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毅的眼中，不禁泛起些许复杂的神色，似喜似悲似爱似恨，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小白也只是无心之失，嫂夫人不必责怪她了。”
天籁般的仙音忽然出现了一丝轻微的颤抖：“我方才结束闭关不久，如今正在收功之时，不能亲自相迎，还望嬴兄见谅则个。”
嬴毅却是向着桃林深处施了一礼，歉然道：“是我冒昧来访，叨扰了嫂夫人清修，还望嫂夫人赎罪才是。”
天籁般的仙音不知为何，再无起初从容，只是匆匆说道：“嬴兄不必见外！你到此间，我本应尽地主之谊，奈何身有不便，只能略备薄酒，聊表歉意。待我出关之日，再去与嬴兄一叙。”
说着，一道霞光自桃林深处飞出，落在嬴毅跟前。
霞光流转，地上出现了一张石桌和几张石椅。而后又接二连三有霞光飞出，陆续在桌上出现了一些果蔬、几样素菜与一副碗筷。虽无荤腥，倒是还有一壶酒。
天籁般的仙音最后响起：“嬴兄请慢用，我要全力收功，恐一时无暇他顾。山野清苦，只有素菜果酒，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言毕，就此没了动静。
嬴毅一声叹息，从桃林深处收回了目光。
白云悠悠，晴日方好。
忽而风起，桃林之中一片落英缤纷。
小白端上一碗热茶来，轻轻放在了石桌上。
“嬴大哥，请慢用！”小白说着，就要离去。
这时，嬴毅笑道：“不若坐下陪我说说话如何？”
小白回首，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道：“好啊！”
说着，她便在旁坐下。
嬴毅给她倒上一杯酒，举杯递去。
小白却是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嬴毅放下酒杯，又将那碗热茶推到小白面前，笑道：“那就喝茶好了。”
说着，便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而后，他以一种略显沧桑的语气说道：“我记得十六年前，刚刚见到到你时，你还是只小狐狸，而今已是小家碧玉初长成……岁月催人老啊！”
“嬴大哥，你何以会有这般想法？我是化形之时便如此，并非十六年来长成的啊？”小白不解地问。
嬴毅忽而一阵大笑，只是笑声之中却多了些许悲凉，他摇着头说道：“我女儿再过一岁，也该如你现在这般模样了……你再看看，我与三年前相较，是否又苍老了许多？”
“你还很年轻啊！”小白眨着大眼睛认真地说。
“不过是我还未到垂垂老矣之时罢了，”嬴毅苦笑道，“再过个十六年，或许你就看不到我了。”
小白愕然，忙道：“怎么会呢？为何说十六年后就见不到嬴大哥了呢？”
嬴毅喟然长叹道：“古来帝王，罕有高龄而薨者，而今我已四十有余……尔等已然踏上仙路，自然不虞岁月逝去。但凡人的寿元，却是终有尽时。我这一生，又有多少个十六年……”
小白若有所思，细想一番后说道：“或许，我可以寻些灵药来给嬴大哥延寿。”
嬴毅一杯接一杯地喝下果酒，良久才叹道：“寿元自有尽时，不过早晚而已，何必强求太多……”
而在桃林深处，却有一片精致的屋舍。竹木搭成，不染奢华。屋外栽了些花花草草，倒也可堪一看。
此时，一个天籁般的仙音，在某间昏暗的竹屋中轻轻响起：“十六年了……居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年……”
一缕光透过竹屋的缝隙，照在那女子的身前，隐约可见一张美的惊世骇俗的容颜。
一举一动，千娇百媚。一肌一容，尽态极妍。风姿绰约，堪谓绝代。铅华弗御，难以语言。纵然天下粉黛万千，若是与之相较，恐怕也将羞愧无颜。
试问这等翩然胜仙的女子，又岂会出于污浊的尘世之间？
只是，如今这动人心魄的面容之上，却已是泪水流淌。
女子呢喃自语道：“韩皓……已经十六年了……你竟狠心扔下我……独自走了十六年……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为什么……为什么！”
这独自在昏暗中饮泣的女子，此刻伤心欲绝，几欲肝肠寸断！
她又回想起了那一夜，一个名叫韩皓的男子为了护她性命，胸膛被无数黑色发丝洞穿而过的一幕，她的心像是被千刀万刃刺入一般剧痛不已。
