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赤鸦 > 作品相关 前传 寒夜惊变
    暗夜凉如水,明月高悬天际,日月镇最为繁华的街道此时大雪卷扬,北风呼啸凛冽,行人早各自归家去了,唯有大道尽头一间淡雅风致的小店尚亮着晕黄灯光,照着门前絮絮簌簌飘扬下来的白雪、一面被竹竿撑得笔直的黄布幔,上书“东林轩”三个隶字,布幔旁平放一张竹制摇椅,其上躺着一须发皆白的老者,但见他左手轻摇蒲扇,右手托着一盏茶,虽是凛冬腊月天气,老者身上却只着一件洗得有些泛白的灰色长衫,模样气定神闲。老者旁站着一美貌妇人,周身朴素无华,唯有髻间插着一只木制簪花。妇人双手紧捏,遥望着白雪皑皑的大道,一双杏花美眸中满是焦急神色。

    过得一盏茶功夫,雪越下越紧,白发老者鼾声渐起,而那美妇人似是等得不耐烦,忽地一跺脚,踩得足下青石板“砰嗤”一声闷响,老者受惊一个激灵跳将起来,吓得左手蒲扇丢到一旁,右手茶杯也险些没握住,他不禁出声抱怨道:“等等等,这都足足两个时辰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美妇人闻言转过头来,朝那老者笑道:“你要是不肯等,就自个儿回去先睡。”老者一吹胡子,瞪眼道:“那可不成,姓林的三天前亲口说要送老头子一斤上好的碧螺春,我岂有不等之理?”美妇人嫣然一笑,双眸中烟波流转,美艳无方,见老者一提到碧螺春就垂涎欲滴的模样,便也不再管他,径自转过身去望着大道尽头。

    这二人虽看似一老一少,但实则却是夫妻,老者名唤“魏东林”,美妇人名唤“穆清”。魏东林早些年因躲避江湖仇杀,吃了自己调制的“白头翁”丹药,以致于一夜间须发皆白,但他实则才四十岁。穆清比他小了三岁,因夫妇二人精通医理,又懂调神养颜之法,故而穆清瞧起来不过三十上下。夫妇二人二十年前因一场江湖恩怨,从江南被一路追杀至四川,幸得当时蜀山派掌门林渐之出手相助,才化解了双方恩怨,自此魏、穆二人便在这日月镇上隐居,结为夫妻,由两人都是医道圣手,有妙手回春之能,便开起一家医馆,“东林轩”乍一听似是书院茶楼之所,但这二十年来,日月镇但凡有人生疮害病,只消在东林轩开一副药,未有不治者,再加之穆清古道热肠,宅心仁厚,医药费总有八成是被她推辞不收的,故夫妇二人被镇上人尊为“侠医”。

    其时元朝朝政无纲,奸佞横行,各地贪官污吏更是层出不穷,苛捐杂税较二十年前多了足足十倍,日月镇百姓本是世代务农,淳朴善良,如今倒有半数加入了白莲教,晚间跟着教众四处反抗元官兵,白天就在日月镇外十里的荒山中休憩,是以原本热闹的街市,如今却变得萧条肃杀,人烟稀少。

    魏东林靠在躺椅上眯眼了一阵,忽地睁开眼来,问道:“听说前几日从大都来了个蒙古皇室的大臣,要来日月镇清理白莲教众,不知是真是假?”穆清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现在白莲教闹得鸡犬不宁,平白害死了无数老百姓,长此以往,恐怕会成一件大祸事,也是该惩治惩治。”魏东林冷笑道:“那倒也未必,我看要是不闹一闹,任由那些狗官猖獗下去,才是天大的祸事。”穆清叹道:“总之,能少死人就少死人吧,这些年镇上生意都不景气,唯独我们东林轩门庭若市,整天都是被白莲教打伤打残的人送来,前两天还有一个官差的小女儿,还未满周岁,居然被生生砍了一只......哎!”似是心中不忍,穆清闭口止言,摇头长叹,美眸中满是悲怆之色。

    魏东林嘿然笑道:“鞑子气数已尽,蹦跶不了多少时日了,只不过朝代兴亡更迭,日月沧桑变幻,受苦受难的永远是我们老百姓,正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说着坐起身来,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入喉冷冽如冰,呛得魏东林直吹胡子。

