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出门了。”吕樟给季凡玲上了柱香然后背着个蓝色的帆布袋子出门了,吕鸿和吕翰跟在他身后。
“爸爸刚刚说什么呢?”吕翰问哥哥。
“哦,在给奶奶请安。”吕鸿想了想这样回答,兄弟两个相视一笑,便乘车去上学了,自从知道父母好像远离了离婚的危险境地,他们便继续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游戏上,暂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吕樟也不一样,为了祈求季凡玲的保佑,他甚至给遗像前加了一张小方桌,上头摆着纸钱c水果c香炉c电子长明灯,但这还不是他自己的主意,就因为有一天晚上何萍说起现在房价太高,手里的钱不知道要弄点什么投资才好,吕樟就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也不知道妈会怎么打算。”——他说这话是一种本能反应,也没过脑子,就想着让季凡玲拿主意了。何萍于是当即打了他的脸:“你们吕家祖宗也是够惨的,活着的时候为了攒几套房殚精竭虑,死了也不安稳,子孙除了清明供点纸钱,就想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被保佑受庇护。哎,不容易!”
于是第二天,吕樟就从每个月的零花钱里拿出来一部分,给季凡玲买了小供桌,然后备上了纸钱元宝之类的东西,起先还每天都烧点纸钱,后来嫌麻烦,也就每天上柱香,祈求一下季凡玲的保佑,但对于儿子的祈求,做母亲的季凡玲似乎并没有回应,因为吕樟的日子是越过越糟糕了。
“你们两个东西都带齐了没有,不要再让我给你们送了啊。”吕樟的车上叮嘱两个孩子,他一周五天里大概有三天要给两个孩子送落在家里的作业c课本——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上周一,两个孩子夜里玩得太得意忘形,一早居然背了两个空书包就跟着吕樟上学去了。
“带齐了,爸爸放心。”吕鸿替弟弟打包票。
吕翰也跟着点点头,他的拇指在手机荧幕上快速划动着。
吕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之后自己背着小包去了菜市场——为了攒钱,他每天都去买菜市场里比较便宜的菜式,不仅如此,市场里臭烘烘的气味和喧闹的人声让他会想起季凡玲以前带着他去买菜时的情景,他非常怀念。但怀念归怀念,吕樟不会看秤,所以菜贩子们都喜欢把他当冤大头,每天骗他一块两块,吕樟毫无知觉,还只当自己占了大便宜。
买了菜之后吕樟慢悠悠地往回走,他看着手里的战利品,盘算着这个菜在超市里要卖多少,那个在超市里要卖多少,然后细细算计一番自己今天攒下来的钱,心中顿时有了浓烈的满足感。
“呀,这不是吕樟吗?今天又这么早去买菜啊?啧啧,真是不容易哦,你家媳妇跟着你享福啦,真是运气好,和你这样的人结婚。”一个穿着红短褂,黑色长裤的女人顶着一头浓密的小卷发走过来,虽然刘铁梅已经逼近六十,但她的神态精神却和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般,爱漂亮,喜欢打扮,热爱染发烫发,只是夏天太热,她在阳光下走不出许多步,汗水就会把脸上的粉浸出一点点的硬块。吕樟打从开始是不太喜欢这个女人的,她那臃肿的腰身,下垂的胸脯都让人觉得可怕,自己的母亲就一直是苗条矫健的身姿——但刘铁梅一直对吕樟很热情,碰上了总要拉上几句家常,这是吕樟为数不多的没有什么压力的对话了。
“是啊,刘阿姨也很早嘛,去吃早饭吗?”
刘铁梅扭捏地说:“哎呀,哪能啊?我还得先去买菜,不然菜不新鲜,我家那死老头子又要念叨我了!来,让阿姨看看,今天都买了啥?”
吕樟也就把手里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微微往上一举,刘铁梅也就埋着头翻看起来:“土豆c小白菜c木耳c蘑菇c母鸡啧啧啧,你们这小日子过得真是不错!”
“还行吧。”吕樟笑着回答。
“你家媳妇已经上班去了吧,女强人哦,走得这么早。”刘铁梅想打听一点这个平时都不怎么能见到面的女人的消息——上次吕樟自杀,在大放光明的客厅里上演的那出好戏,刘铁梅可是拉着她丈夫站在屋子顶楼隔空看了许久。
“嗯,她平时都忙得很。”吕樟不太想谈何萍的事。
“哎对了,家里孩子念几年级了?”刘铁梅换了个问题。
“五年级。”
“准备去哪儿念初中哦?”
“还没做这方面的准备。”
“哎呀,那可得早点准备好,不然到时候重点学校就没位子了。”刘铁梅的语气变得紧张急切起来,仿佛吕鸿和吕翰是她自己的孙子似的。
“是吧,到时候和我家老婆商量商量。”吕樟只好这么应付了一句。
“哈哈哈哈。你可真听你老婆的安排啊。”刘铁梅笑着开玩笑,她转了转眼睛,向吕樟发出了邀请:“今天夜里我们几个老家伙在小区南面的广场有个活动,我看你闲在家无聊,不如和我们一起活动活动筋骨。”
这段时间何萍已经在店面里督工,她的宠物医院已经拿到执照,进入装修阶段了,吕樟长时间独守空房,深刻的寂寞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内心的浮躁又让他无法安静下来看看书或者看看电影,他急切地想要融入到人群中去,于是他没有多做考虑就点头答应了。
“好嘞,晚上七点半,要准时来哟!”刘铁梅笑嘻嘻地走了,吕樟则回家做饭,继续他无聊的家庭煮夫生活。
晚饭时何萍照旧没有回家,吕樟给季凡玲的供桌上,低声念叨着:“妈,吃饭了,简单几个小菜,您不要介意。”他念叨了好几遍之后才叫了儿子们出来吃饭。
本来父子三个一声不响地坐着吃饭已经够压抑了,吕翰冷不丁问了一句:“爸爸,妈妈怎么不回来吃饭?”
