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凋敝,内忧外患,他是皇帝自己是丞相,披着这样的身份为铠甲,他们本该并肩而行。
可若有朝一日,天地重归清明,再无狼子野心之宗室祸国,再无各自为政之世家乱政,亦再无虎狼之徒的邻国来犯,盛世重来,复得太平,皇帝依然是皇帝,丞相依然是丞相,他们之间早已明白的情谊又将重新回归到那身份的外衣下,于大虞万年永照的华光里再不得天日。
蒋溪竹顿了一顿,感觉到李承祚的手丝毫没有松懈,想了想,也笑道:“皇上可不必再韬光养晦,光明正大的做个中兴之主……我也不必再忧心忡忡,可以做个尽忠之臣。”
各自青史留名,便是最好的相伴了。
李承祚闻言僵硬了一下儿,手没松,反而更紧:“我不。”
蒋溪竹哑然道:“皇上。”
“朝歌城墙上,我说若能回来,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嘶。”他缓慢道,说完一句,反而倒抽了口气,缓了缓,才接着道,“没成想刚吹完牛城就塌了,惭愧,连走都没走出去……”
蒋溪竹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也没再难为自己:“别说话了,多歇息。”
“忍着更疼。”李承祚道,“还是多说话好些……说到哪了,秘密……哦,其实也不算秘密,那本你曾颇高赞誉的《凤凰楼》,出自我手……宋璎珞那混账其实早就猜出来了,一天到晚在我耳边追问我也没告诉过她是不是,实在烦得很,只不过……她一向认为那写的是她那崇拜多年的顾雪城,实则不然,其间字字,乃是我一腔痴心妄想……只有你猜不出来。”
蒋溪竹沉默了一瞬,苦笑道:“当局者迷。”
李承祚挪了挪,发现实在不舒服,颓然放弃了,制止了蒋溪竹想要帮他的手:“不知那书你可看到最后……书中人平乱世,安外夷,治大国,叱姹江湖,却最终远离朝堂,手持凤凰楼信物,挂冠归隐于江湖,伴生平唯一知己……而其实,那本书还有一个结局,其人夙兴夜寐,鞠躬尽瘁,相爱之人未至白首而分离,临终将凤凰楼jiāo于他人,孤独终老……我痴心妄想到底,便总想要前一个结局。君迟,我是不是……可以这么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忙叨叨的每一天,明天又要滚去北京,叹气,尽量更新_(:з∠)_
第113章
京城雨夜, 灯花迷蒙垂落在芭蕉叶后, 直至多年以后李承祚也不肯承认他是在剧痛之下昏了过去,因此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等到那句痴心妄想经年的“可以”。
只不过彼时的皇帝陛下除了躺尸和装神弄鬼, 一点儿别的用处都没有, 只能娇花儿一样的在客栈里假扮一位娇弱的尸体。
倘若秦楚之手眼通天得知此事,往后的天下或将是另一番情景;又或者他当机立断决定发难,后世的青史上或骂或赞,总会添上另外一笔。
只不过, 世事从无如果,秦楚之永远也不知道他曾经错失了什么机会。
不仅如此, 秦楚之在这无知无觉流逝的机会里, 过得焦头烂额。
这几日, 送到秦楚之眼前的消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条一条地看下来, 即使秦楚之心粗如桶都能发现, 自己所布置好的一切都在被人有计划的土崩瓦解, 从前筹谋, 敌人在明自己在暗,一切计谋都好开展, 而如今,敌人在暗, 自己反倒被迫走到了熊熊篝火之旁,被照得锃光瓦亮。
此种情况,在他失去殷坚及其身后的“唱诗班”后尤为明显, 而李承祚却有如神助,仿佛一辆荒废已久的车驾被重新装整,全然高速运作了起来。
他联络世家密谋已久的事情也并不顺利,这件事始于几日前太后称病,太后对母家虽然一向不算亲近,但实在算不上但是这番卧病,秦楚之递了牌子入宫准备觐见,却吃了一记闭门羹太后表示自己谁都不见。
京中贵胄本就势力,这本也平常。出身于公侯大家,能耐大小放在一边儿,从落生起掌握的第一个神技便是察言观色,单从这一点论,世家子弟无论挑出哪一个来皆是翘楚,毕竟没脑子的基本都活不到成年。
这群人举家上下的将太后这一句“不见”演绎出了无数yīn谋,最后十分一致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太后与贵妃不睦久矣,早就想趁着皇上闭关这些日子处理掉贵妃,自己不便动手,便借了秦国公的手,然而秦国公因处理贵妃之事处理得不够“漂亮”,太后恼其成事不足,不再支持他了。
且不说其中以讹传讹的成分有多少,起码表面上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有时候秦楚之也闹不懂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回路,大虞满京上下,净是些不去编话本子可惜了的材料,若是放在以前,秦楚之根本不屑与这群脑回路清奇的货色为伍,然而如今,他实在没什么选择。