    穆清每次和丈夫一提起现如今国家局势,心中便说不出的烦闷难受,在他看来,管它是蒙古人称王,还是汉人做皇帝,都无关紧要,只要国泰民安,外无扰攘,内无暴乱,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笑颜常驻,便已足够,奈何苍天弄人,自己偏偏生于这乱世之中,医者父母心,她这二十年救人无数,但见到更多的却是人吃人、人害人,官匪勾结,串通一气压迫黎民,不过好在二十年来有丈夫陪伴,也算是苦中之福。

    一念及此,穆清忍不住望向魏东林,见他虽然须发皆白,但眉宇之间那股江湖人的英侠之气却是丝毫未减当年,不禁心中暖意融融。魏东林见妻子瞧着自己出神楞笑,二人心有灵犀,他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当下将茶盏放于一旁,走进紧紧搂住妻子,两人在鹅毛大雪中依偎不分,心中均是无比满足。

    当是时,忽闻一阵马蹄踩飞雪的声音传来,魏、穆二人缓缓分开,望着大雪飘扬的街道尽头,马蹄声愈来愈近,只见黑夜中一乘马车遥遥驶来,马蹄踩过白雪,便被后面车轮碾过的辙痕盖过,马车驶到东林轩跟前,车把式勒马回缰,马车徐徐停下,魏东林大笑一声,正要去讨要碧螺春,忽见门帘中飞也似地窜出一团白影,身法迅捷如燕,稳稳落在魏东林跟前,那人方一停住,便忽然拜倒在魏东林夫妇二人跟前,急道:“恳求侠医前辈替我妻子接生,林宝轩粉身碎骨不忘大恩!”

    魏东林和穆清对望一眼,心中瞬间了然,当下三人将马车中产妇抬到东林轩内阁中,穆清见林夫人满头大汗,口中胡言乱语,心中大惊,忙令丈夫取来一大盆水,随后便紧闭房门,不许他二人进来。

    林宝轩剑眉星目,一袭白衣,背负一柄长剑,在门外听着妻子的惨叫声,直把平日里铲奸除恶无数的“白侠”急得六神无主,团团乱转,魏东林一捋长须,笑道:“师侄,不必心慌,我夫人早在十七岁时医术便已独步江南,如今更是如华佗在世,你夫人一定顺产无恙的。”林宝轩左走三步,右走五步,来来回回守着房门,不住向内看,但哪里能瞧见半点?对魏东林的话更是置若罔闻。魏东林见状,索性大喇喇坐在一旁,心想蜀山派现任掌门惊慌失措的模样那可是十年难得一见,今日好好瞧上一瞧,他日和张掌柜、吴掌柜喝茶之时,倒也能吹嘘吹嘘。

    时近子时,四下俱静,唯闻东林轩内惨嚎痛呼声不绝,林宝轩为当今武林五大派之一的蜀山派掌门,继承的正是二十年前于魏、穆二人有救命之恩的林渐之的衣钵,虽刚到而立之年,但其蜀山剑法造诣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为人又侠肝义胆,是以年纪轻轻便得了个“白侠”的称呼,林宝轩妻萧婉为其师妹,两人青梅竹马,后得林宝轩父亲林渐之牵线,结成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数日前,林宝轩听闻大都蒙古皇族明安乌勒吉率亲兵远赴四川,要来捉拿白莲教的反贼,林宝轩常听父亲教诲,说如今的皇帝荒淫无道,听信奸佞,滥杀忠臣,比起当年害死岳王爷的宋高宗有过之而无不及,再不值得蜀山派拥护,而白莲教虽然四处起义也错杀了许多好人,相比之下,林宝轩自然而然将明安乌勒吉视为“来者不善”。他深知日月镇上的“侠医”魏东林武功见识都远胜于己,故而约好了今日前来拜见,不料夫人萧婉十月怀胎,正巧在今日临盆,他从蜀山派所在的青城山驱车赶往日月镇,平时半个时辰的路程,今天却足足赶了两个时辰。