“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这是他倒在她怀中说的话。
一字一句，令她的芳心不住颤抖。
她抽泣着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没有你……这十六年来……我活得生不如死……”
“你别过来！”在洞穴的出口，他却将她一把推开，倒在尘埃里，不让她靠近。
她泪如雨下，怆然地恨声道：“韩皓，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带你走……为什么……”
她当时想去扶起他，但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这是他最后一次推开她。每当思及至此，她感到自己的胸口真的好痛。她只觉得这彻于心扉的痛，令自己几乎快要窒息。
“你为什么要推开我……我只是想抱着你啊……”她似哀似怨，泪落千行，湿了衣襟，泣不成声。
“东方明月！你给我走！不然我现在就死在这里！”他为了让她离开，竟是以死威胁。
“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哀伤到极处，她单薄的身子，已快不能支撑，她的心也止不住地一阵摇摇欲坠。
“滚！”这是他对她说出的最后一个字，却又绝情如斯。
她再也忍不住，以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竟是这般凄凉，足令见者泪下，直教闻者同悲。
那一夜，她无奈地跳入水潭，扔下他一个人在洞穴里，而自己却出去带来了造化玉果。但当她再回到洞穴之中，寂静的水潭边上，却只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浑身插满了刀刃。
“不！不要！”
她再也分不清眼前所见，是过往还是今朝。她倒在地上不住哭喊，撕心裂肺，又悲恸如狂。
后来，她终于知道，那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兵解之术。以兵器为媒介，解肉身功力于元神之中，或伺机夺舍，或转世重生。
忽然，她目光凌厉地瞪着桌角的一卷书籍，恨声尖叫起来：“难道古籍所载，都是骗人的吗？你既然懂得兵解之术，自然就可以活过来！只是为什么你却不肯回来寻我？为什么，为什么……”
此问苍天无解，此恨岁月难消。
说着，她的脸上转而又变得一片温柔似水，她喃喃说道：“莫非是你寻不到了回来的路？没关系的，我可以去找你，我会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认出你，再也不会放你离开！”
只是，她的泪水依旧止不住地翻滚而下。
她在这思念成疾的痛苦之中，煎熬了太久太久，几近度日如年。虽已是整整十六年过去，她犹自终日以泪洗面，再无半点往昔的笑颜。
她曾将他的好，当作居心叵测，她曾将他的坦荡，视为别有用心。她终是猜错了，他的为人并非如此不堪，但是已经悔之晚矣。误了自己，错过了一段天赐的姻缘。
她不禁哭喊：“韩皓！你究竟在哪里啊？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我再也不骂你了，我再也不打你了……我求求你，回到我身边吧！我再也不欺负你了，韩皓……”
昏暗的竹屋中，忽而响起悠悠的歌声，如泣如诉，似那孤雁丧侣的哀鸣：
问世间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
离别苦，
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
……
然，此处禁制重重，屋外又怎能听清？
直到嬴毅离去之时，却终是不得见东方明月一面。
他回想起那个多年以来未曾一笑的绝代身影，轻轻地叹息一声：“韩兄，得妻如此，你若九泉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可他不知道，其实韩皓与东方明月，从来都不是夫妻，更不曾有一日欢好。
二人于陌生的境地相濡以沫，一朝得脱桎梏，竟是天人永隔。或许，其中一人已将另一人忘却于江湖之中。纵他未死，恐怕也再记不得从前的点点滴滴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