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鲁州援军已出,你是军侯出身,最懂运兵排阵……顺着北方官道一路回溯,你就会遇见鲁州援军……如果朝歌城未破,请速支援朝歌;如果朝歌城破,务必半路截杀叛军,保住京城……京中还有最危险的敌人,睿王还是年少,璎珞不懂用兵,不要让他们腹背受敌。”
宋桢刚刚从“俘虏”变成了“随臣”,只听外面一耳朵的动静就知道这战火不是一般的战火,仿佛摧天之力了一般,听蒋溪竹一句“舅舅”出口,就知道他是要劝自己走,奔向脖子一梗陪王伴驾,却在他提到“睿王”和“璎珞”的时候犹豫了。
多少画面电光火石的闪过丰城侯的脑海,他好像刚刚才懂得蒋溪竹的意思,来不及摆出江山社稷的大道理来教育外甥,就被一副慈父心肠生生从一个大汉磨成了矮子。
皇帝陛下终于下完了黑手,抬头的时候正看见章义山正色匆匆而去,而宋桢眼眸充血,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
乱世风云中仍有心情嘲笑别人的皇帝陛下弯了弯唇角儿,自蒋溪竹身后而来,自然而然地揽住了蒋溪竹的肩膀:“京城一片泥潭,再无将帅,成败只看鲁州援军能否翻盘,别犹豫了,快去!“
李承祚说着,从腰间解了一块儿金牌,扔了过去。
大虞上下皆知,调动全境兵马需要虎符,而如今虎符在镇守辽东的裴帅手里,契丹人虎视眈眈,动哪里的兵马也不能调动辽东,否则边境缺口,虎狼长入,大虞就是腹背受敌再无还手之力。
除了虎符之外,调令百官与军队最管用的,就是李承祚这道几乎未曾离身的金牌。
丰城侯捧着李承祚御赐的金牌,如梦方醒,皇恩与信任之下大喜亦是大悲,他两朝开济的老臣,先前并无外戚关系,后来又无“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牵连,如今临危之际,仍得帝王不疑。
暴脾气且硬骨头的侯爷双眼终是含泪了,他后退一步,朝着李承祚的方向败了一拜,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去了。
蒋溪竹看丰城侯走,皱着眉,终于将目光转到了子虚道长身上。
“道长。”蒋溪竹道,“带三娘和耶律公子回京去找璎珞,三娘是齐王之事的重要证人,大虞欠耶律公子一个承诺……”
被点到名的三人愕然无言,不知为什么,他们总觉得这一别就是山高水远再不相见,然而没等他们说出什么,就听李承祚突然chā嘴道:“给宋璎珞带个密诏,朕若驾崩于朝歌,传位睿王。”
这一句出口,连蒋溪竹都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我的皇上,我的徒弟……”子虚道长哭丧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何至于到这个地步了,不就是几个不成气候的叛军,你这怎么……”
李承祚却懒得听他哭丧,依旧笑着:“‘凤凰印‘失落江湖百年,为何每一位非李氏后裔的持有者都拿不长久,甚至于连契丹二皇子拿到了,也会yīn错阳差被师父偶然’救走‘,以致于此物最终到了朕手?为何江湖之中那么多门派,却是武当这种化外之境的道侣奉养凤凰百年,在其即将涅的时候,又悄然使它到了朕的身边?又是为何……茫茫江湖浩浩天下,您毕生游手好闲只了收一个徒弟,就收到了当朝太子呢?”
没料到他这个关头说出的竟是这些话,子虚道长哑口无言。
李承祚拱手一拜,言笑晏晏:“江湖若有重逢日,希望师傅亲自向朕说,带上这让生灵涂炭的罪人一起,各自珍重。”
子虚那原本手握拂尘的手陡然紧了,寻寻觅觅几十年,武当一辈又一辈人希望看到的昔年盛世江湖,仿佛即将近在眼前了。
凤凰不至,则人间归混沌,是为末世
凤凰降世,则天下大清明,是为涅。
李承祚笑笑,不等子虚有所反应,拉了蒋溪竹转身就走,漫天战火与硝烟之下,只能看见帝相两人远去的身影。
“我以为你会打发我走。”李承祚放弃了飞檐走壁的轻功,偷了一匹战马,将蒋溪竹一同放在了马上,直奔朝歌城。
“我也是这么想的……”蒋溪竹犹豫的开口,“我也以为,你会让我走。”
远方的轰鸣与火海越来越近,而总有人前仆后继别无选择地踏上那与吞噬天地力量抗衡的征程。
“我知道你不会走的。”李承祚圈紧了怀里的蒋溪竹,漫天火光遍野狼烟之中,被火pào轰的千疮百孔的城墙已经出现在了视线。
蒋溪竹眼睁睁地看着一枚在空中猝然烧起的火pào划过夜空,紧接着铿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山河色变,大地晃动,铜墙铁壁在剧烈的震撼中摇摇yù坠,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被敌人破门而入。
染血的火光映红了李承祚一张举世无双的脸庞,无论是桃花春水的长亭午桥下,还是烽火连天的战场厮杀里,这张面目都一如初见之年的眉目如画。
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在蒋溪竹的注视下突然低了下来,山河破碎与内忧外患在这一瞬间都随着冲天喊杀声与狼烟战乱,一同化进了匆匆过客的百代光yīn里。
蒋溪竹闭上眼,含着那满是眷恋与缱绻的唇,却感觉喉咙里的苦涩在那一瞬间全部泛了上来,他是金銮殿上养尊处优的帝王,俾睨天下,号令生杀,却也不得不被命运追逐着四方奔走,被山河拖累着不得自由。
前方是流血的战场,脚下是颠簸的马蹄,普天之下的人只会骂他这实际心中有丘壑的人一句“昏君”,却没有人能有办法让他停下。
有人知道他累不累吗?