    魏东林手捻白胡,满脸笑意地望着林宝轩,忽然想起碧螺春之事,正要开口相问,忽然神色一惊,收起笑意,侧耳细细听去,但闻东面来了一队人马,听数量不下七八人,过得片刻,果然听门外马鸣声杂吵不堪,车把式喝道:“什么人?”话音方落,只闻一阵兵器交鸣,车把式惨叫一声,便没了音信。

    魏东林大骇,顾不得其他,双掌一按墙壁,足底施展轻身功夫,犹如飞鸿翩影般跃出门外,只见门前停了七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一排元兵,个个凶神恶煞,簇拥着一蒙古军装的高瘦汉子,汉子前正躺着驱赶林宝轩马车的车把式,此时已是周身鲜血,眼见活不成了,那一排元兵手上弯刀都有血迹,魏东林只觉一股怒火只充的竟是一口汉语,听口音似是江南人氏。那人方一出口,顿觉冒失,打了个哈哈,又用蒙古语说了两句,那精瘦汉子点了点头,那汉人躬身连连行礼,随即朝魏东林森冷一笑,脊背一挺,一笑,用汉语喝道:“滚起来!”脊背一挺,左脚脚掌在原地擦个半圈,右腿直直伸出,好似一根干瘦木柴,踢向魏东林面门。林宝轩从踏入房门起,便一直心存疑窦,适才听他称呼那蒙古人为王爷,更加印证心中所想,见那汉人如此不讲理,心中大起侠义之心,但见他身影兔起鹊落,电光火石间便平地跃出,那汉人唯见眼前剑影霍霍攻来,却不见林宝轩身影何在,心中好生忌惮,如枯木干柴般踢出的右腿硬生生收将回来,正要转向去踢剑柄,忽觉后背一股凉意直投脊梁,刹那间全身动弹不得,右腿顿在半空,好似一尊被佛祖饿坏了肚子的金身罗汉。

    林宝轩身形又一晃,又站在了魏东林跟前,房中疾风乱舞,烛火明灭不定,那汉人脸上冷汗如注,一张脸早已没了血色,脑海中一片空白。那蒙古人却哈哈笑道:“不愧为蜀山门主,林掌门剑法身法称之为独步天下恐怕也不为过。”原来适才林宝轩先是以蜀山的“灵影迷踪步”绕到那汉人身后,同时施展无上剑法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再收剑回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若是换了平常,林宝轩见此仗势欺人的奴才,必要好好惩治一番,但此时他却万不可莽撞,得罪蒙古王爷事小,妻儿性命安危确实万不能有半点差池。当下淡淡回道:“王爷过奖,林某不过浪得虚名而已,空有一身武功,却也难救这遍地涸辙之鲋。”他此话弦外之音自然是说当今乱世,奸佞当道,百姓苦不堪言,而那蒙古王爷显然对这《庄子》的典故颇有涉猎,听闻此言后,脸上神情微变,哼道:“鱼和龟生在池塘,由人喂养,偏生有一群顽劣之龟,为了争夺池塘,打着荒谬绝伦之旗号,将鱼赶出了池塘,遍地都是涸辙之鲋,难不成怪人没有喂他们么?”

    林宝轩心知他是暗讽白莲教,更加坚信此人必是明安乌勒吉,正计划妻子萧婉安危时,却听魏东林笑道:“乌龟再如何抢如何闹,池塘的鱼总能活下去,但若是人把池塘的水搜刮得干干净净,拿去浇灌花圃,管他是乌龟还是鱼,都要完蛋大吉。”蒙古王爷转头望向魏东林,见他大咧咧靠在木椅上,左手托着一只紫砂茶壶,右手却有意无意地在怀中摸索,蒙古王爷登时疑心大起,他深知汉人狡猾,诡计多端,侠医魏东林不仅是武学奇才,还得过当年剑法天下第一的林渐之指点,如今韬光养晦二十载,武功更不知已臻何境地,他和林渐之唯一传人林宝轩联手,自己如何能讨到好?