吕樟眉头一皱:“你妈是个女强人,当然是在外头吃香喝辣。”
“哦,你和妈妈都不离婚了,她为什么不回来吃饭呢?”吕翰接着又问了一句,这句杠力十足的让吕樟心中一团阴火烧起来:“你们这都是跟你们妈学的吧?何萍把我当成个累赘,你们也有样学样是不是?”
吕樟一把抢过吕翰的饭碗然后用力摔在地上:“别吃了别吃了!”他抱着自己价值千金的男人尊严怒吼着,心想何萍我制服不了,你们这两个小东西都要跳到我头上来了?
吕鸿还是聪明些,他见情况不妙立刻说:“爸爸对不起。”然后抓着已经被吓哭的弟弟的手钻进卧室。
吕樟火冒三丈地把自己的饭碗一摔,也气冲冲地离开了家,夜里还有约会,他寄希望于刘铁梅,希望她口中的集体活动可以解一解自己的寂寞。他踩着时间到达小区广场时,几个老头老太太已经穿红带绿着在舒展身体,移动音箱里大剌剌地放着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动次打次地震动着吕樟的耳膜。
“哎呀哎呀,小吕你来啦!”刘铁梅眼尖得很,麻溜窜过来抓住了吕樟的手:“平时就我们几个老东西瞎跳,你来了,给我们增添点年轻人的青春气息嘛,好不好?”
刘铁梅所说的集体活动原来就是跳广场舞,吕樟觉得音乐刺耳,他本来有些想打退堂鼓的,但刘铁梅拉着他不放,他被硬生生地拖到了人群之中。
“小伙子你好呀!”老头老太太都围上来,他们都伸出手来和吕樟打招呼,但腿脚上的功夫却也一刻都没有停下。
吕樟面带尴尬地和老人们打招呼,但夜色早把他脸上的为难给吞噬了,他站在嘈杂的人群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大家立刻站好队形!今天我们慢一点,让年轻的新朋友也加入我们的大队伍!”刘铁梅走到队伍最前头,她大声喊了一句,老头老太太们立刻站成六乘六的方针,吕樟跟在最后面。
“先来第一个动作!大家跟我一起做。”刘铁梅大声喊着,她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所有人都跟着她双手叉腰,右脚斜出点地。
“小吕不要害羞,你一个年轻人,这么朝气蓬勃的,跟着一起来!”刘铁梅这一嗓子喊得,吕樟顿时一哆嗦,他立刻也就跟在队伍最后头照做了。
“好!现在是第二个动作!”刘铁梅说着,她双手握拳高举,左腿前屈,然后开始跟着音乐的节奏左右晃动脑袋!
“大家跟我一起喊!摇一摇,颈椎好,摇一摇,十年少!”刘铁梅又吆喝着。
“摇一摇,颈椎好,摇一摇,十年少!”老人们带着一种吕樟初中小学时上课齐读课文的架势大声喊着,他觉得着话实在太尴尬,他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
“第三个动作,左右腿交换!”刘铁梅领着所有人把弓字部换了个方向,继续摇头晃脑。
“第四个工作。腿脚收回直立,双臂前伸,双脚随节奏踩踏地面!”
吕樟渐渐地开始能跟上音乐的节奏,他开始冒汗,也觉得这甚至有些许趣味——他也不知道做到第几个动作时,大家从整齐划一的动作开始了群魔乱舞,老头老太太们把他围绕着中间,一会儿手牵手绕成个圈子,围着吕樟不停跑动旋转,一会儿又在他周围不停地甩动手臂和头部——最后,广场舞变成了毫无章法的蹦迪,有些老头老太太还因为舞动得太过兴奋而喊叫起来。
群体活动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狂躁的音乐停止的时候,老人们的灵魂似乎立刻就被抽走了,他们回复了无力而老态龙钟的状态,身上的汗水在路灯和月色的照耀下闪着古怪的光。吕樟才闭着眼睛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周围的人就已经如鱼入水一般悄无声息地散去了,那种飘逸而异常安宁的脚步如同鬼魂。
“小吕啊,觉得还行吗?”刘铁梅收拾好了音箱设备,她是最后一个走的。
“挺好的,出点汗,对身体有好处。”吕樟笑了笑,这话不假,他从没这样剧烈运动过,长时间浮肿的脸似乎也因为出汗而变得棱角分明了些。
“那我们明晚见?”
“没问题!明晚见!”吕樟乐意地答应了,从最初的略带厌恶到现在的欣然接受,他似乎很快就接收了与老人们的相处,在回家的路上,他甚至因为神清气爽而吹起了小调。
或许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群体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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