蒋溪竹随他在马上飞驰,早已不知时光几何,却是李承祚一句话将他唤了回来。
“我不会走的,虽然很想,但知道你也是不会走的。”李承祚笑了笑,“即使想走,此时过后,随我一起走……我有个秘密一直想告诉你,希望不要让我藏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你这没跟媳fù儿分开呢,你立什么flag?
吾皇:这怎么叫立flag呢?
作者:啧啧啧……打完仗告诉你个秘密,这听着就像打完仗就回来娶你……
吾皇:你有什么意见?
作者:哦,没有,反正通常这么说的人基本都回不来了,我觉得我可以安排你媳fù改嫁了。
吾皇:你是不是想死!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
作者:也行啊,那……亲妈祝福你投个好胎,来世莫生帝王家?
吾皇:……朕还是去当暴君吧。
第106章
昔年五十里夜弦, 引八百诸侯络绎来朝的旧都朝歌城, 今夜引来的乃是万千兵火。城墙巍峨,于风霜雨露之中屹立千年, 见过前朝的覆灭, 更注视过盛世的凋零,猛烈的pào火之下,屹立不倒了百年的城墙四分五裂,在晚夏的硝烟之中摇摇yù坠。
“将军!”裴文远的亲卫半边脸淌着血, 在四分五裂的城墙上架着火弩,巨大的冲击将他那略显单薄的身躯震得后退了半步, 他毫不迟疑, 冲上前来喊得撕心裂肺, “将军!援军很近了!城门将破, 兄弟们掩护您去求援……”
裴文远一把将他从火弩上扯开, 亲自架了火弩, 一边儿发shè一边吼:“放屁!这时候谁敢说退守的事情杀无赦!乌金火pào呢!架上!pào弹没了就上普通火pào!火pào没了就上弓箭!有什么上什么!快去!”
他话音刚落, 一枚高shè的乌金火pào就落在了裴文远身侧七八米的位置, 城墙之上熊熊烈火,城池大地仿佛都在不可抑制地震颤。
裴文远耳朵被震得发麻, 人侥幸无事,手脚利落地爬起来, 脑子才后知后觉的恢复,一把就把刚才护着他的亲兵推下了楼梯:“给我去!”
亲兵看着裴文远一脸血污,抹了一把脸上, 不知道是血还是泪,一咬牙,转身下楼去了。
然而没走到楼下,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而来的李承祚与蒋溪竹。
李承祚护着蒋溪竹一让身,把一脸血泪的亲兵让过去,直奔城墙之上。
裴文远感觉背后有人过来,以为是那亲兵去而复返,中气十足的一声吼:“不是让你……皇上?”
李承祚闪身躲过一道流矢,顺着漏风又漏砖的破败城墙往前走了两步儿,和蒋溪竹架开那伏在重弩上的阵亡将士,亲自搭了弩直接轰了出去。
裴文远被箭林火雨逼得不能靠近,只能俯身在七八步以外朝着李承祚喊:“皇上!丞相!敌军火力太猛!朝歌城破只是时间问题!皇上移驾去援军那里!臣派亲兵护送您!”
“闭嘴!”李承祚又轰出一箭,和蒋溪竹合力续上下一个,这才映着遍野的火光回过脸来,“朕看你这小白脸儿不顺眼很多年了!回去就给你赐婚!你给朕争点儿气!别好好地喜事儿也得办冥婚!“
裴文远:“……”
头发蓬乱一头血污的青年将军顿时没词儿了,他实在是不太懂皇帝陛下的逻辑。
然而大敌当前,他只能全力应敌。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守不住这城池的下场,不必李承祚赐他死罪,他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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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祚一嗓子把胡思乱想的裴文远吼了回去,那在边疆镇守多年的少年将军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将自己的神形归了原位,迅速开始指挥起左右两翼的防守。
从敌人牙缝里扣下来的那点儿乌金火pào终于准备好了,裴文远来不及下城墙,居高临下的面向只等一声令下的亲兵,扯着脖子发出了一声撕裂的吼声:“放!”