    这蒙古王爷自然便是明安乌勒吉,他乃是当今皇帝亲表弟,从年少起便是一名武痴,轻功、剑术、拳脚功夫都极为喜爱,反倒是蒙古皇宫专门收藏武功秘籍往年带军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明王”,位高权重风头极盛,而明安乌勒吉喜爱汉人文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虽不算样样精通,但也算是涉猎颇广了,是以在他二十八岁时,不顾蒙古皇族反对,娶了一位汉人姑娘,产下一女。时隔十年,明安乌勒吉受皇命所托,带了五百亲兵,因妻子王岚君正好是西蜀人氏,念家心切,想随夫入蜀。但王岚君此时已有九个月身孕,明安乌勒吉执意不肯,后来王岚君在王府整日以泪洗面,动辄轻生,明安乌勒吉执拗不过,只好带他一起来到这偏远西蜀的日月镇,而讲他们十岁大的女儿留在王府,令管家好生照料。

    而此次入蜀之行,表面上是协助当地官府镇压日渐猖獗的白莲教,而暗地里明安乌勒吉却打听到了一个足以撼动江湖的消息:当年纵横中原武林几无敌手的“日月双侠”——叶采桑、莫倾凤夫妇,五年前在峨眉后山深谷与中原五大派、西域血教、东海灵龟岛合计数百高手混战,叶采桑惨死于乱剑之下,莫倾凤因受丈夫庇护,虽身负重伤,却也逃出生天,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而日月双侠那两柄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的神兵利器——烈日刀、暗月剑,却在混战中不知被谁得到。或说被蜀山派的林渐之拿走了,或说被灵龟岛的灵龟道人取了去,也有说那一刀一剑仍在莫倾凤身上,被埋在了亡夫坟冢之中,但叶采桑葬于何处,天底下除了莫倾凤自然是无人知晓。

    虽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明安乌勒吉在中原武林势力庞大,各门各派均安插有眼线,几日前,探子打听到,烈日刀和暗月剑并没有被五大派、西域血教或是东海灵龟岛抢走,而是被莫倾凤带到了他们夫妇二人初遇之地——西蜀日月镇。明安乌勒吉大女儿明安玲年方十岁,却酷爱刀剑,明王王府之中收藏的无数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兵刃,她都看不上眼,唯对日月双侠的烈日刀、暗月剑情有独钟,是以明安乌勒吉此次入蜀,除了铲除白莲教之外,还有一件事便是找到莫倾凤,将她带回王府,命她亲自教女儿刀法剑法,至于那两柄神兵,届时莫倾凤念及师徒之情,总会相赠一柄。明安乌勒吉虽生长在腐败衰落的蒙古王朝,但毕竟是沙场武将,不工于心计,更不会强取豪夺,乃是铁铮铮的汉子,只不过他妻子王岚君善良温柔,绝不准他打骂手下,否则她要是瞧见,便会整日不吃不喝,明安乌勒吉无奈之下,只得对手下听之任之,久而久之,只要不是不可饶恕之罪,明安乌勒吉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令他手下养成了一身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贼骨头。

    奈何世事难料,明安乌勒吉来日月镇整整五天,却连莫倾凤的影子也没有瞧见,再加上妻子临盆在即,明知每月初三初五白莲教会聚集在日月镇的一处破庙中商议聚会,却束手无策,这几日下来,明安乌勒吉心中委实憋闷烦躁,此时耳听妻子哀嚎,又被魏东林一顿抢白,当真是火冲不上武功盖世,但加起来也能雄霸一方,自己万不能力敌,刹那间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寻思脱身之计。

    魏东林和穆清夫妇自从二十年前受林渐之庇佑躲过了那场仇杀,便已打算从此不再使用武功,虽未曾发誓,但两人心有灵犀,不言而合,方才是也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手相救,不过他并不是救那汉人随从,而是救林宝轩。魏东林深知林宝轩是个侠肝义胆、心肠仁慈之人,若是他此番杀害无辜,心中不知要愧疚多少年,剑法也更难精进。

    三人各怀心思,这一番争斗自然也停了下来,那汉人随从蜷缩在地瑟瑟发抖,口中不住念叨“王爷救我”,其余蒙古人随从见他窝囊模样,心中对汉人更添几分鄙夷不屑,一时竟也无人去扶他起来。