太后与秦楚之一拍即合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发现秦楚之另有图谋,加之太后本就与秦楚之不算亲近,事情败露又被秦楚之言语威胁自然成怒。
但是世家公侯自然不会知晓得这么细致,只凭着三姑六婆间传来传去的只言片语,和各种真真假假的猜测,只能想到这一步。
无论他们做出什么猜测,但是效果却是一样的他们本就是看在秦楚之乃是太后亲弟的份儿上与他穿一条裤子的,以为所行所为皆有宫中太后授意,然而如今太后乍然透露出不悦之意,这背后靠大树轰然倒塌,虽不至于立刻树倒猢狲散,但是不少原本就心贪如鼠亦胆小如鼠的货色开始萌生退意,秦楚之费尽心思笼络的一帮乌合之众,转眼之间就要散摊子。
然而正在此时,林立甫那要退不退的态度,仿佛又把秦楚之往悬崖边儿狠狠推了一把。
林立甫那日夜半见了来去匆匆的许三娘,也就是齐王妃,简直被她的消息平地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单单是这位传说中与齐王并不琴瑟和鸣的齐王妃来报,林立甫不会立刻相信,但是联想到方才那可怖又不明不白的一梦,林立甫几乎已经断定齐王确实不在人世间了。
他当晚就扣下了许三娘,按照许三娘的说法再去邺城打探,整整一日一夜无眠,直到第二日天方破晓,先等来了许三娘失踪的消息,又等来了邺城密探一个肯定的答复除了未见齐王棺椁,其他细节,皆与许三娘所言一一相对,也就是说,齐王正如许三娘所言,已经死于业火。
林立甫闻讯嚎啕,只不过情势并未给他多少时间悲伤秦楚之催得紧,想于七日之后动手,要林立甫联络好早先商议的世家私军。
林立甫纵然被齐王已死的消息打击得像是老了二十岁,却也心知这并非是向秦楚之质问的最好时机,由他一手促成的联盟迫在眉睫,他这时候若是抽手,与秦楚之翻脸或是得罪一众世家都能算小事,而无论这些乌合之众密谋要做的事是成是败,林氏子孙都再无再京中生存的空隙了。
林家本就是世家中的破落户儿,到他这一代才勉强中兴,因为他早年不忿于幼时坎坷,族中旁支被他打压的打压,报复的报复,如今人丁实在稀少,与新贵之族的情况都要差不多了。
林妃没了他还有齐王,如今齐王没了,他到底还有林氏一族要担待,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知道了秦楚之的真实面目,就不能让他顺顺当当。
七日之后是个yīn天,倾盆大雨yù至而未至,整个皇城一片沉郁的闷热,树上的蝉发出没完没了的聒噪,仿佛要鸣尽这一夏的烦郁。
秦楚之就是在这一片令人糟心的蝉鸣之中听出林立甫有变卦之意的。
“林阁老什么意思?”秦楚之脸色yīn沉,“在下不明白。”
林立甫几日便多了半头华发,双眼深深凹了进去,与曾经那耳顺之年仍精神矍铄的两朝阁老判若两人,像是yīn间走出来的骷髅架子,他面上皮笑ròu不笑,平白带了几分森然:“今上从做太子之时便是纨绔,诗书不通,风雅不闻,倒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七王爷与今上一同养在太后膝下,可见太后教子方式是一脉相承七王爷也未必比今上好到哪去,未见得是个听劝的。”
秦楚之手握成拳,冷笑道:“林阁老意下?”
林立甫捏了捏下巴上稀疏的胡子:“不敢……今上无子,若是逊位,可从下一辈过继,安王乃是今上手足,其子今年刚满四岁,可堪此大任。”
安王是先帝五皇子,从小儿就是个yào罐子,磕磕绊绊活到二十余岁,与先帝去世前后不足一年,其时独子刚刚满月便袭安王爵,不过这孩子是个小病秧子,而京中诸人提到安王,还是习惯xìng的认为是五皇子。
秦楚之沉下脸:“林阁老真会盘算。”
“不敢。”林立甫与他你来我往,“是国公给老夫的启发,既然要选,就要选个合适的。”
秦楚之面上的表情彻底冷了,环顾在场诸人,发现他们或是不敢对视,或是眼神飘忽,心中便有了数儿,刚要出言,便听外面有人一路进入。
“报,队列已整,随时可出发。”
秦楚之眸色一寒。
林立甫露出一个鬼气森然的笑容:“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哪怕有不同之心,也不必争于一时,待大功告成再议不迟……如此,秦国公,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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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仓促选于这一日乃是有意为之,今日是太后生辰。
太后生辰每年都要大办,然而今次不同往日,江南战乱,太后又在病中,皇帝恰好闭关,宫中冷清的很,也因为各种原因,一切从简,只剩了个空架子似得流程。
但是再简单的流程也是个相比其他事物繁琐的过程,太后一副病容,敷衍潦草地见过一众由宋璎珞安排觐见的命fù,起身转至宫宴。
太后寿诞的宫宴一向由皇帝主持,李承祚不在,这次便由监国的睿王暂代。
睿王说了些场面话,便率群臣向太后祝寿,原本一片其乐融融,然而结果杯没举起,倒被人抢先来了个摔杯为号。
“护驾!有刺客!”