三门火pào轰鸣而出,划过已然不算漆黑但依旧熊熊的有着火光的夜色,直扑叛军阵中,未及落地,便轰然zhà成了悲怆绚烂的流火。
zhà碎的弹片四散飞溅,卷着血腥与热浪狂风,顷刻间席卷了叛军大队,叛军军士被这凌空来的三pàozhà得东倒西歪,翻身扑在还未褪去潮湿的软泥里,还没来得及爬起,紧随而来的三门pào火接踵而至。
zhà裂混沌的暴烈之声连绵不绝,这满是火光的战场宛若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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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祚轰没了手边儿最后一箭重弩,有几分气急地锤了一下那摇摇yù坠的城墙。
叛军已经重新架上了攻城梯,燃烧的火油从城头兜头浇下,入耳所闻皆是撕心裂肺的嚎啕与哭喊,诡异的硝烟气息里夹杂了一片含着血ròu腥气的焦糊味道,令人焦躁而不寒而栗。
李承祚和蒋溪竹站在一个倒火油的小兵旁边,眼见那燃烧的火油所剩无几,而攻城梯上的人似乎源源不绝一样前仆后继。
“箭矢!”李承祚喊道,“弓箭手向下shè火箭!没了火箭就把城墙上的碎石沾上火油推下去!”
站在他身侧的蒋溪竹文官出身,武功全无,更是从未见识过这样惨烈到生灵涂炭的战场,好在丞相大人一向胆识过人,即使战场凶险,即使前线一如修罗场,他也没有一点儿后退之心。
他冒着箭林火雨从那仿佛随时都要坍塌的城上朝下望了一眼。
攻城梯近在咫尺,而那爬上来的叛军几乎要与蒋溪竹这满是尘土与血迹的脸来个对脸儿,蒋溪竹心下一惊,信手抄起不知哪位阵亡将士遗落的□□,已经弯曲的qiāng头依然是货真价实的精铁,蒋溪竹握得太过用力,虎口裂开也浑然未觉,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照着那攻城梯一撬,木梯,背面仰倒,底下的惨叫声接连不绝。
李承祚看到了这一幕,意味不明地怔愣了一下儿,也从墙边儿捡起了一柄□□,几步越过正在给石头滚火油的将士,绕到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守城兵所在的位置,一qiāng撬住了攻城梯。
这固然是个好办法,然而太徒劳了。
倒下的守城军越来越多,已经有一处攻城梯爬上了叛军先锋,正持刀与城上将士厮杀。
城下的乌金火pào终于打到了底儿,普通威力的火pào远不及乌金火pào攻势凶猛,一pàozhà下去的效果再不立竿见影,倒下去的叛军越来越少,攻上来的叛军越来越多。
裴文远轰没了手里最后一pào火弩,已然杀红了眼,一柄长刀砍翻了意yù袭击蒋溪竹的叛军,又一脚将两个叛军铿然踹下了城楼,一把将蒋溪竹推到了李承祚身边:“皇上!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臣请带一队先锋,誓死突围!”
李承祚揽住蒋溪竹,反手削掉了一个叛军的半个脑袋,犹豫了一下儿,一把将蒋溪竹安在了裴文远边上儿:“你是主将!朕哪怕是皇帝,在军中也是无名小卒,你说话比朕好使!我带人去!”
裴文远一愣,愕然道:“皇上!”
蒋溪竹一把拉住李承祚,而皇帝陛下却像是早就知道蒋溪竹要说什么一样,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不知是谁的血,蒋溪竹只觉得自己尝到了血腥味儿。
“等我回来!”李承祚大步流星地朝下城的方向走去,“裴文远,保护好丞相,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裴文远:“……”
可怜的少将军裴文远,被迫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此刻只觉得自己守住城也迟早要被皇帝陛下杀人灭口了。
蒋溪竹根本不管李承祚说了什么,追着他的方向直直而去,连裴文远追上来拦截的手都一下打开了。
“李承祚!”蒋溪竹追在他身后,“你说过什么!我又说过什么!你不能自己去!你……”
李承祚狠心不回头,脚下加快,只留了个模糊的背影在夜色里。
然而,他们两个人都没来得及走下城墙。
pào弹再也发不出任何pào火与,弓箭手的箭矢shè空,重弩火弩再无一发箭矢填充,火油和碎石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殆尽,连死去将士的兵甲武器都被一一打落城墙。
别无所剩,只有守城将士的血ròu之躯。
然而叛军的火力只是比刚才稍微微弱了一点而已。
蒋溪竹一句怒吼尚未说完,一枚不知从哪儿打来的乌金火pào破空bào裂,直直zh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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