    林宝轩见状,心中大为不忍,这人虽说嚣张跋扈了些,总归是汉人同胞,同为华夏儿女、炎黄子孙,正要伸手去扶,那人“呸”了一声,猛地唾了一口浓痰,正吐在林宝轩左脚靴子上,骂道:“滚开,老子不要你可怜!”林宝轩微一皱眉,他是个好洁之人,受此侮辱,任凭其脾气再好,此时也有些按捺不住怒火了。

    明安乌勒吉瞧得心中极为不满,他虽然纵容包庇手下,但绝不是让他们做此卑劣无耻行径,但若是一直不去管他,又显得自己气度狭小,当下朝左右侍从点了点头,那二人会意,大手大脚地将那汉人提了起来,那人笑容满面,连连躬身,连珠炮似的道:“小人多谢王爷,以后王爷但有吩咐,小人莫不敢从,别说是白莲教了,就是莫倾凤的暗月剑,也不在话……”话未说完,忽见明安乌勒吉射来两道杀气腾腾的目光,那人顿时吓得周身哆嗦,顿住不敢再言。

    魏东林和林宝轩听闻此言,齐齐大震,满眼敌意地凝视着明安乌勒吉,当年名动武林的日月双侠,叶采桑乃西域血教百年不遇的绝世天才,莫倾凤则是林渐之大徒弟,蜀山派创派五百年来唯一一人在二十岁便将剑法练至大成之人,同时又在蜀山剑法的基础上演变出一套“暗月剑法”。其时林宝轩年方十五,大师姐最疼爱的便是师父这个乖巧聪明的儿子,尤甚亲生姐弟。当年峨眉深谷一战,四川蜀山派、长白山太清宫、临安白龙寺、西域血教、东海灵龟岛以及其余不入流的小门派各大高手上百人,围攻叶采桑、莫倾凤夫妇,为的无非就是烈日刀和暗月剑这两柄世人垂涎欲滴的神兵,和其刀法剑谱,而正是因为林渐之当年念及师徒情谊,私自放走了莫倾凤。莫倾凤在日月镇一事,也只有魏东林和林宝轩知晓,就连穆清也只道莫倾凤也死了。

    林宝轩打小便将莫倾凤当亲生姐姐看待,五年前父亲因为执拗不过其余四大门派,实在迫不得已才也参加了峨眉山之战,虽说后来放走了莫倾凤,但害得他们夫妻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父亲整日都愧疚难当,叮嘱林宝轩一定要竭尽所能保护好她大师姐,绝不可让她再受半点委屈。林宝轩也暗暗下定决心,不管莫倾凤以前所做之事是伤天害理还是替天行道,她永远都是自己的大师姐。是以这五年来,林宝轩常去莫倾凤所住的那座山洞去探望,他劝了师姐不知道几百次,但她始终不肯跟自己回蜀山派去。

    不过万幸的是,早在峨眉深谷一战之前,莫倾凤便怀上了叶采桑的孩子,是个女孩,唤作叶潇灵。近两年林宝轩每次去探0望,叶潇灵总是脆生生地叫他“师叔师叔”,有时候时间呆得久了,林宝轩便给她讲蜀山派的侠义之事。小潇灵对那惩恶扬善、劫富济贫之举倾慕不已,每每到此,林宝轩便问她愿不愿意带着娘亲跟师叔回蜀山,小潇灵总是摇头,说要和娘亲一起保护爹爹。

    而此时在东林轩中,林宝轩听闻那汉人随从提到大师姐,正是触中了他乃至整个蜀山派的软肋,教他如何不怒?当下右足踏前一步,手持宝剑,冷冷凝视着明安乌勒吉,那一刻,林宝轩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当真如山岳大海、狂涛怒波,凛然不可侵犯!

    明安乌勒吉也惊怒无比,关于莫倾凤的消息,乃是跟随他东征西战、出生入死十余载的副将打听到的,这连名字自己都不知道的随从从何得知?

