃悠，脸色发白，嘴唇干裂的厉害。少年刚一上岸，就由得自己身体一软，仰面躺在沙滩上，张开大嘴，任由雨水灌进嘴里，然后一口一口咽下。
过了好一会，少年像是恢复了些许力气，才缓缓起身，也顾不上抖落身上的沙砾，手里拄着长剑，向岸上走去。
“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少年口中不停念叨着，一步一步向着远处泛着光亮的村子走去。
终于接近了村子了，少年的脚步也越显沉重。村子里很安静，唯有袅袅炊烟升起，这在少年看来很是反常，正常情况下，这个时辰，正是村民耕种捕鱼归来的时候，村子里应该人声鼎沸才对。
像是为了印证少年的疑虑，一阵清风拂面，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像这样的雨天，血腥味早该被雨水冲淡了才是，可依旧有一丝丝飘散到村子外面来，难以想象这得流多少血才会如此。少年本就因困倦变得苍白的脸上，瞬间更是毫无血色，这血腥味以及它背后的真相勾起了他不愿去回忆的画面。少年握着长剑的手因为用力，青筋爆起，眼睛也变得通红，紧咬着嘴唇，若不是他此时浑身的力气所剩不多，说不定已经被自己咬出血来了。
“前面的村子肯定有大变故，不能再往前了，我要活下去，我不可以死在这里。”
少年努力让自己静下心，心里想着要赶快离开这里。
东海多年来，时常有流寇出没，他们会到一些村庄里“打秋风”。要是眼前这个村子里的“变故”，也是因为流寇，那么此地的确不宜久留。
可就在少年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到村口出有说话声传来。
“老大，几位当家的带人把村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你还留下来干嘛？还下了这么大雨。”
“你刚来寨子，手上都还没染过血，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你想，那些东西到了寨子里，哪还轮得到咱兄弟俩，可万一要是村子里还有人没回来呢？我们留下来等着，遇到他，那他身上的东西不都是我们的了嘛，而且要是个女的，我们还能......嘿嘿。”
“老大想得全......”
二人边走边说，一转眼都出了村子。少年本想离开这是非地，可谁想两人走的如此之快，少年还未走远，两人就已经到了不远处了，这下看来，怕是走不成了。
“咦，老大，前面有个人，难道真被你说中了？”
“拦下他，别让他跑了。”
这是两个莽汉，头戴红巾，身穿蓑衣，手里各提着把砍刀，其中一人的刀上血迹还未干。两人飞奔上前，一前一后将少年堵住。
“你，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堵着少年正面的大汉，横刀而立，恶狠狠的冲着少年喊道。
少年站在原地，那柄用来充当拐棍的三尺青锋也被他重新抓在了手中。只是失去了长剑的支撑，身体又是一阵晃悠，险些没有站住。
“我老大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识相的就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哥俩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少年努力稳住身影，看了一眼面前的“老大”，吃力的开口道：“村子里的人全死了？”
“那群不识抬举的玩意儿，敢反抗我们，下场就只有死，一个不剩。你要是不想和他们一样，就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兄弟二人一高兴，还能留你条命给他们收尸。”
“杀伐之事，不能为财，不能为名，不能为利，只杀该杀之人。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少年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缅怀什么，眼角湿润。
“你叨叨什么，不交出来，我们就自己动手了。”
“老大”双手握刀，作势欲砍。
“你们有违杀道，该死。”
少年说罢，双眼骤然睁开，手中长剑出鞘，剑尖在月光的映衬下，带起一片寒光，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随后，长剑归鞘。少年依旧站在那，和刚才一样，脸色苍白，身体晃悠，像是从来没有动过一般。
少年面前的“老大”，双手握刀，身子已经迈出了一步，但第二步却迟迟没有迈出。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脖子温热，疼痛感袭来，低头看去，脖子处已经血流如泉涌，下意识的丢掉了砍刀，双手捂住脖子，倒在了地上。
“老大？怎么会......”
“小弟”只感觉刚才寒光一闪，老大就倒了，等到他反应过来，一脸惊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少侠，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少侠，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你杀了村子里几人？”
刚才那一剑，已经用掉了少年仅剩的力气，若是让他再来一剑，定然是使不出来了。少年尽量让自己保持站定，神情自若，出声问道。
“小弟”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跪在地上，两腿发抖，只想着怎么样活得性命，哪还敢抬头看，听到少年的问话，立马答应道。
“没有没有，少侠，小的刚入寨子，没多久，一个人都没杀过，小的杀鸡都不敢，哪敢杀人啊。”
后半句话，少年自然是不信的，既然当了流寇，现在没杀过人，以后是必然，也必须要杀人的。不过碍于自身状况，不好再和这小贼多做纠缠。
“念在你从来没有伤人性命的份上，今天饶了你，但你要发誓，以后不再落草。”
“小的知错，小的发誓马上回老家，安安分分过日子，谢少侠饶命，谢少侠饶命......”
“小弟”磕头拜谢，脑袋磕着地面“咚咚”响。
“滚！”
“是是是......”
“小弟”低着头，至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一眼，深怕触怒了少年，怕他给自己脖子上也来那么一剑，退了几步就立马转身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见那人走远，少年两腿一软，长剑也瞬间变回了“拐棍”，这才稳住了身体。
少年走到“老大”跟前，“老大”还未死绝，只不过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眼睛望着少年，像在祈求，求他救救自己。
“身体太虚，这一剑竟没能一剑封喉。”
少年摇了摇头，慢慢蹲下，对着地上濒死的“老大”说，也不管他现在是否能听得清楚。
“你既落草为寇，可能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你回忆一下，那些被你杀害的人们，他们死之前是否也曾哀求你手下留情。回忆一下他们的脸，好好向他们忏悔吧。手染鲜血，报应自现。”
说完，少年不再理会他，抬头望着眼前的村子，一咬牙，蹒跚着向村子内走去，只留下“老大”自己，也未曾发现“老大”眼角流下的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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