“保护太后!”
几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响起,场面顿时乱成一团,今日yīn雨,天色暗得早,即使宫内张灯结彩,那原本喜庆的红光此刻也显得肃杀yīn郁了起来。
宋璎珞早有应对,一手持剑当即护在了太后面前,和睿王隔着一片混乱远远jiāo换了一个眼神儿,将睿王一竿子支到了御林军阵中,而她则护着太后匆匆避祸。
太后原本坐在高处,被宋璎珞催促着离席,匆匆一瞥身后,眼见席间有人起身砍杀,一片乱斗之下可见触目惊心的刀兵。
太后刚刚经历一场宫中乱象,此番比之前反应镇定,被宋璎珞扶着走的同时,立刻挥手招来了御林军护驾,仓皇之间匆匆yù走,却觉得这场面似乎不太对。
太后愕然回首,便见这一片混乱的尽头,并排站着秦国公与林阁老,两人脸色yīn郁,却仿佛全然置身事外,刀光剑影yīn谋杀戮在他们眼中像是等待指点的江山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放皇帝……
腿还没好,估计只能耍帅不能打,见谅。
第114章
近些年, 行刺这个行当越发容易, 拎qiāng拿棍就敢进宫干一票,太史公若想重写一本刺客列传, 估计得倾其一世才能完成, 再不像当年那般,几页翻过寥寥数笔 。
可进宫行刺又不是菜市口买ròu,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明火执仗带刀带qiāng地进宫而来, 喊打喊杀之声连成一片,带着寒芒的刀光吓哭了几位诰命, 吓晕了几位贵fù, 冷然朝着太后的方向肃然而来。
被吓晕的几位夫人此时倒是派上了些许用场, 不负众望的被人踩踏而过, 刚刚疼醒过来, 又晕了过去。
宋璎珞冷眼看着那胆子挺肥的家奴私军, 一声断喝“放肆”, 手起刀落砍了他的脑袋, 原本祥和的寿宴终于见了血光。
太后被近在咫尺的杀戮吓得一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双双扶住。
“太后小心。”
太后一怔,心生异样, 回头看了一眼右侧那扶住她的小太监,却发现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心中“咯噔”一声, 正要发问,却被睿王那边吸引去了注意。
“老七小心!”
“御林军何在?!”
睿王眼见宋璎珞眼前这番凶险,脚下顿了一顿,一声怒喝刚刚出口,就见闻声而来的御林军队列被撕开一个缺口,那杀红了眼的奴仆不知被许了什么重利,此时竟然不管不顾,照着睿王砍了过来。
睿王持剑暴退数步,将将躲开那砍到眼前的长刀,蓦然一矮身,一刀直直捅入了此人腹部。
至此,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一边是此起彼伏的“抓刺客”一边是声嘶力竭的“有人造反”,再与列位栋梁家眷的哭叫救命之声纷乱在一起,御林军队列被冲散,在乱阵中意yù击杀乱贼却又无从下手,混战之中,每一个贵胄皆是人质,而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凶手,御林军不知该进该退,人数远少于乱贼,几乎被人压制。
而本就在远处观望的秦国公与林立甫看准了时机,一边jiāo战正酣,一边□□乏术,两人几乎全无阻拦的走到了与太后近在咫尺的地方。
宋璎珞抬头见是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回头看向太后的眼神有几分让太后莫名光火的讥讽。
“让秦国公上前。”太后定了定神道,“贵妃去帮助睿王。”
在太后眼里,秦楚之自然是比宋璎珞更靠得住的存在,然而宋璎珞在听到这句话后,却露出了一个“我真是救不了你”的表情,耸耸肩,剑挽收了锋芒,转身去了。
宋璎珞从来都是个促狭的丫头,让她不记仇恐怕比登天还难,太后知道她仍然记恨上次宫变yīn谋之仇,料想她不会真心护驾,可不知为何,看她露出这番表情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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