    但事情既已暴露,明安乌勒吉也不藏掖,哈哈大笑道:“本王倒忘了,莫倾凤乃林掌门师姐,不过林掌门也无须多虑,本王不过想请莫大侠进京教小女一招半式,绝无恶意。”林宝轩冷冷一哼,并不言语,但其态度已是昭然。魏东林却嘿然笑道:“王爷怕是找错了地方,日月镇此等弹丸之地,如何能栖凤凰?”明安乌勒吉道:“事已至此,魏大侠说这马后炮一般的话有用处么?”魏东林冷笑道:“不愧是皇亲国戚,连求人都求得傲气十足,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明安乌勒吉道:“本王可不像林掌门那般菩萨心肠,等两个孩子出世,我们不妨来比一比谁的身法更快?”林宝轩大怒道:“狗贼!你要是胆敢伤害他们母子一根毫毛,就算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挫骨扬灰!”明安乌勒吉笑道:“林掌门既想保护师姐,又想保护妻儿。天底下可没那么好的事,尤其是对于那些学艺不精、浪得虚名之徒。”

    林宝轩血气上涌,长剑一抖,便要使出杀招来,魏东林一把将他拉住,朝明安乌勒吉嘿嘿笑道:“林掌门自然不是阴险狡诈之徒,可惜我是,王爷若是拿掌门夫人要挟,我便拿王妃作要挟。魏某和王爷武功高低强弱如何,王爷心中还是有数吧?”

    明安乌勒吉看着魏东林成竹在胸模样,双拳紧握心中杀意大作,想自己纵横沙场二十载,杀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今日竟在这小小的日月镇上进退两难,先是被暴露身份,又是被暴露目的,现在竟然被魏东林反过来威胁,这二十年来所受委屈加起来也不过如此,越想越是愤慨,忽然大喝一声,双拳舞起一团罡风,朝林宝轩二人疾风骤雨般攻去。

    明安乌勒吉此时起了杀心,再无丝毫保留,将生平所学尽数使了出来,魏、林二人但见身前一团黑影上蹿下跳,每一拳都夹杂着扑面劲风,偏偏他速度又快愈闪电,两人合力使出蜀山剑法,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而明安乌勒吉身后随从察言观色之下,见王爷已然使出真本事,正欲一哄而上助王爷一臂之力,奈何众人刚抽出兵刃冲出三步,便被漫天凌厉疾风逼得丝毫不能靠近,一时众人只得楞在当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已是三更,又正值腊月天,窗外风雪交加,寒意逼人。三人打斗越来越激烈,明安乌勒吉越斗越勇,出手凌厉怪诞,多是两伤打法,他毕竟驰骋疆场多年,小疼小痛完全不放在心上,反倒是魏、林二人,一个多年未曾出手,一个实战经验匮乏,越斗越是心惊胆战,心想此人不愧是蒙古皇族,当真是悍不畏死。

    而在众人目光都聚集在三人激斗处时,那汉人随从忽地冷冷一笑,在昏暗灯光下一张尖脸显得尤为幽深可怖,直如鬼魅邪魔一般。但见他身形一动,忽然绕过众人,径直来到穆清、萧婉、王岚君三人所处产房的一扇窗户前,纵身一跃,神不知鬼不觉地跳了进去。

    ……

    腊月初雪,寒意凛凛。东林轩产房内,由于只备了一张床,王妃王岚君和蜀山派掌门萧婉躺在一起,枕头早已被汗水浸透。穆清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又听到外面不时传来打斗声,深吸了一口气控制自己情绪,好在过得片刻,两位夫人顺利各产下一子。减去脐带后,穆清为了不混淆,在王岚君所产男童手臂上系了一根红绳,在萧婉所生男童手臂上系了一根紫绳。

    奇怪的是,王岚君和那蒙古王爷所生的男孩只啼哭了三声,忽然开始呵呵笑了起来,而林宝轩和萧婉的儿子相反哭得声嘶力竭,穆清哄了又哄,才渐渐平静下来。而门外打斗声越来越激烈,两位父亲似乎都未曾意识到他们孩子已然降世。

    当是时,窗户忽然闯进来一道人影,两名母亲由于疼痛难忍都晕了过去,穆清下意识护住两个孩子,喝问道:“什么人!”那人站定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连连点头,笑道:“不赖不赖!”正是适才趁众人不注意溜进来的那汉人随从。

    穆清虽不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但也分明察觉到此人身上满是邪魔之气,不由得退后一步,瞳孔微缩,冷冷道:“你是那王爷的侍从吧,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擅闯王妃产房,不要命了么?”

    那汉人随从充耳不闻,竟一屁股坐在两位母亲的床沿,一张尖脸上满是惺惺作态的怜爱之意,柔声道:“可惜啊可惜,如此美艳动人的两位姑娘,竟然一个嫁给了草菅人命的禽兽,一个嫁给了浪得虚名的蠢材。老天啊老天,是你瞎了眼还是这两位美人瞎了眼?”

    穆清虽不知这人究竟是不是明安乌勒吉的随从,但她心知自己此时要一人保护四人,若是再出言激他,必定全部葬身此处,只得暂且稳住他,待丈夫或林宝轩或明安乌勒吉前来,此人难逃一死,当下故意一抹眼泪,装出哭腔道:“阁下正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天下女子何尝不是如此。武功盖世的嫁给了窝囊废,温柔贤淑的嫁给了杀人狂,忠贞不二的嫁给了负心汉。”那汉人随从闻言一怔,听穆清语气中满是悲楚,不像是弄虚作假,心中顿时色心大起,叹道:“姑娘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可怜我这般才貌双全、文武兼备又重情重义的男子,竟然处处惹人嫌弃。”穆清心道:这天底下只要是人见了你这张嘴脸都要嫌弃。口上却悲哭道:“阁下有所不知,我那相公,和我成亲不过三年,就仗着年纪比我大,武功比我强,就在日月镇上到处沾花惹草,听说前两天他和西街张老板的老婆去喝花酒,还被张老板打了一顿,要是我丈夫能像阁下这般才貌双全、文武兼备、重情重义……哎……”

    “呸……”穆清话未说完,那人便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骂道:“都说侠医魏东林为人一身正气,看来也不过如此,他那满头白发少说也有六十岁了,娶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漂亮姑娘还嫌不够,居然还到处欠风流债,真是该遭天打雷劈,该遭五马分尸!”

    穆清在心中道:这人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白眼,想来倒也挺可怜的。但一瞧见那张如尖锥般又长又尖的丑脸,险些忍不住便要笑出来。两人在房内侃侃而谈,大都是说如今姑娘都瞎了眼,只会嫁给畜生云云。穆清一面和那人胡诌乱侃,一面紧紧护住怀中的两名孩童,一面盼望丈夫快些进来救人,一心三用之下,心神耗费更快,不多时便已满头香汗,心中也烦闷难当。正胡思乱想之际,忽见眼前闪过一道人影,一双大手在穆清面前一晃,但闻一股扑鼻而来的血腥之气,穆清柳眉大皱,怀中两个孩子更是啼哭起来。慌乱中,只听那人森然冷笑道:“乖,马上就不哭了。”穆清心下大骇,这人言外之意似是要对两个刚出世的孩子下杀手,当下施展身法,飞速后退,但她情急之下收势不住,这房间又极为狭小,登时撞在墙壁之上,直撞得穆清百骸欲裂、头重脚轻,迷迷糊糊中似是瞧见两粒血红色药丸掠空飞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两个兀自张大嘴啼哭的孩童口中。

    那血红色药丸方一飞入,两婴竟真止住了啼哭,但两人原本雪白的脸上此时泛起一抹诡谲妖艳的血红色,乍看之下好似皮肤中要渗出一滴滴鲜血来一般。

    穆清怒不可遏,更引得体内气血翻腾,她将一口淤血硬生生吞了回去,妙目中直欲喷出火来,瞪着那人,怒道:“你喂他们吃了什么?”那汉人随从笑道:“我也不与你废话,这丹药叫‘鹤话就能瞒天过海了,大半夜的在外面游荡,又穿一身夜行服,不是贼是什么?”那小女孩嘻嘻笑道:“我娘穿的是西域黑蚕冰丝织成的衣服,天下独此一件,才不是什么夜行服呢。”那妇人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孩,清冷的双眸登时变得满是慈爱之意。

    那人又道:“我管你是什么黑蚕白蚕,总之再不说你是谁,来日月镇有何目的,就把你们交给白莲教处置!”那妇人理也不理,径直踏前一步,众人心中一惊,也跟着他朝前走了一步。

    魏东林却暗暗冷笑,三日前明安乌勒吉来日月镇,其随从在街上大吵大叫,这些人因惧怕王府官威,个个都紧闭门户,如今来一对母子,便纷纷出来审问盘查。常言道:腐国有愚民。此话当真不假。他见这些人对这母子二人如此为难,当下提高嗓门道:“这是魏某得的病人,不是你们口中的小偷,还请诸位早些回去休息,不要与她们为难。”

    那妇人闻言望向魏东林,清冷眸子中寒光一闪,魏东林和她四目相对,周身竟刹那间如坠冰窖,彻骨森寒,魏东林心下大惊,这骇人的寒气修为,普天之下除了她,绝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那群人听魏东林这般说,也就不再刁难,但对她们母子仍旧心存疑窦,纷纷悻悻而归。

    妇人牵着小女孩缓步朝前走,来到东林轩门外时,一串好似冰玉相击的清冷声音吐出来:“萧婉何日几时生得孩子,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

    魏东林怔了怔,道:“腊月十五,寅时,男,名林楚。”妇人顿了顿,声音却较之前更加森寒了几分,问道:“蜀山派为何紧闭大门,谢绝外客?”魏东林心中一凛,此事自己却是浑然不知,当下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拉了拉妇人手臂,道:“娘,是不是他们遇到什么仇家了?”声音虽然稚气,但语气却是老气横秋,魏东林忍不住多看了那小女孩几眼,心想几年不见,她女儿非但长大了,还变得如此机灵古怪。

    妇人嗔道:“不要胡说,你林叔叔谦逊随和,怎会树敌?”女孩反驳道:“那也未必见得,娘不是常说么,现在世道即便你不惹别人,别人也会来惹你。”妇人叹了口气,女儿这句话正令自己忆起往事,想起那夜峨眉深谷,夫妻二人鏖战群敌,终还是落得个天人永隔下场,不由得悲从中来,良久不语。

    这母子俩自然便是莫倾凤和叶潇灵了,五年前峨眉一战,莫倾凤逃出生天,悲痛欲绝,本想就此了断,去下面陪丈夫,奈何发现自己身怀有孕,只得苟活下来。幸得恩师之助,莫倾凤又折回峨眉,救回丈夫尸体,放置在日月镇西南十里的一处山洞中,凿来冰块细细打磨,铸成冰棺,以求丈夫尸身不腐,她内功阴冷如冰,是以在炎炎夏日须得每天运功使冰棺不化。其时正值腊月,莫倾凤得知小师弟林宝轩妻子待产,便欲带女儿上蜀山探望一番,哪知蜀山派房门紧闭,一片肃杀之气,莫倾凤心知不妙,但又生怕强敌伺于旁伤及女儿,便来到日月镇想打探打探消息,不料却被一群无知愚民当成了贼。

    魏东林曾和林宝轩探望过莫倾凤一次,莫倾凤也当即认了出来,知道他也守恩于师父,便也布忌讳,开口相问。

    而这几日魏东林和穆清夫妇一直在愁林楚和明安逸调换了身份一事,无暇他顾,此时被莫倾凤一问,自然满头雾水。

    莫倾凤心中倒不怕寻常毛贼来惹事生非,就怕当年师父暗中帮自己,其余几大门派怀恨在心,一起围攻蜀山派,反正他们为了烈日刀和暗月剑就能丝毫不顾江湖道义,如今更不知凶蛮到了何种境地,联合起来意图灭掉蜀山派也未可知。

    莫倾凤越想越是气闷心慌,向魏东林问过了林宝轩儿子名字,便带着叶潇灵匆匆离去。

    是夜,天际轰雷震天,腊月天竟下起一阵瓢泼大雨,日月镇被雨水哗啦啦洗过,寒意骤起。魏东林想起适才莫倾凤所说之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右眼更是突突直跳,到得寅时,窗外却传来一连串的乌鸦聒噪声,听来更是平添几分烦愁苦闷之意。

    清晨骤雨初歇,魏东林一夜未曾合眼,此时中午倦意涌来,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只听穆清急切颤抖的声音喊到:“东哥快起来,大事不好,蜀山派被灭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